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定回答得豪迈,雷诺却苦笑不已:“我是无法劝动你了?”
“你该明白,云某并非一个容易被说动的人。”
雷诺叹了口气,不再劝他。半晌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云大哥。柳初动与若是密谋盗圣器时,被我家那个笨女人偷听到了。我总觉得这个时机太巧。若是似乎早知婚礼中会有变,所以直接离开了婚礼现场,毫不担心圣女安危。”
云初定眉头一挑:“你是说,我旗中有他安插的人?”
雷诺点点头。
云初定笑道:“放心,这人是谁,我大概在心中也有些底,多谢雷兄弟提醒!”他突将话题一转:“此刻风景不错,你我再谈公事,真叫‘煞风景’了,我看我们还是谈谈风|月罢!雷兄弟,你们两位几时大婚啊?”
雷诺叹道:“我倒是想啊,可,可那丫头没到婚龄呢!心理年龄太小,当老婆还不适合,我打算调|教她一阵子再说。”
云初定像是被他逗笑了,笑了笑,又笑了笑,雷诺被他笑得不明所以,顺他的目光回头一看——
一个叉腰怒目的母夜叉站在身后。
云初定长身而起,大笑道:“雷兄弟,展妹子,你们慢慢聊,好好聊!为兄我就不打扰了!”
长笑声中,他渐渐远去,风中传来苍凉的《陇头歌》:“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展眉心中一酸,浑然忘了要和雷诺算帐;将身子靠住了他,问道:“小呆……你说,这事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
雷诺叹了口气:“除非,他自己能放过自己。”
…… ……
夜已深,月光如水。离秋祭只有五日之期。
碧血旗,阿黛墓前,云初定。
举起酒袋,他说:“阿黛,我敬你!”
酒,无声无息地没入土里,也不知道阿黛到底喝了没有。云初定凝视着化成了墓碑的阿黛,喝酒。
一袋酒,两袋酒,三袋酒。云初定喝着喝着,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出来吧!”云初定唤道,他以为是雷诺展眉,或是乌都奈,然而他猜错了。
随着他的声音,那人从黑暗中走到了月色里。
月光如水。
如水的月光下站着一个如水的少女。
如水的少女有毫无瑕疵的面容和一双如水的眼睛。
如水的眼睛里透露着绵绵情意,如水的眼睛在黑夜里闪耀得像星星。
云初定在这如水的目光下呆了许久才说得出话,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两个字叫出口有那么的难:“圣女?”
没有穿着火红法衣的圣女,也不是穿着雪白常服的圣女,而是穿着浅绿衣衫、俏生生地在如水月色下的绿岫。她的身子很单薄,她的眼神里还有三分幽怨。这样的一个女子,不复是高高在上,端庄肃穆的圣女。
“给我喝点儿。”绿岫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他的酒袋。
鬼使阴差般,云初定递过了酒袋。
绿岫的酒量不见得好过展眉,但她的胆量却好过展眉。于是,如昨日重现一般,绿岫不肯示弱地举起酒袋就大口往嘴里倒,然后与当时的展眉一样,狠狠地呛着了,弯下腰直咳嗽。
烈酒所过之处有如火烧一般,浓浓的酒意在心中弥漫开来,绿岫感觉到云初定在她的肩头轻拍,一股绵柔内力入体,顿时浑身舒畅。
绿岫只觉舒畅,云初定却是暗暗地吃了一惊。他的内力和见识都远高于绿岫,输送内力时,感觉到绿岫体内的内力对他的本能反击。
他早知绿岫身怀武功,若只是本能反击,不足以惊到他,他所惊讶的,是绿岫体内的这股内力很熟悉。
似极了一位故人。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问,因为绿岫先向他发起了攻势。
“云旗主,半个月后的秋祭大礼,请你不要参加。”绿岫一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语,“装病也好,直接远行也好,总之,你不要来送死。”
云初定愣住了。难道绿岫彻夜偷偷返回碧血旗,就是为了要劝他不要赴那鸿门宴?他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做出多少令他吃惊的事来。而他只能对她摇了摇头:“圣女何出此言?”
