诗引:不见长条见短枝,止缘幽恨减芳时。年来几度丝千尺,引得丝长易别离
——柳如是
太后执信的手不住的抖动着,她日日所念,夜夜所挂,那斩不断的情思,那扯不尽的亏欠,在展开这封信的那一刻,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心痛与悲伤!
看到信后那鲜红的摄政王大印,她整个人踉踉仓仓地倒退了几步,她的心,在此刻是酸疼的!十几年埋藏在内心深处最柔弱的情感,到头来竟然只换取了他深深的背叛!
“这就是多尔衮帮助孔有德安插眼线的原因!”太后冷笑着,她的手开始握不住信纸,在抖动了几下后,那张纸缓缓飘落。
“臣将其带在身边足足七年,从没想过有打开它的一天!若不是格格那日的不寻常,臣宁愿没有打开它!当日王妃曾临别嘱托,说这只荷包关系生死。臣看过后也有担心,但是臣相信太后,能念及旧情,收回成命!”孙延龄跪在地上,叩首请求。
太后没有答话,而是平静了一下心情,展开了另一封信,看完信后,太后竟然啜泣起来。
良久,太后抹净眼泪,将信重新塞回荷包,但一见荷包,泪又止不住了。
真是可笑!可悲!世人皆以为是她利用了多尔衮,却从没想过,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只不过是一个貌似冷酷无情的女人罢了!
“孙延龄,你在这里揭开这样的私密,难道你就不怕贞儿现在的处境吗?”太后一语双关的问道。
“臣怕,所以臣将荷包呈上之前,私自拆阅,但是臣,还是选择相信太后,相信太后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不会因此对格格不利!”孙延龄一脸认真地回答,但是他心中忐忑,太后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愿意展露她温情的一面,结果不得而知,但他别无选择。
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不怕她再想不开,重蹈景阳殿的覆辙?”
“谢太后开恩!”孙延龄已经听出了太后的言外之意,赶紧磕头谢恩,站起身疾步走向宫门,在门口时他微微放缓脚步,说道:“臣相信格格不会舍得臣随她而去!”他匆匆推开门,撞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闻声,冲岚菁阁飞奔而去。
“太后……”闻声站在门口怯怯的请示着。
“去岚菁阁宣旨吧,收回先前哀家的懿旨!宣果亲王福晋董鄂氏入宫!”太后黯然的发布着谕旨,而她的心已经被掏空,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得到了什么,除了成了大清最高贵的寡妇,自己到底还有什么!
太后拿起那只荷包,眼泪滴落其上,与荷包渐渐融合……
“嘭”,岚菁阁的门被用力推开,一缕阳光瞬时射入房间内,倾泻在四贞孤独的背上,挥洒于飘落在地的缕缕青丝之上。
四贞缓缓地回过头,一双眼睛是那样的空洞,但看到门口的人时,她的眼神突现光彩,有些难以置信的叫道:“龄哥哥!怎么,怎么会是你?”
孙延龄望着她那头被剪短的头发,竟然没有意想中的悲愤上涌,他的内心反而变得波澜不惊,他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轻松了下来。孙延龄默默的走到四贞的身边,蹲下身,伸手去捡地上的发,那样的细心,就那样一缕一缕的,认真的将地上所有的发丝都理顺,然后从怀里掏出四贞亲手绣的锦帕,将头发细细的包起来,贴身放好。
“太后放过我们了!”孙延龄坐在四贞的身旁,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抚摸着那头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发,温柔的说着,像是在安慰一个恐惧的孩子。
四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疲惫的微笑着,“你来了,龄哥哥,我一直在犹豫,我怕我这样,会让你痛苦,可是,我真的不想,不想骗你!”
孙延龄像在七年前哄小贞儿那样轻轻的摇着四贞,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你不把柠儿的身份告诉我,是因为你从来就不想利用桂林那十万亲兵,柠儿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好姐妹,你想尽可能的保护她;你要去掉这三千烦恼丝,也是迫于无奈,因为你我的约定,生死相依!”孙延龄说最后这四个字时,眼神有些埋怨的瞟向她。
四贞低下头,喃喃道:“我,没有你,生无可恋;可是,我也不能逃避责任,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多人的生命和幸福,那么,我只能对龄哥哥你失信!生死相依,死,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不怕,可是,如果让你为我而死,我做不到!”四贞张大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孙延龄,有些惭愧的说道:“抛却红尘,终身与古佛青灯相伴,真的是好傻的念头,可是只有这样,龄哥哥才不会残害身体,伤及生命!”
