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沈一白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话筒里飘了过来。
“算上8个小时时差,你那里是早晨。又一夜没睡?”小都侧身挪到路边,让出了人行道位置。
“坐了一夜飞机,刚躺到我亲爱的大床上。”沈一白伸懒腰的声音哼哼唧唧传了过来。
“回来了?不是还有几天么?”小都拉了拉滑下的手包带,把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拢到脑后,垂下手,抓住了还一直乖乖举着,等在那里的小手。
“你又折磨伊戈,我还能不回来?”沈一白的声音戏谑里有着埋怨。
“他又给你打电话了?”小都有些生气。
“不是!昨天我打给你,你在洗澡,他接的。”沈一白连忙解释着,“他都跟我说了。多大点事儿啊?”
“冲人吐口水还是小事?多亏是你家阮秋温良贤淑不计较,这要是成了习惯还了得?!”小都虽气恼,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女朋友哪个不温良贤淑?是阮秋把他的脸捏疼了。她一高兴,手底下就没轻重。我还经常受伤呢。”沈一白嘿嘿一乐,“行啦。他知道自己错了,跟我道了歉,还保证以后不会那么做了。你也别没完没了,他才多大?”
“那天说死不认错,怎么忽然这么乖了?你是不是又许给他礼物了?我苦心教仔,总被你一招破功!”小都有点悻悻的,这个沈一白总是有办法把伊戈搞得妥妥的。“对了,那个慈善晚宴的请柬给你拿到了。你心仪的大佬就在你旁桌。到时候,捐赠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你真弄到了?爱死你了!”沈一白那边很是雀跃,“你怎么搞到的?你答应那个会长的求婚了?”
“比那个还惨!”小都叹了口气,“这周六,我要去抱玉净瓶!”
这个慈善基金会里有个社交老名媛组成的剧团,经常粉墨登场筹集善款,小都和为首的会长老妈很熟,这次疏通的代价就是又被拉了壮丁。
“哈哈,我带伊戈去看!”沈一白果然笑翻了天。
“你敢?!没有请柬了!”小都果断威胁。
上次伊戈去看了她扮演的玉兔,一个星期追着她找那个毛茸茸的尾巴。
“我替你带伊戈去上游泳课,行了吧?”沈一白顿时英雄气短,“我晚上去你那儿拿。”
“要不要给你准备饭?一个还是两个?”
“阮秋出差了,就我一个。娥姐已经把我的汤煲上了,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得先睡会儿。”
“知道了。我付她工钱,可她听你多过听我!”
“又抱怨?当心真变成欧巴桑!”
小都收了电话,低头发现伊戈正歪着小脑袋出神,“在看什么?”
“妈咪,那个叔叔在看我们。”伊戈小手一指。
傍晚的夕阳里,行人穿梭,小都搜寻了一圈,没什么发现。
“是什么样的叔叔?”小都蹲下身,看着伊戈。
“和沈伯伯一样高。”伊戈踮起脚,把小胳膊挥起来,示意着他力所不能及的高度。
这算什么提示?
“那是叔叔看你乖,喜欢你呢。”小都拿出纸巾,把伊戈嘴边冰激凌的残留痕迹擦去,又擦他的手,“沈伯伯晚上来吃饭,我们去买他爱吃的蛋糕,好不好?”
