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今悄悄地将自己掩埋在队伍中央,尽量让别人忽视自己。他们这军营伙房的行队有一个便利条件,就是累了可以坐着粮车跟着军队走。
咳咳,也不是说谁都可以随便坐上。黄今是第一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坐上去的人。别人看她这样胆子大,还以为是伙房的头子于锦国特许的,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悄悄嫉妒了一把。
话说黄今的两只脚头一次走这样长远的路,哪里跟那些大老粗的男人们能比。第一天夜里,她在自己的营帐里就发现脚已经磨出了泡。第二天,她多裹了一层布就又勉强跟着上路了,结果水泡都已经磨破了,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于是,再走的时候,她干脆一屁股坐上了粮车。于锦国后来也看见了,他考虑了一下,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一回事。
小刘也是心疼着这个在军营里认识的小弟,他觉得自己是找到了一个好朋友。
“小黄,你跟咱们于老大是什么关系啊,他怎么什么都给你准备好的呢?”小刘走在粮车旁边,看着黄今优哉游哉的坐在粮车上,忍不住羡慕道,“你看,我们的营帐里是十来个大男人挤在一处,臭烘烘的,别提多憋屈了。要不你跟于老大说一下,让我跟你一个营帐里吧?”
“去去去,小刘哥,你跟我凑什么热闹呢?”黄今伸了个懒腰,悄悄地对他说道,“我跟你说,我有夜游症,夜里会逮着身旁的人一阵乱打。人家于老大是体谅别人,怕我会重伤到他们,所以给我安排了一个小营帐的。”
“真的?”小刘摸摸后脑勺,还有人有这样的怪毛病的?
“嗯,那当然是真的了。”黄今大喇喇的翘起二郎腿,觉得坐在这露天的粮车上也是蛮舒服的。
话说还真得感谢那个于老大,她所有的便利都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的呢。这人的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玩,谐音“鱼进锅”,自己还是个厨子。嘿,他爹妈可真会给他起名字。
宇文澈领衔的大军在日夜兼程的行了十几日后,终于在三月底抵达了北宇国最西面的冰城。他们的行军在冰城前面三十里处扎营,周围全是冰雪一片,皑皑白雪里,军营的营帐显得格外突兀。
从快接近这里来的时候,就已经越来越冷了。渐渐地,人们开始将棉衣都裹在了身上。西轩国之前已经发兵一次,只是象征性地挑了个开端,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他们更希望的是北宇国军队到来后,能够在冰天雪地里知难而退。
五十万大军刚刚抵达这里,平日里都在四季分明的地方生活,猛然到了这样寒冷的地方,确实都有些扛不住,于是都在做休整。所以这半个月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可越是平静的表面就越容易引起底下的波涛暗涌,现在不过是暴风雨来前的假象罢了。
黄今最怕热,冷天还凑合的。可是一面对这样的天气,她也总是很讨厌的。不禁有些后悔起来,自己没事儿在家里窝着多好,偏要跟着上战场,真是抽风死了。
冻得她本来就没有怎么好的脚,又开始长冻疮了。于是她自告奋勇的当起了烧火的工作,整天烟熏火燎的,粉嫩的小脸也被刺啦的变得粗糙了起来。可是这样比较暖和,黄今也算是心甘情愿的了。
傍晚饭后,她正费力地吹着火势烧水,副将庞冲提着个铜盆走了进来。他把铜盆放在桌子上,见伙房里乌烟瘴气的,费了半天劲才看到只有一个小士兵在烧着火,走过去问道:“喂,你们这儿的人呢?”
黄今听着声音很耳熟,她刚要抬起头来,眼角余光就瞥到是庞冲了。吓得她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伸进灶膛里去。
“嘿——本副将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呢?”庞冲有些愠怒了,是他平时太脾气好吗?怎么这个小将士还敢不搭理他呢?
“回、回副将大人的话,他们吃过晚饭后,都沿着军营跑步去了,这天气太冷了。”黄今压低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粗犷起来。
庞冲不疑有他,对黄今又问道:“那你是在烧水吧?”
“回副将,是的,小的正在烧水,一会儿水就开了。”
“哦,那行。”庞冲搓着手,这冰天雪地的他娘的实在是太冷了。他往炉灶前凑了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额,小的贱名不雅观,大伙都我小黄。”黄今感觉到庞冲的靠近,尴尬地将头低的更加靠近炉火了,他怎么还不走?
“小黄?哦,姓黄是吧。”庞冲说着说着忽然想起黄今来了,哎,人家都说太子妃了,他就是再喜欢也没有办法了,还是找个好媳妇取了算了。他指着黄今说道,“那谁……哦,小黄,一会儿你烧开了水,往桌子上的铜盆倒满了,迅速送到太子爷的营帐里去,爷等着要烫脚呢。记得,要是滚烫的啊,要不然到了那里就凉了。”
“啊?为什么要是我送去?”黄今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庞冲,这才发现屋里烟雾缭绕的,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子。
“嗯?不是你送去难道是我送去?”庞冲怒了,走上前想要把她看清楚,然后再痛打一顿,“你去不去?不去就直接领十军棍去!”