孙延龄有些生气,抚摸四贞发丝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你只满足于我的肉体不受伤害吗?是谁告诉我,有时候即使失去生命,也并不是不周全的,而有的人虽然活得锦衣玉食,也是不幸的?我们那天在廊阁里是怎么说的?贞儿,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懂,我懂,”四贞将脸埋在孙延龄的怀里哭了起来,“是贞儿错了,是贞儿让龄哥哥陷入那样痛苦的境地!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贞儿都不会再那样懦弱的屈服于命运,贞儿会永远相信,龄哥哥会给贞儿撑起最后的一片天!”
孙延龄那点儿因为害怕失去而引发的小小怒气,早已随四贞的眼泪飘散到九霄云外,他紧紧搂住四贞,认真的说道:“贞儿,我们的路还很长,会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痛苦,我希望你我都可以向对方许下诺言,从今以后,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对方永远的离去,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希望、幸福和生命,谁若轻言放弃,就让你我遭受世世难相见的惩罚吧!”
四贞猛的从孙延龄的怀里抬起头,用手指摸着他的面颊,抽泣着说道:“世世难相见……龄哥哥,你怎能许下如此的毒誓?”
孙延龄用手抹去她的泪,无奈的苦笑道:“贞儿,不是我残忍,而是我的心太脆弱,我不想再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你,也不想再看到一个失去信心的你了!所以,我希望你为了我而坚强,让我不用遭受那可怕的惩罚!”
四贞淡淡的笑了,望着孙延龄的眼睛,深情的说:“我也希望龄哥哥可以在任何失去希望的时候,想起我这个要永远看到你的贞儿!我,愿意为你而坚强,永远也不要承受那个令人诅咒的惩罚!”
孙延龄开心的笑了,“我也答应你!永远为你好好的活着!”
唇甜蜜的相碰,交织着一对有情人深刻的誓言!
次日,皇上御旨亲封果亲王遗妃董鄂氏为贵妃,即日入宫侍驾;定南王女孔氏四贞因有父遗书婚约,皇太后特恩旨撤销其皇贵妃封号,待择吉日良时以公主大礼下嫁定南王府副将孙延龄。
孙延龄和孔四贞来到慈宁宫谢恩,当他们应旨进宫时,只见太后正在盯着手中的那只荷包出神。
“太后金安!”孙延龄和孔四贞跪下施礼。
太后似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收神,才从她的思绪中转回现实,“起来吧!”太后在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颜色也十分冷淡,“你们还来这里干什么?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
四贞看到一向骄傲自信的太后变成如今这般颓废的模样,心中十分难过,“太后,我都已经知道了。其实,贞儿明白,太后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太残忍了!”
太后盯着四贞好好的端量了一番,然后站起身,挺直了脖子,想要恢复自己往日的威严,可是此刻的她,竟然一点儿也做不出来那样的姿态。太后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竟将那只荷包扔进了她面前的火盆里。
“太后……”
太后走到四贞面前,轻轻的抚摸着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然后是脸颊,之后将手轻搭在她的肩上,疼惜的说道:“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这不是错觉。”太后的眼睛中闪烁着淡淡的悲哀,“不论怎样,哀家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所以,哀家不会再试图拆散你们,哀家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太后!”四贞扑进太后的怀抱,将她抱紧,四贞第一次觉得太后的身子原来是那样的单薄无依。
太后的眼啜清泪,冷静的说道:“贞儿,哀家还是希望听你叫额娘!额娘还有一件事要你守口如瓶。哀家希望你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福临!”
四贞抬起头,为太后擦去夺目而出的眼泪,轻轻的说道:“额娘的苦心,贞儿知道,贞儿不想再给皇上增添痛苦,如果皇上知道,会在爱恨交错的折磨下异常为难的!”
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傻姑娘,哀家也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受到攻击和刁难呀!他在信中说得有理,你现在的身份才是你的福分!”
四贞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能缄口无言,默默的低下了头。
太后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世俗,没有政治,没有等级,他们真可算一对璧人了!如今能够让他们脱离这座皇宫,也算是对他们最好的祝福!想到这儿,太后拉起四贞的手,将她的手交给孙延龄,“延龄,我现在是以一个额娘的身份将四贞交托给你,你以后要好好待她,护她,爱她!”
孙延龄紧紧握住四贞的手,坚定的答道:“太后,我们有誓言相约,我们永不相负!”
