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海南星哥的店里认识这个瘸老头以后,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对那些身体有残疾的人多加留意。高手都隐藏于民间,更可能隐藏在这些人之中。这次出局是我一次很不体面的经历,也正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我总结了很多经验教训,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亏……
冲 动 的 惩 罚
1.又见到了一个瘸老头
“最近又有什么新货啊?拿来给我看看。”我冲着在店里上网的小美说。
小美是海南某市牌具和老千用品专卖店老板的女儿,她抬头一看是我,立刻就高兴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发财了吧?”
“发不发财不还得仰仗着你们嘛,你爸呢?”
“在楼上呢!”
“我找他去。”说完我就上了楼。
其实这次来南方我的主要目的地是厦门。一个哥们儿的哥们儿开的场子。
这哥们儿原本是老老实实开洗浴中心的,但看到二楼经常有房间被人包下来打牌,就索性自己也在二楼开了个赌档。可是因为人气不足,开张以来根本就没赚着什么钱。可穷则思变。时间久了这哥们儿慢慢地就动起了歪心。前一阵子赌档来了一帮子大款,只玩三公,而且玩得很大,这哥们儿一看机会来了就赶紧暗地里找老千,想大搞一笔。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了我。
我在电话里确认了一下具体情况之后就傻眼了。只需要用发底牌就能完全搞定的局。仅此而已。这个赌档是有荷官的,那么只需要找个会发底牌的老千当荷官就可以了。可没想到电话那头说找了,找了两个水平都不行。
我郁闷了。
厦门是何等人才辈出的地方啊,现在居然连个会发底牌的老千都找不到了,竟然还要沦落到要隔着十万八千里跑到北京来找我。电话那头赶紧解释说,那些大款都是厦门本地人,对当地的老千多少看着都会有点脸熟,为了减少麻烦所以只能找外地的老千。我一听是这么回事,就说可以啊,我要来回的机票外加总收入的四成。其实这个四成在业内是很有商量的余地的,做生意嘛,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可没想到电话那头相当爽快,当时就答应了。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有点要少了。
在反复确认了我哥们儿跟他这个哥们儿的交情之后,我终于上路了。
我到厦门之后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原定半个月搞定的事只用了短短八天就OK了,除去所有花销,这趟我净赚了二十二万。这是我自打当老千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而且整个过程相当轻松,我越来越坚信靠出千就能发家致富了,一度有了想回单位辞职的冲动。
因为我在单位请的假还没结束,于是我就想着绕道去海南的这家牌具店看看。
我对这家牌具店非常有感情,主要是当我还是个小老千的时候在这家店买东西从来没有挨过宰。老板星哥对我相当厚道。因为刚上大学赶的都是些小局,所以也没钱买大件儿,那会儿我都是买一些档次特低的玩意儿,什么密码牌、红外隐形眼镜、鬼手(初级老千用来藏在袖子里辅助偷牌换牌的工具)之类的。但别看都是些小玩意儿,那我也得一咬牙一跺脚才舍得花钱买下来。当时星哥给我的价钱从来都是最低,这点我相当感激,所以离开了海南之后不管我去哪个城市定居,买工具我从来都是找他。不过后来据星哥回忆说,那时候我是他见过的最抠门的买家,我跟他还价的时候他都有想掐死我的冲动,但估摸着打不过我,就算了。
上了楼,星哥正在接待客户。他见是我来了立刻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我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就乐了起来,搞得星哥有点莫名其妙。
我乐主要是因为星哥接待的这个客户。这个老头又黑又瘦,走路一瘸一拐,使我联想起大半年前在浙江姑父的赌档出局碰到的那个瘸老头,别说是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了,就连长相我都觉得差不多。我还心想着他们不会是哥俩吧,难道这位也是一“二把刀”?
