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神木，坐车回到鄂尔多斯。下一站到东北，地点是沈阳。为什么会选择辽宁的沈阳？其实在东北三省，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达到了全民都疯狂放贷的地步，在东北的每一个地级市，县级市抑或是县城，你能能轻易发现地下钱庄的踪影，伴随着东北地下钱庄的是黑社会罩着的赌场以及娱乐场所。开赌场的有东北人、浙江人以及朝鲜人等。在东北与朝鲜交界的地方就分布着一条地下钱庄和赌场的条状图，该条状图沿着鸭绿江自北向南分布。
不过由于东北的地下钱庄分布很广，面也很广。我选择沈阳作为首先到达的地方。因为沈阳市是传统的东北第一大城市，东北的重工业中心、制造业中心，也是人口最多面积最大的城市。而且沈阳西塔地区是辽宁省乃至东北地区朝鲜族最重要的经济、文化交流中心之一。近年来，公安部门在沈阳西塔地区先后破获了多起地下钱庄案件。选择沈阳作为暗访东北地下钱庄的第一站我想可以更多更好地采访到有用的信息。
沈阳数百亿资金游走地下钱庄
来到沈阳后，经一位东北籍的北京私募朋友的引荐，我见到了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板张伟。他其实也是做地下钱庄生意的，张伟向我介绍了有关地下钱庄运营的一些情况。
张伟首先表明自己对地下钱庄的态度，他认为这不是非法的，地下钱庄不是干非法活儿，因为“民间融资有需求就有市场，而且不少有公司有工商注册，如投资公司、担保公司、寄卖商行、典当行，甚至包括实力雄厚的房产中介，民间资本对帮助融资难的中小企业贡献巨大。沈阳从事地下钱庄的机构主要集中于北市场、惠工广场附近，资金来源非常复杂，有自有资金，也有银行贷款资金，甚至有”黑道非法所得和普通老百姓参与的‘放钱’。
张伟举了一个例子，两年前一位退休的老人把10万元钱存到他得地下钱庄委托放钱，当时银行一年期存款年利息3.87%，存款一年有3000多元利息，而钱庄按4分月息放贷一年可挣利息4.8万元，给老人分1.5万元自己还可剩3万多。“这些民间资本有一个共性，就是寻求利润的最大化，除借钱外，一些投资公司还直接参与一些回报率高的项目，比如房地产。每个年末，银行贷款难办时也是一些企业资金紧张的时候，借钱的大都是企业主。”张伟说。
沈阳有多少从事放贷的机构？身为业内人士的张伟表示，“不少于100家，这只是指注册为公司的，而加上没有注册的就很难说了。”
张伟说，地下钱庄这行也并非一本万利的买卖，最大的风险就是借钱方还不起钱。2007年是最疯狂的一年，央行连续加息收紧银根，一些融不到资的企业找投资公司借钱，有的年利率达70%，“放款方也是在拿命玩，有的结果输得很惨。2011年以来，随着中国借贷危机的出现，一些借贷机构频打广告，或采取通过掮客寻找买家、提高掮客提成等手段，来为自己资金寻找出路”。
对于地下钱庄的合法性，沈阳市工商部门表示在工商注册的经营范围内还没有借贷一项，所以从事民间借款的机构都属于超范围经营或者无照经营。在法律层面上并没有禁止民间机构借贷行为的规定，许可的范围是借款年利率不得高于同期银行贷款利率的4倍，4倍之上即为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资深法律界人士王志曾说，民间借贷是民间资本的一种投资渠道，也是民间金融的一种形式。民间借贷是民事关系，只要双方是在自愿和不违反法律规定的基础上发生的借贷关系。不过钱庄放贷大多超过4倍于央行贷款的利息，为这样的民事合同埋下纠纷隐患。
民间资本流动也常成为金融部门密切监测的内容。人民银行沈阳分行连续几年发布的抽样调查显示，测算2006年全省（除大连）民间融资总规模达434.2亿元，2007年总规模约为487.94亿元。这样就意味着，光沈阳地区每年至少有几百亿元的资金是游走在地下钱庄进行放高利贷牟利的。
张伟说，在东北的一些企业，因生意进入旺季，常常需要借地下钱庄的钱。他举了一个最近的一笔生意的例子。
因为赶工期，沈阳东陵一制鞋厂老板胡先生急需一笔资金采购原材料，他以自己厂房做抵押找了两家银行申请贷款40万元，却被告之快到年底了，贷款基本封账放不出款了。无奈之下，他把目标转向了张伟的地下钱庄。胡先生以前也拿厂房抵押贷过款，银行审批放款往往需要一个多月，没想到离年末还有一个来月，这次申请贷款银行连钱都没有了。虽然利率比银行高，地下钱庄放钱快还是帮了大忙。张伟表示，年终岁末，像这样的事发生了不少。在经历了大半年的扩张性放贷后，不少银行因完成全年贷款指标而收紧了贷款发放，而这让地下钱庄赢来了“表现”的舞台。沈阳地下钱庄的现状是降低利息、四处拢人、增加提成……沈阳一些地下钱庄正在想方设法扩大资金出路。
东北的地下钱庄存在众多骗局