“这就好……”太后有些羡慕的望着四贞,眼泪缓缓的涌出眼眶,在她的脸上淌过一条晶莹辛酸的痕。
四贞和孙延龄默然的走在雪后有些萧索的甬道上,除了偶尔匆匆过往的寥寥宫人,只有凛冽的北风吹扫着地上的干雪。
孙延龄看着身旁低着头的四贞,她娇嫩的脸被风吹得泛着红,就像被细藤条打过似的。他想将她搂在怀里。他此刻只想用手捂住她的脸,抚摸那丝丝的红,就在这一刻,四贞的小身体靠了过来,很自然的将小手硬塞到孙延龄的掌心之中,然后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贞儿……”
四贞就那样靠着,边走边说:“我像所有的满洲格格一样早熟,大胆,敢爱敢恨。”四贞仰起头,瞪大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龄哥哥,你真是一个胆小鬼!”
孙延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对你,我真的胆小如鼠,生怕仅仅迈错一步,就世世错过!”
四贞的小手调皮的捅着孙延龄的掌心,眼睛望着雪屑弥漫的夕阳,心情舒爽的感慨道:“我们终于跨过了命运的坎儿,太后她再不会阻拦我们了,我们不久就可以回桂林了!你、我、还有王义、袁平,我们,我们终于要回去了!”
“是,只待太后和皇上拟定吉日。桂林的将士们等你归去,这一等就是整整七年!不过,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孙延龄望着四贞扬起的娇唇,有些调皮的鼻头,心中暖洋洋的,手不自觉地勾了勾她的翘鼻。
“小夫妻俩倒真是情浓意切!”不知何时,皇上挽着小宛从枯树后走了出来。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四贞和孙延龄吃了一惊,赶紧规规矩矩的行大礼。
小宛有些不自在,毕竟她曾是果亲王的福晋,现在却在丈夫去世后没几天就改嫁给皇上,所以她赶紧扶起四贞,惶恐的说道:“贞格格,你就不要那么多礼了,我还是想听你叫我一声宛姐姐!”
四贞很真诚的笑着,“宛姐姐,没什么可不自在的!其实,真心来讲,你和皇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小宛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博木果尔他……”
“你不要再自责了!”皇上有些手足无措,“我们都不想的……”皇上为小宛擦了擦眼泪,然后突然命令道:“孙延龄,朕有话要问你,你跟朕到御书房来!”
“皇上……”四贞心一沉,猜不透皇上这次又要做什么。
“贞儿你陪陪小宛!”皇上打断四贞的话,然后又很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四贞,一句话不说的向御书房走去。
四贞和孙延龄对望了一眼,孙延龄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紧跟皇上而去。
“宛姐姐,皇上他,他为什么要找龄哥哥?”四贞向小宛求助。
小宛望着四贞,也很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自言自语:“真的很像吗?怎么可能呢?”
孙延龄、皇上、御书房。在这一瞬间,都是静止的,悄无声息的。
皇上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手用小铲轻轻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然后在袅袅的香烟后,淡淡的问道:“四贞,到底是什么人?”
孙延龄心里咯噔一声,但马上镇定下来,谨慎的回答:“皇上问臣这个问题?让臣不知如何回答了!四贞是已故定南王爷的幼女,是大清的和硕格格,是皇上的义妹,是太后的义女,还有,待皇上、太后择定黄道吉日,她将是臣的妻子!”
“够了!”皇上愤然的一挥袖,“孙延龄,朕要听的是那致使太后收回成命的真正原因!不是你这些废话!”
“这是因为定南王生前的看重,临终遗命的安排,太后是遵礼诚信之人,自然不忍违背故人的心愿!”孙延龄坚定的答着。
皇上走到孙延龄面前,瞪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冷笑道:“皇额娘是怎样的人,朕比谁都清楚!如果你仅仅只是呈上一纸定亲的遗书,那么依照皇额娘的手段,你小小的孙延龄岂能活着走出慈宁宫!而且,朕至今也没见到那纸救了朕还有四贞的遗书!”
“皇上真的了解太后吗?”孙延龄直直的盯着皇上,回应着皇上的眼神,“皇上为了贵妃娘娘,在大殿上不顾太后和众臣的的反对,甚至以退位、以死相胁,这种勇气和情感的强烈,真的丝毫没有太后对皇上的影响吗?如果太后仅仅就是皇上心目中那种毫无情感的政治工具的话,那么皇上从小在这样母亲教导下,还会有那样强烈的情感冲动么?”
皇上听到这些,不由低下头,孙延龄的话强烈的震撼着他的心灵。多少年来,他没有见过额娘哭泣,可是就在最近的一段日子里,额娘含泪的眼神,痛哭的容颜,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眼前一时间浮现的都是额娘悲哀的双眼,苍老的发丝,但同时另一个脸庞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猛地扬起头,厉声问道:“这件事到底与多尔衮有什么关系?”