我一边笑一边从烟盒里抽出了烟,一支递给星哥,一支递给眼前这个瘸老头。这个老头一看是中华,也没客气,接过来美滋滋地抽了起来。聊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这次来星哥的店主要是想买一套麻将牌用的硬贴膜。
麻将贴膜,就是往麻将上贴自己想要的点数的膜。虽然叫麻将贴膜,但这个东西一般不用在打麻将上,而是用在拿麻将玩的另一种赌博--筒子二八杠上。因为筒子二八杠只用两张牌定输赢,那么贴膜的时机就很好掌握,大不了我最后一个再开牌呗,所以肯定不会因为牌面重复而穿帮,这就大大增加了贴膜的实战性。再加上筒子二八杠一般都玩得特别大,所以绝大多数玩硬牌的老千都苦练过贴膜的技术。
一般的小老千用贴膜时喜欢戴一枚强磁的戒指把膜吸在手心里,也有的用创可贴把软膜粘在手里的。技术好的老千则不用任何道具,只是在用的时候把膜卡在手心里,不用的时候就直接弹进袖子里,外行人即使盯着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贴膜最忌讳的是膜和麻将有区别,而老头拿出的麻将偏偏又是很久以前的款式,配这种麻将的膜也早就不生产了。不过星哥的仓库里好像还有几套,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星哥要的价钱有点高,老头觉得很不合适,一直拼命往下压价。我呢,在中间做了回好人,在我的调和下双方各让一步成交。
星哥去取膜的时候,我和老头聊了起来,我说我有个朋友和他很像。他问我是谁,看看他认识不。我赶紧说也不能算是个朋友,就是半年前有一回在浙江某市赌档里见过而已,一个河南人,跟他一样,腿脚也不太方便。谁知他听完以后笑了起来,反问我那个人是不是出千被场子里的暗灯给抓了,最后连衣服都让人给扒了。我也乐了,心想当时也没见着有两个瘸老头啊,这些事情他怎么知道。
2.他来自江湖
他说那个人是他师弟,姓金,明明水平不行吧还非得学人家去打场子,最后被抓纯属活该。我说那也未见得吧,他被抓之后胳膊立刻就被人给控制住了,可牌还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找到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牌是怎么被扔到那儿的,最后没有证据,只能放人。
这个老头很不屑地说那是他们残门的童子功,要是老金连这个都不行的话就干脆回家带孩子得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很无奈,什么又是师弟啊,又是残门啊,最后还又冒出个什么童子功。我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以为是写武侠小说啊,搞得好像我们都是路边耕田的农夫甲,就他一个人是刚从少林寺学了铁蛋功之后出来闯荡江湖的绝世高手似的,牛B得不行。不过既然这个牛他吹出来了,我倒还真想听听他是怎么圆的。
可没过一会儿星哥就把货拿来了,这老头给了钱就要走了。我赶紧拦住,说什么也要让他露几手给我看看,他却推托说都是吃饭的本事,别人学了自己就没得混了。我当时就笑了,说就看一下就能学会那恐怕也不是什么多高明的手段吧。再说了,我自己本人也是个师傅,咱也有吃饭的本事,像浙江那次,他师弟没搞定我就搞定了。
他听我这么一说立马就来了精神,连忙问我这么大的场子一共搞了多少钱。我也没客气,直接告诉他一百多万吧。接着,我明显能感觉他听完之后对我的态度变了,立刻就尊敬了起来,一会儿又是问我干这行多久了,一会儿又是问我到底用什么办法搞定的那个局。我哪能放过这个装B的机会,半眯着眼睛推托说都是些小手段,不值一提。他见我这么一说也觉得挺尴尬的,敷衍了几句起身就要走了。我连忙拉住他,说既然见了也是缘分,不知道他以前来没来过海南,这里龙记的烤鸭最有名,晚上我做东请他吃饭。他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我请他吃饭倒不是为了想听他继续扯淡,我心想:只要他肯吃饭就不愁问不出他师弟到底怎么处理掉那三张牌的。
上了餐桌小酒一喝之后世界也开始渐渐变得美好了,大家的话都开始多了,老头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说他是什么残门的门人,他和他师弟都是小时候被师傅收留带大的;一会儿又说什么鬼手三十六式还有什么什么千门八将;还说什么现在的世道不行了,老千们没有几个是真正有手艺的,动不动就用什么高科技什么的,像他们这样真正有手艺的师傅都练的是童子功,打小就得开始练才行;一会又说他年轻的时候出来打场子特别风光,那会儿都没有一百的票子,全是五块十块的,赢的钱全都用脸盆装。
他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也就只当他吹牛,铁蛋功嘛,扯呗。他年轻的时候人们赌博是不是用脸盆装钱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毕竟还小。可动不动就说自己有门有派上纲上线我觉得就不靠谱了,多多少少我也遇到过一些老千了,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是哪个门哪个派的,最多也就分个专搞文活的师傅和专搞武活的师傅。
还有就是手艺问题,动不动就是童子功啊什么的,这个我特别不服,我就是半路出家,而且也不是处男,上了大学才开始学的手艺,也没被哪个师傅正经带过,没几年不还是照样打场子,他师弟搞不了的局我不照样可以搞定。得,好好的一顿饭,听君一席话之后愣是把我从一个有志青年变成了愤青。
不过第二天他又去星哥的店的时候我的看法完全变了。
先说我磨着他给我演示的他师弟处理牌的那招吧,他还真就能胳膊不动,只靠手腕一抖,手心里扣着的牌立刻就飞出去十多米。这点我要给大家解释清楚,他拿牌的姿势不是像我们平时扬手飞牌的姿势,而是手心向下扣着牌,然后手腕一抖,牌就不见了,离远点儿根本就看不清楚牌是怎么飞出去的。