“你咋这么蛮不讲理呢!”黄今此时也忘了自己的身份,站起来破口大骂,“你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是怎么的?这么冷的天,我端着一盆开水,手被烫死,人被冻死吗?”
“那你去还是不去?”庞冲觉得太呛了,懒得再走近,退回几步又说道。
“我去。”黄今苦逼的应下了,她咋这么命苦呢,才躲了十几天就要去跟宇文澈面对面了吗?
“你早说不就得了,还跟本副将叫板。”庞冲冻得直哆嗦,“娘的,这鬼天气真是受不了啊,我也是外面跑两圈吧。”说完,他“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
可恶的庞冲,你给我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找你报仇!黄今愤恨地使劲往灶膛里填柴火,心中一片腹诽。
正在这时,一直在柴火堆里睡觉的黑毛睡够了醒了。它虽然浑身羽毛,可还是很怕冷的。要是身体变大了就好了,那样羽毛也厚实许多。
嗷嗷,我饿啦。黑毛不满地叫嚣着。
“你除了吃就是睡,小心哪天让你变大时,你飞不起来了就!”黄今正在气头上,正好冲它撒气,但是话虽这么说,还是很快的为黑毛取出了藏好的饭菜,“你就待着吃吧,军营里的菜里肉不多,我已经把我的那一份偷偷给你拣出来了的。”
嗷嗷,主人真好。黑毛十分感激黄今对自己的照顾,所以能凑合的它也就凑合了。毕竟这次她只带了自己出来,连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她的徐仲元都没带来,它能不骄傲一下吗?
忽然,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响了起来,可是在这样地势高的地方,水的沸点是达不到100度的,不过也算很热的了。黄今哀嚎一声,取过铜盆,无奈的掀开锅盖,拿着勺子舀起水来。
“黑毛,你看我这装扮和这脸黑炭模样,宇文澈认不出我来吧?”黄今小心地拿起灶台边的两个抹布垫在盆边上,端着刚要走,忽然想起来,问向黑毛。
嗷嗷,不知道。黑毛哪有心思看她的样子,只顾着自己吃东西了。
“你这是笨蛋大雕!我带你来干什么来了,真是的。”她郁闷地说了一声,端起盆水走了,到了门口扔来一句话,“你赶紧吃,吃完了就自己飞回咱们的营帐,别被人当鸽子逮来吃了。”
呜呜,我是神雕,比鸽子好看了去了!黑毛不满地叫了一声,咕哝咕哝地又吃上了。
“冻死我啦有木有哇!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黄今一边在冰雪里走着一边费力的喊着,这些日子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了,毕竟人们每天都要吃饭的,所以有些人笑着跟她打招呼。看她一身滑稽动作,都忍不住发笑。
宇文澈正在自己的营帐里认真的看着战事地图,时不时的提起笔来勾画一番。正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哄笑,引得他有些疑惑。摇头失笑一声,大概是战士们在讲笑话吧。
他虽然严厉,对待自己的将士们却是好的没话说。大伙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绝对不吃独食。
洛文和洛武守在门口,黄今来的时候,由于天色较暗,见人们又都认识她,简单的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爷,小的是伙房里的伙夫,庞冲副将嫌冷,特差小的来给您送洗脚水。”黄今一进营帐就觉得浑身暖气袭来,她低着头,压着嗓子走到宇文澈面前,小声地说道。
“嗯。”宇文澈将双脚一挪,继续看着军事地图。这个庞冲,当大爷当惯了,逮着人就使唤,宇文澈揉揉太阳穴,真是服了他了。
黄今错愕地看着他的动作,啥意思?还要她给洗脚吗?他挪动身体倒是再说句话啊,这样不声不吭的,她怎么走?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点。”宇文澈等了半天都没见她过来,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也不肯抬起头来,不觉有些疑惑。“怎么,还用我教你不成?”
“不不不,小的是新来的,还请爷见谅。”黄今暗中骂着宇文澈,却也怕被他认出啦把自己丢回京城。
小心翼翼地将盆放在他脚边的地上,挽起袖子为他脱着靴袜。才脱掉一只脚的,黄今就愣住了。
只见宇文澈的脚上已经长满了冻疮,比她自己的还要严重许多。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裂开了口子。这对于身为天之骄子的宇文澈来说,真的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苦难。
黄今的心中不禁有些动容,她觉得男人就应该是能屈能伸,又不像困难低头的英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心里会崇拜起宇文澈来,他亲自带兵来这里,不是逞能来了,而是设身处地的与将士们一起对抗强敌来了。
小手忍不住摸上他的脚,心里有些微微的疼,她低声问道:“疼不疼?”