孙延龄的手掌一下子握紧,“毫无关系!皇上到底想问什么?四贞怎么会和摄政王扯上关系?四贞她是汉女,要是皇上强加罪名,那她是败将孔有德的女儿,怎么说也与谋反犯上的多尔衮牵连不上吧!”
皇上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望了一眼孙延龄,“记得你曾经要跟朕推心置腹、毫无成见的谈谈四贞的事,当时朕拒绝了,看样子我们好像真的不能那样谈话。朕原本就知道,无论怎样问四贞,她都不可能据实以告,所以朕才问你。但是现在朕也了解了,你会和四贞一样,不会给朕一个答案!”
“皇上,有些事并不是知道了就一定幸福!”孙延龄很清楚,以皇上的聪明,答案恐怕早在心中了!只是,皇上也希望自欺欺人一次吧!
皇上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奏折,说道:“这是广西巡抚密奏,上面提到平西王吴三桂不断招兵买马,军饷连年激增,恐有不臣之心。”
“皇上……”孙延龄很清楚皇上将这样的军机密奏坦言相告的意义,“皇上要臣怎样?”
皇上一手抚摸着玉玺,眼睛却盯着屏风上张牙舞爪的龙,状似无意义的叙述:“当年定南王在世时,朕就一直在想,如果西南诸王携手起兵造反,朕将如何应对?没想到,吴三桂和其他二王当年竟见死不救,使定南王含恨殉城。之后,朕才看出了另一方的端倪,就是定南王一系没落后,平西王与另外两家藩王勾结,朕在西南就再无力量牵制他们!”
孙延龄听到皇上提到定南王殉城的旧事,情绪不由激动,但他忍了忍,使语气稍显平缓,“皇上想要贞儿重振定南王府的往日雄风,以牵制以吴三桂为首的西南诸王?”
“不!朕是想要你回到桂林,为朕训练出一支军队,军队中的士兵能像当年你们‘孔府三郎’一样勇猛!”皇上激昂的说道。
孙延龄的眉头骤起,双拳紧握,身子也有些抖动,“皇上的意思,是要贞儿继续留在宫中,不肯成全我们二人?”
“不,”皇上走到孙延龄的面前,很认真的说道,“现在西南边陲情况不明,朕不想贞儿去冒险,毕竟她还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女。她从小就亲临了战争的残酷,朕不想她再受到战争的侵扰和惊吓。”
孙延龄望着皇上,眼神很复杂,最终他缓缓的伏下身去,冷冷的说:“臣领旨,臣会和贞儿讲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臣想贞儿会明白的。”
“那就好,”皇上上前扶起孙延龄,“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西南局势平稳之日,就是朕下嫁皇妹之时,君无戏言!”
孙延龄的嘴角轻轻一撇,露出了一丝冷笑,然后一搭手,转身推门而出。皇上站在灰蒙蒙的书房里,打量着房中的雕龙梁椽,画凤器皿和一切切皇家的装潢,竟苦笑起来。
“今年的冬天好长啊!”四贞倚在孙延龄的胸前,望着夜空中冷冷的月。
孙延龄将怀中的四贞更加用力的抱紧,又为她竖起棉衣的领子,然后温柔的指着廊边不远处,那里有一棵刚刚泛绿的小草,“看那边,其实春天真的来了!”
“皇上是知道的吧!”四贞盯着那棵小草发呆。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孙延龄则看着怀中的四贞,满眼的柔情和不舍。
“据说,太后曾向平西王提过,要将我下嫁给吴应熊,却因为不得已要立我为皇贵妃而最终未能成行,如今只能拟定将建宁公主下嫁平西王府。其实,这就是战国时各国互换质子的策略罢了。”四贞扬起脸,双眼充满泪水,哽咽着,“这次,皇上是怕,怕一个与多尔衮说不清关系的我,回到桂林后,与吴三桂沆瀣一气,那么他多年的怀柔政策就彻底没有意义了!让你一人回到桂林,这样,既可以利用我定南王府的兵力牵制西南诸王,又可以以我为质,使定南王府对皇上永远忠心。”
孙延龄仔仔细细的望了一阵四贞,然后微微露出笑意,“其实,我也同意皇上的意见,我也希望将你留在宫中。虽然皇上有他的私心,但是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也不想再把你卷进战争当中。”
“龄哥哥!”四贞呼的坐直身子,离开孙延龄的怀抱,生气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再经受残酷的战争,但是你是我的夫,你要被卷到战争当中,夫妻一体,我又怎么能远离战争呢?”