因为东北地区的地下钱庄没有像温州、广东等地下钱庄一样奉行“信用文化”，因此这几年东北的地下钱庄目前是处于一种混乱、欺骗盛行的状态。
在沈阳，我采访到一个放贷给地下钱庄，结果损失惨重的沈阳普通市民李贤民。如下是他的亲口叙述：
我叫李贤民，我是一个来自吉林延边的朝鲜族，在沈阳一家公司做白领。作为一个东北地下钱庄民间借贷的参与者，有些话实在不能不说了，看着老百姓辛辛苦苦赚到的钱随时都有“打水漂儿”的可能，真的很痛心。现在只要翻开报纸就会看到资金合作的广告，其实就是非法集资。
目前沈阳的借贷市场一片混乱，老百姓由于长期以来没有正规的投资渠道，因此铤而走险的人士不在少数，尽管国家三令五申非法集资诈骗和传销式诈骗的危害，但由于不懂法，很多老百姓还是听信了一些集资者的谎言。
沈阳的民间借贷市场与中国大部分城市的借贷市场一样，在黑暗地带游走，没有任何部门进行监管，没有任何措施控制，野蛮地生长。其中，充斥着欺骗、压榨和暴力活动，不合法的事情比比皆是。
目前，除银行外，经过国家审批，并有主管部门监控的合法贷款机构只有典当公司和小额贷公司。由于审批手续异常严格，因此每年获批的机构寥寥无几，即便拿到执照，也会受到严格的监管，因此操作十分规范。
而除了典当和小额贷之外的不合法地下钱庄穿着各种不同的外衣，如：投资担保公司、投资咨询公司、投资公司、房产中介等。这些人都在从事一样的事，就是非法吸收存款业务和贷款业务。
这些地下钱庄除了几张办公桌外，什么都没有，这些资金黑中介随时准备跑路。一旦贷款无法偿还，第一个消失的就是这些资金黑中介。
这些地下钱庄在集资时大多都说我们的贷款有房产抵押做担保，没风险。如果你要相信了这些人的屁话，你就是本世纪最大的白痴！用房产进行诈骗的多得是，而你要是仅仅因为有房产抵押或是借给这些几年了都没出过事儿的原因而蒙蔽了双眼，那就太可悲了。
通过李贤民的叙述，我们大概能够了解到这些资金黑中介、黑心的地下钱庄的如意算盘。
首先，“借兵打仗”是这些人的主要思想，不用占用自己的一分钱，就可以获利，如果一旦出了风险，毕竟是客户的钱，与这些资金黑中介一点关系没有，尽管有些投资担保声称可以对投资者进行担保，其实可笑得很，你想这些资金黑中介哪来的资本为你担保，如果有钱他们就自己拿钱往出借了。其次，由于缺乏政府部门的监管，投资者的钱去向不明。近年来中国多个城市均出现过一房多次抵押，甚至一房不但多次抵押而起还签订多次买卖备案合同。今年5月以来，青岛就暂停了所有的个人抵押房产业务，其原因就是这些黑心的资金中介用老百姓的血汗钱多起借给一房多押的骗子。更有甚者，采用“自导自演”的方式将老百姓的钱骗来，当然承诺给予高额利息年利达到25%～？50%，这些钱大多去向不明。其实这些钱最终大部分都被非法使用，大多和地下六合彩、毒品、地下赌场等非法高风险地下业务有关。
一旦出现风吹草动，这些黑心的资金中介就会拿着骗来的钱溜之大吉，就算是被绳之于法，老百姓的损失已无法得到应有的赔偿。
为了验证东北的地下钱庄是不是真的多骗局，我决定自己试一把。2011年10月15日，一个短信发到我的手机上。短信称，“诚信公司在本市为创业者提供帮助，小额无须抵押，年息10%”。
第二天，我以开饭店资金短缺20万元为由，与短信中所留的电话取得联系，我用的是化名。接听电话的陈姓女子说：“只要你有固定经营场所就可以，只需准备居民身份证、户口簿、两张照片即可。”
我提出先见面，陈姓女子以我是新客户为由，婉拒了见面的要求，称准备好东西后再与她联系。他们会派人到经营场所与借款人签订放款协议，但需先支付2万元的利息，而后由他们通过银行放款。
12月17日上午，我准备好证件（张伟借用）再次与这个电话联系。一个小时后，一个约30岁的男子来到约定地点。我提出先支付2万元的利息不靠谱，可以直接从借款中先行扣除，放款和支付利息同时进行，但男子拒绝后愤然离去。
事后，我去到张伟那里。张伟听完我的叙述后，说，“借20万，支付2万元的利息。年息10%折合月息不到1分，这在行里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他们要么是骗子，骗你先行支付的利息，要么就是在合同里做手脚，提高实际借款利息。当前东北地区的民间借贷月息多为1.5？～？2分，高的达3？～？4分。而且借款方一般要先把利息扣除，比如借100万元，3分月息半年利息为18万元，实际就是借款82万元支付18万元利息，月息变成3.6分。”
大庆地下钱庄疯狂卷钱
离开沈阳，去一趟大庆市。黑龙江大庆市跟鄂尔多斯和神木的情形相似，都是资源型城市，鄂尔多斯和神木是出产煤炭，而大庆是出产石油。中国北方地下钱庄出现的情形跟南方不一样的是，北方的地下钱庄较早出现在一些资源型城市，比如煤炭、稀土、石油等物产丰富的地区。这些资源型城市通过早期的资源开采，积累了原始资本后，开始将资金投入到地下钱庄中放高利贷。中国南方的情形是地下钱庄一般聚集在中小型企业较多分布的沿海地区。比如温州、广东珠三角、福建沿海地区等。