绿岫咬住唇,她有点儿恨他的意思,因为他总是刻意地离她一段距离。于是她更前一步:“你本不是这里的人,留在此地,无非是因为你先妻阿黛夫人。如今她既然不再是你的牵绊,你何苦要将命留在这里?”
云初定面色如铁,绿岫却还不停止:“中原不是你的故乡么?你为什么不回去?你不是同你的师妹穆初雨感情很好么?你为什么不找她?她分明还在等你……”
“够了!”云初定说道。
绿岫凄然一笑,心想,是啊,提到她,你便再也沉不住气……
或者是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云初定有点歉然:“圣女,此事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复杂……”
“连我都能感觉到若是的杀意,你如何感受不到?”绿岫说道,“我还要告诉你的一件事是,神刀失踪了。”
云初定神色震动。神刀是制约碧血旗旗主的圣器,而神杖是制约丹心旗旗主的圣器。柳初动之前到萨满神宫,本欲带走的是神刀,但却阴差阳错带了神杖走,神杖已被云初定夺回,交还神宫。而此刻圣女却告诉她,神刀失踪!
他试探地问了一声:“初动,带走的只有神杖么?”
“是。”绿岫回答。当时她在萨满神宫内受袭,受到不明人物的夹击,才会落于柳初动之手。她清楚地记得,柳初动带走的,只有神杖。然而几天后,她将神杖带回萨满神宫,却发现神刀竟也失踪。
这说明有人在那次的乱战中带走了神刀。
“如果柳初动带走的只是神杖,而你又取回了它,这事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小。然而,现在神宫内有人认为神刀也是柳初动带走,事情便会越来越大。”
“神宫内有人”是谁,绿岫并未明言,但是,很明显他到底是谁。
“他以此发难,你脱不了干系,此其一;如果他日有人以神刀威胁于你,你无以自处,此其二。”绿岫苦口婆心,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我屡次提醒过你,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希望你还没有忘。”
云初定一怔。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圣女说的,他不是想不到,甚至他比她想到了一些更严重的后果,但他依然摇了摇头:“如果你要我还的人情是这个,我不会还。”
“你言而无信!”绿岫生气了,一双含泪的目直视他,叫他难以面对。他不是傻子,又非从未有过****滋味,如何看不出她的异样情绪?
虽不知她的情意从何而来,他却知万万不可。于她,是大好的前程就此断送;于教义于教中势力制衡,都将使她遭到最可怕的制裁,甚至于丢了性命。而于他呢?他想到自己,清明的心忽然迷糊了一下,但他飞快把这念头赶出脑海。
他沉吟得太久,绿岫恼得极了,狠狠地道:“你当真不走?”
“云某不能走!”
“好。”绿岫冷冷地道,“我求你走,你不走,我只好逼你走了。”
云初定眉一挑,听得绿岫清冷冷地道:“你如果不走,我就去告诉若是,上次挟持我的人,正是你指派的,你碧血旗企图以我为质,将丹心旗的版图也把持手中,你碧血旗一心想要独霸萨满教!你不是不走吗?我就让整个碧血旗为你陪葬!”
云初定被她一连串的话语惊着:“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绿岫忽然高兴地笑了,像一朵昙花在夜里忽然绽放,他终于称她为“你”,不再口口声声都是“圣女”,她傲娇地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到做到,你不妨试一试。”
她笑得美极了,美得云初定心也不由地随之而一动,但是,没有什么能令他动摇。
“胡闹!”云初定陡然蛮性爆发,抓住她的臂,拖住她往她骑来的马的方向去:“你给我回萨满神宫去!在这里搅和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没胡闹!”绿岫挣不脱他铁一样的约束,“我再说一次,我说到做到!”
云初定不听她的任何话,只是沉声道:“回去!回萨满神宫去,做你的圣女去!”
“我不回去!”绿岫的优雅全然不见,直接就往地上坐,用身体的重量来阻止云初定。
她的身体几乎全然挂在他的臂弯,眼泪夺眶而出,她带着哭腔求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做圣女,我一点都不想做圣女……我不愿意命运由人不由己……云初定,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云初定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手不觉松了。绿岫软弱地坐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哭泣。他不得不低下身子去。
才想安慰她,人各有命不是么,既然已在这条道上,便得有始有终……可他没能说出口,因为绿岫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