“没感觉。”宇文澈闻言皱了皱眉,还是回答了一句。
确实这样的环境对宇文澈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艰难险阻。他虽经常私访体察民情,可从未在这样的天气里生活这么久。开始脚冻了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疼,渐渐地,便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已经冻僵了。
“你等一下,我回去一趟,回来再给你洗脚。”黄今说完,一溜烟跑了。
宇文澈无语地看着自己脱了一只鞋子的赤脚和鞋子都还没脱掉的另一只脚,微微有些错愕。这个小将士的行为,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摇摇头扶额,离开她有些天了,思念竟来得这样重。
黄今跑回到伙房里,抓起一把盐和一些花椒就又跑回去了。奔跑的路上,黄今觉得心里忽然有些满足感。自己的脚已经在每日烫脚里好得差不多了,希望宇文澈也能快点好起来才是。
再度跑到宇文澈的营帐前,洛文洛武疑惑了。洛武迟疑地看着扬起脸对他们笑的人,“你……”
“洛大哥洛二哥,宇文澈的脚都冻了,我拿了点东西就又跑过来了。嘿嘿,快吧!”说完,黄今哧溜一下就跑进去了。
洛武顿时风中凌乱了。刚才那个人确实是第一次来的小将士,可是刚才她低着头,也没看清楚。这次看得是清清楚楚了,虽然她的头盔挡住了大半张脸,可那个奔跑的动作和已经抬起来的小脸,怎么看怎么熟悉。
而且,她还直呼他们爷的名讳咧~!洛武不可置信地看向洛文:“哥,你摸摸我的头,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呢?我觉得刚才那个小兄弟,咋那么像今今呢?”
洛文嘴角一抽,淡定地说道:“别摸了,我也发烧了。”
“啥意思?”洛武不懂了,挠挠头问道。
“那不是今今能是谁?!”洛文瞪他一眼,怎么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单纯呢?
“……”洛武玄幻了,今今都能追到这里来,那得对他们爷多么深情啊。真是太感动了,他就说今今不可能那么狠心,当时连送行都懒得来。他还偷偷地瞥到宇文澈满脸的失望呢,瞧瞧,今今哪是不来送行,根本就是一路跟着来相随相伴来了!
黄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说漏了嘴,被洛文和洛武给看穿了身份。进了营帐后,她迅速绕过宇文澈的书案,将宇文澈的另外一只脚的鞋也脱了下来。按住他的双脚,往已经撒满盐和花椒的热水中放下去。
“嘶。”宇文澈忽然感觉叫上传来一阵疼痛,接着脚步酸麻了起来。他皱眉从地图里回过神来,看向黄今,“你放了什么?”
黄今抬起头来笑着解释道:“我在里面放了些盐和花椒,是为了治疗你这个冻疮的。我只知道这个土法,但是真的很管用的。我的脚已经快好了,你只要坚持这样连续每晚泡上一回,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宇文澈看着那张满是锅灰的小脸,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非常纯真的望着他。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咦?你怎么了?是不是还疼?宇文澈,这个开始有点疼,我都能熬过来,你不会扛不下来的吧?”黄今见他愣神,挥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黄!今!!”宇文澈紧紧抓住她乱晃的手,终于忍不住爆吼了出来,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混到他军营里来的?
“额——”黄今看着他愤怒的嘴脸,木讷地摸向自己的脸,这才回想起来,似乎从自己再度回来开始,在门口那里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刚吧,她又喊人家宇文澈的名讳……
另外一只手迅速扶额,苍天啊,大地啊,她简直是太不适合演戏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穿帮了,呜呜呜,等着挨打吧。
“你倒是能耐的很!”宇文澈冷哼一声,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无法熄灭。
黄今闻言,抬起头来,嘿嘿的干笑道:“嗨,宇文澈,你看我这做媳妇的多么尽职尽责哇,还给你洗开脚了,你瞅瞅……啊……”
话才说了一半,忽然被宇文澈大力拽起,她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他怀里。黄今也愤怒了,她不悦地看向宇文澈:“宇文澈!你怎么这么野蛮呢!”
这时,外面一些巡视的士兵听到宇文澈的营帐里发出来的呐喊声,都纷纷惊奇,怎么里面像是在打仗似的,门口的洛文和洛武都纹丝不动呢?
他们走上前去,领头的向洛文问道:“洛侍卫,敢问里面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进去呢?”
洛武挥手哄着他们,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你们别一惊一乍的,没听说过‘打是情骂是爱’吗?以后还会听见的。都自动躲远点,不许偷听!”
众将士:“……”
太子爷跟谁打情骂俏的呢?他们表示都风中凌乱了。可是也不得不离开了这里,到别处巡逻去了。
“哥,你猜今今会不会被爷扔回京城去?”洛武自动自发的忽略掉屋里传出来的吵闹声,向一直闷不吭声的洛文问道。
洛文才没有他那个闲心乱猜,轻哼一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