黑龙江省大庆市的地下钱庄生意异常红火。通过在大庆了解的情况是，截至2011年8月，大庆市小额贷款公司由去年同期的8家增至26家，发放贷款共计3.92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了近5倍。为什么大庆市的地下钱庄越做越大呢？因为近年来，中央进行振兴东北计划，大庆经济高速增长，中小企业资金需求旺盛，但在传统金融体制下，大多被拒之门外。2009年8月大庆首家小额贷款公司挂牌，此后小额贷款公司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2011年上半年，全市26家小额担保贷款公司发放贷款657笔，比去年同期增长了255%。其中，中小企业贷款1.3亿元，超过去年同期小额贷款公司放贷总额。预计到2011年年底，大庆市小额贷款公司将超过40家，资产规模将达10个亿。
不过，当我到大庆后，大庆的地下钱庄就发生一起经媒体曝光的卷款跑路的事件。事情发生在2011年8月。
2011年8月15日，大庆市的刘先生回家看望母亲。刘母高兴地告诉他，这回可找到挣大钱的机会了。刘母说，8月10日，她到附近的储蓄所想把到期的3万元钱办理转存手续时，碰见了熟人那红。那红劝她说：“把钱存到银行利息太少了，还是存到我这儿吧！每月存1万元我就给你800元钱的利息。3个月全部返本，如果你想继续存款也可以。”随后，刘母跟着那红来到东风新村，把3万元钱交给了那红。
刘先生听后又气又急，问母亲是否得到什么凭证。刘母拿出一张台历纸，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和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刘先生追问那红的住址，刘母就是不说，怕儿子坏了她的好事。
8月22日，在刘先生想尽了各种办法后，刘母才来到那红的住处问这些钱都用来干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回报？一名正在打麻将的名叫廖常胜的男子拿出了两份材料：一份是“中央技术开发委员会”的《技术开发可行性批复报告》，另一份是贵州省遵义市一个新项目的立项报告，还有“北京大华世纪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和组织代码证的复印件。廖常胜说，遵义市开发扶贫新项目缺少资金，需要向社会各界筹集，于是就委托北京大华世纪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集资，他们负责该公司在大庆地区的存款业务。并说他于8月5日去北京考察过，公司与中央某部委在一起办公，戒备森严，公司的电话保密。他说他是帮忙的，真正挑头的是那红。
刘先生感觉受了骗，向对方提出收回本金3万元，并提出利息可以不要。但遭到对方的拒绝。8月24日，无奈的刘先生来到萨尔图公安分局经侦大队报案。9月1日，东风新村新星派出所的民警赶到那红的住处，将二人带回审查。据大庆的新闻媒体报道，那红已将非法集资的500多万元已经挥霍一空，而在大庆市像刘母一样的受骗者有100多人。
在这起“地下钱庄”骗局中，被骗者大都是精明的人。年近60岁的张大爷是大庆市的一名退休干部，有着广泛的社会阅历和经济头脑，他却把准备开办奶牛场的24万元钱交给了那红。张大爷说：“今年8月，我的妻子对我说，你看你整天借钱时还得看人家脸色，不如咱们自己先挣点儿钱，钱凑够后再办奶牛场。”后来张大爷才知道，他的妻子背着他在那红那里投了2万元，那红承诺月利息1600元。刘先生当时想，搞养殖三年以后才有可能获利，不如把钱投到北京这家公司。
随后，夫妻二人向那红要来了北京公司的材料，回家研究。“骗人是一定的。开始时我就对这种融资方式有些怀疑，但是任何融资都要有一个过程，即使是骗局，骗子也需要运作一段时间才能获利，所以先投资一定会得到回报。我把自己的积蓄和从亲戚那里借来的共计24万元钱分两次交给了那红。”张大爷说。
“我在几十年的工作中，最相信的还是红头文件。在‘地下钱庄’整个骗局中，被骗者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那些盖着大印的红头文件，还有那红所说的公司设在国家机关大院内，有士兵站岗的谎言。有人说我挣很多钱，于是就有人跟着喊某某人挣了很多钱。就像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别人掉进去后说里面太好了，自己也想，掉进去怕啥，别人不都掉进去了吗？这是贪财者的通病。”张大爷说。张大爷目前的处境很艰难，但悔之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