他说这是他们残门的必修课,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处理掉手上的“赃”。我问他我能学会吗,他回答说不太可能,这一招要先练手腕上的劲儿,得打小练,没十几年的苦功夫根本就不行。
哎,说白了还得是童子之身才行呗,动不动就是什么童子功,操!这哥们不会到现在还是个老处男吧。
接着他又说自古以来不玩儿硬牌(就是麻将、牌九之类)不算赌,看师傅有没有手艺主要看硬牌玩得怎么样。说完拿起星哥店里的麻将演示起了我只在港片里看到过而且当时一直认为特别扯淡的一招。我幼小的心灵被震撼了。
3.传说再现
他先是挑出了13张麻将放平了码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又在这组麻将后面像我们平时打麻将一样码了一组两墩的麻将。
在准备完毕之后,他居然用两个手的无名指腾空夹起了他最先挑出的那13张麻将,然后两手中指和食指又各夹住了后来码的两墩麻将,也使其腾空,中指夹住两墩麻将的下面一组,使原来摞在一起的两组分离,用无名指的那组换了中指的那组,而完成这些动作只是一瞬间的事。讲简单一点,就是他双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各夹住了13张麻将,并且都使其腾空来回掉了个个儿。
因为没有画面不知道给朋友们解释得是否清楚,但是我可以指天发誓,以上的动作我是亲眼所见。这招当时对我幼小心灵的震惊是前所未有的。麻将人人都打过,相信就算是玩得熟的朋友最多也就只能用两只手腾空夹起13张麻将,而我眼前这个老头居然用双手的三根手指各夹起了13张麻将,而且可以腾空来回调换!我只能用佩服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不服气的朋友可以试一下就知道有多难了。
老头见我一脸的惊讶,得意地对我说这也是童子功,岁数稍微大一点手指头长成形了之后就学不会了。这招的名字叫“大换十三张”,又叫“大飞象”,因为没有人肯下苦功夫练,差不多已经失传了。(这点我要解释一下,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大飞象”这招确实是很需要时间和毅力练习的一招不假,但是以现在机麻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年代,这招到底有什么用?没有任何用!过时了的东西就是过时了,“存在即合理”,不存在的终将不存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想瘸老头如数家珍地表演“大飞象”的时候,和当年孔乙己小心翼翼地写出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看了他的演示之后,我渐渐地也相信千术真的有门有派了,要不怎么会有“大飞象”这么匪夷所思的名字(不知道当年自创这招的师傅灵感是不是来自于热播的动画连续剧《小飞侠》)。不过要说千术非得要练童子功才能有真手艺我还是打心眼儿里万万不同意的。
后来他又说了很多。我呢,为了多套出点东西出来,也净捡些好听的话跟着附和。这人啊,就怕敬,你越是敬着他,他的话反而越来越靠谱起来。后来说的都是他的一些江湖经验:什么现在做局千人太难了,必须得要千中千才能成功;出去出局算钱一定要一天一结,否则很容易被老板赖账;等等。这些东西对我的以后出局都有很大的启发。
我到底也还是年轻城府浅,后来也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比如这次我是去厦门出局之后回来顺道过来看看的,而且这趟出局轻轻松松赚了二十多万什么的;浙江那次我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破了海哥的局;等等。不过我始终没说那次是姑父请我出的局,我只推托说是一个当地有名的混子请我去的。
后来我提出要拜他为师,他却推托说,徒弟是要从小开始养的,那样才能有感情,大了以后不会有真正的师徒关系了。我说没关系,我也能给他养老送终,他还是笑着推托。我也不好再强求什么。
最后我提出要去他打的场子里看看,顺便学点东西,再说多一个人也能相互照应。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我就去了他说的那个地方,很简陋的一个场子,玩的都是筒子二八杠。
筒子二八杠又叫推筒子,因为简单易懂,所以这种玩法迅速风靡,很快就动摇了牌九在赌博中的统治地位。我先粗略地给大家介绍一下筒子二八杠的玩法:推筒子一共有40张牌,用的就是麻将中的36张筒子牌和4张白板,庄闲制,一共4家人玩,一人两张牌。2和8的组合最大,又叫二八杠。其次是对子,再其次是9点、8点,以此类推。点数超过10时取超过了的个位数的点数,白板算0点。
在场子里看了一会儿,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提出要过来看看他犹豫了一下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他很谨慎,怕我去会对他不利。其实不是这样,主要是这里玩儿得太小了!他们都是百八十百八十地押钱,撑死了一天也就赢个小几千而已。跟我这种动不动出局就能赢几十万的老千相比,他有点太寒酸了。
于是我当时就特别感慨,你要说技术吧,我们俩虽说没比过,可他确实有很多令我佩服的招数。可他混了这么些年,却还是得出这种千八百的场子。看来不管做什么行当,出身还有周围的环境真的很重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看了一会儿,我还是发现了这个老头的不少破绽,看来处男也不是万能的。
4.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