“贞儿,你不要激动!”孙延龄拨开四贞额前的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可是我也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情!现在西南边地处于风雨飘摇当中,战事一触即发,有你在身边,我会怕,我会投鼠忌器。而且,皇上的意思很明确,我无战功,不能消除皇上心头大患,我就没有资格娶到你!”
“龄哥哥,我都明白!”四贞重新倚到孙延龄的肩头,凄凄的说:“这是我们摆脱不了的责任。”四贞抬起脸,送上朱唇,给了孙延龄深深的一个吻,然后说道:“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得到我们所要的幸福,因为不论到那儿,我们的心中都装着彼此,谁也无法将我们分离。我在宫中等你凤冠霞帔来迎接我!”
孙延龄将四贞紧紧拥在怀里,凝视了四贞一阵,终于俯下身去,一亲芳泽……
孙延龄走了,带着原定南王府的十三位侍卫亲兵离开了京城,留下的只有一个孔四贞。为准额驸送行的场面是壮观的,但是留在四贞心中的只有望眼欲穿的别离之情,只有深深的离思,只有无力的内心挣扎……
外面的舆论更是盛嚣尘上,很多人都说孙延龄是狐假虎威,凭借和硕格格的权力和威信,才骗来了一个大将军的名号,企图操控孔氏旧部,而他在格格面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杂碎罢了,根本入不了格格的眼;还有一些人说,和硕格格早就是皇上的人了,之所以嫁给孙延龄,完全是抚慰拉拢定南旧将的一种手段,孙延龄只是一个摆设的额驸而已……一时间,谣言四起,这给孔四贞,甚至皇上很大的压力。
“四贞,皇宫里的事情,总会被传得离奇,甚至是龌龊,这是历代宫廷秘闻的源泉,也是我们这些人所必须承受的压力。”皇上站在四贞的身后,淡淡的安慰道。
四贞望着抽芽的柳枝,失神的说:“龄哥哥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桂林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世人为何将我神化,孔有德的幼女在战乱中神奇脱逃,不是因为天赋神秉,而是龄哥哥的誓死相护!”四贞猛地转过头,悲愤的望着皇上,加重了语气,“为什么他们不明白!”
皇上拉起四贞的手,两人并坐在岚菁阁的台阶上,无奈的说道:“人的生活是需要佐料的,宫廷秘闻就是最适合老百姓的佐料。朕想,延龄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他的心中,恐怕没有地方来装这些文人的无聊之谈。”皇上说着,却自我解嘲的笑出了声,“恐怕百年后,谈论朕和小宛的宫廷秘闻会有更多版本吧!朕之所以不追查传谣之人,就是因为朕觉得没有意义。朕爱小宛,这就够了,不需要知道世人是怎样评价的,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永远也不会了解这种感情的强烈。”
四贞望着一脸满足的皇上,心中五味杂全,她缩回手,移步到柳树前,伸手抚摸着嫩黄的脆芽,心中一丝无声的叹息,“宛姐姐她怎么没有陪皇上?”四贞忍痛推开心中所有的想念与担忧,转移了话题。
“朕要做阿玛了!”皇上像小孩一样雀跃着,几乎是窜到四贞的面前,向她揭开谜底。
四贞淡淡的笑着,“恭喜皇上,”她轻轻的福了福,然后指出,“皇上好像第一次做阿玛似的。”
“朕就是第一次做阿玛!”皇上依然一副幸福的表情。
“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大阿哥和三阿哥了吗?怎么说都不是第一次做阿玛呀!”四贞对皇上的反应并不惊讶,只是又有心无心的指出事实。
“朕和小宛的孩儿才算朕真正的儿子,是朕的初生子!”皇上的脸上闪现出一种骄傲的光芒,仿佛他已经见到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四贞若有所思的望着皇上,心中不由产生一种悲哀的酸痛,皇家世世的惨痛经历,却无法警示代代的帝王!在这根本就不应存在情感的皇宫里,对情感有所期待,就势必被情感抛弃!
“四贞,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朕?”皇上终于觉察到四贞异样的眼神。
“没什么。皇上,有空多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吧,听太后讲讲太祖太宗的事。太后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有些时候,可以给皇上一些建议。”四贞为皇上拍了拍身后的灰尘,然后略一施礼,“皇上,四贞告退了,皇上要保重龙体。”
四贞默然离去,皇上一时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