“我早知道了。还有我的礼物!我来选蛋糕!”伊戈得意地晃着头,抓着小都要走。
“等等!你要先答应妈咪不偷吃蛋糕上的马卡龙。”小都握着他的两只小手,看着他。
“可是,沈伯伯每次都让我全吃掉的。”伊戈委屈地嘟起了嘴。
“沈伯伯爱你,所以,每次都让给你吃。可沈伯伯自己也爱吃蛋糕上的马卡龙,你也爱沈伯伯,今天你让给沈伯伯吃,好不好?”小都用手指抬了抬伊戈的圆脸蛋。
在沈一白的**下,伊戈和他一样,总是要把马卡龙再裹上奶油才吃。
伊戈抿着小嘴,纠结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乖,你要是今天和沈伯伯分吃马卡龙,明天,妈咪再买你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放上两只马卡龙作为奖励!”虽然不赞同让小孩子吃太多甜食,但小都觉得是时候教他学会分享了。
“嗯。”伊戈使劲地点着头。
“好!一言为定!”小都和伊戈钩住手指,又摸了摸他的头。
“伊戈最爱妈咪!”小家伙乖巧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都捉起他的小手,覆在嘴上,“妈咪也最爱你。”
握在手里的那双小手,像糯米糍般细嫩柔弱,但终究有一天,它们也会变得粗大,粗糙,让她再也不能捧在手里了。
小都又感到了心底里那种熟悉的酸楚。
已经初冬了,傍晚的风,湿润里夹杂着清凉,很是惬意。
一片疲惫的黄叶,躲过了台风,抵住了暴雨,却终于输给了时间,飘飘摇摇地跌落下来,被行人的脚步裹挟着,被风吹送,旋到了踟蹰的脚边。
累了,不想走了,停下了。
钟屹僵直地靠在花坛边上,木然望着不远处如灯塔般在暮色里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楼宇。
每一方橘黄里都是一个故事,有着各自的悲喜。
看到小都的那一刹那,钟屹竟觉得恍若梦里。
仿佛是六年前的初见,依然白衣如雪,笑容如春日的温阳。
她微低着头,把头发拢向脑后的姿势也还同往日一样。只是她没有顺势抱住另一只臂肘,而是垂下了手。
当穿梭在身前的车流渐止,他才看清楚,那垂下的手里牵着个小娃娃。
他不知道如何鉴定小孩子的年龄,只是觉得他看起来那么小。
小家伙穿了件白色的,扎着袖口的宝宝衫,套条蓝色的牛仔工装裤,小小的稳步鞋也是白得耀眼,红色棒球帽的帽沿酷酷地弯着。
孩子脸蛋圆圆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乌溜溜的,澄澈晶莹,安静又好奇地打量着身边匆匆而过的大人们。他那圆嘟嘟的小嘴正有条不紊地,一下下啄上那只巧克力冰激凌。
不知道为什么,钟屹竟然不能从这孩子的身上移开眼睛。
仿佛是种感应,孩子的脸忽然转向了他,眼睛也向他望了过来。
先是好奇的打量,然后,咧开他沾着巧克力汁的嘴角,向他笑了。
那一刻,钟屹感觉自己就如同那只握在小手里的冰激凌般融化了。
他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让他看得发痴,看得心疼,看得眼睛泛酸。
直到孩子转脸看向小都,他才惊觉她已经打完了电话。下意识地,他拔腿跑向了最近的路口。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留下的人太苦,或许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无力改变,当小都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并没有竭力挽回。既然她已经疲惫于等待,那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幸福就是他那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分手以后,他就又开始旅行。没什么再能牵挂,也不需要再提醒自己到了回来的时间。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随心所欲地飞。
半年以后,他带回来了满满的行囊和空荡荡的心。
从陈威那里得知小都已经辞职,而且可能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时,他心里那条最后的线也飘飘摇摇地断了。
唯一能证明她还存在的证据,就是每个节日里小都会发到陈威手机上的祝福短讯。但打过去,电话却已经关机。
他曾经一晚一晚坐在车上,看向那扇熟悉的窗,但它始终没有再亮起过灯光。
他也曾经利用工作的机会,或是空暇的时间,走遍了她说过的,他所能想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虽然他回答不出“找到了又能怎样”,但他却又不断告诉自己,看看她,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这一路下来就是四年。
而如今,在这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终于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的孩子。
她的脸仍是光洁美丽,她的笑仍是温暖满足,她应该是过得很好。
好到他可以安心地转身就走。
可他偏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他只是贪婪地偷窥着路边的母子俩,又亦步亦趋地尾随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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