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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和江鸥开车去天凤路玉凰花园看房子。一路上，江鸥看着路两旁的梧桐树和路标，说：“咱们市梧桐树多，与凤和凰相关的路与小区也多，我都快晕了。”
“给你一说就不晕了！市北50公里处有一处自然形成的旅游风景区——凤凰山，主峰山形像极了凤凰。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凤栖梧桐乃是好兆头。大概是借着这句话，一个风水先生曾经给市长提建议说‘要想尽快搞到政绩，必须在凤凰山遍植梧桐树。’于是，近些年凤凰山上的参天古木悉数被砍伐，种满了梧桐树，市里大街小巷主要的绿化树也是梧桐树。”
“原来是这样，这不是瞎胡闹吗？我从小就知道‘凤栖梧桐’的典故，这是人们对和谐祥瑞的理想境界的向往。”
“不过，有些事还真是神秘，不可不信。”
“说到了凤凰，我给你说件事，我总觉得这梦有点儿奇怪。”江鸥便把她经常做“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梦告诉了刘枫，说自己在遇到他之前也做了这个梦。
最初做这样的梦大概还是江鸥读高三时。
去凤凰山旅游途中，因为遇到了大雨，旅游大巴不好行进，市豫州重点高中的一群学生被旅游团暂时安排在宾馆里休息。早上，晨曦微露，宾馆里的同学们都早早爬起来，唯有江鸥还沉溺于美梦中。余晓仿推搡着江鸥：“快起床，马上要出发去凤凰山了！”
江鸥迷迷糊糊地说：“我在‘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余晓仿嘻嘻笑着，一双弯弯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给其他女生使使眼色，凑近江鸥的耳朵说：“咱俩是铁姐们儿，给我说说，哪只凤跟你这只凰在空中‘拔丝儿’？”
“他是……是……”江鸥嘟嘟囔囔着，睁开眼睛，梦中之事历历在目。
黎明前的睡梦中，江鸥与一个穿绿军装的男子携手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开满了高洁贞静的菊花，株株清新雅致、芬芳无比。男子对江鸥脉脉含情地说：“我很喜欢你，早已跟你拔丝儿了。”
“拔丝儿？”
“拔丝儿是方言，就是男女关系和谐亲密的意思。”
“‘拔丝儿’很有点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意思。”江鸥说着，环视周围环境，“这里有我最喜欢的菊花，身处这样的环境，要我想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她摘下鲜美芬芳的菊花瓣品味着，问军人：“你理解这经典名句的意思吗？”
“不懂。”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是用凤凰非露水不饮，非炼食不食的典故，表示自己品质高洁，不与世同污。菊本高洁，秋菊落英的寓意也是如此。”江鸥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悠悠向往之神，“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会是多美！”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各自幻化为一凤一凰，在菊花丛中翩翩起舞，互相嬉戏。
凤说：“我好爱好爱你。”说着，用嘴巴衔来了一株淡黄色菊花送给满脸羞涩的凰，“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凰激动地接过散发着幽幽芬芳的菊花，疯狂地嗅着，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凰对凤说：“我从小背诵过好多有关菊花的古典诗词，譬如，王淑之的《兰确铭》，‘兰既春敷，菊又秋荣。芳熏百草，色艳群英。孰是芳质，在幽愈馨。’又譬如陶渊明的《和郭主簿》，‘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还有郑思肖的《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见凤不懂古典诗词，凰便对他解释说：“菊花品质高洁，耐霜傲寒，颇具西风不落的风骨，是传统文化中的花之魂魄，是中华传统优秀女人的象征。菊花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和对理想坚定追求的精神。”说着，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菊花在给予我积极健康的精神理念的同时，也给予了我美丽清澈的双目。我小时候患过眼疾，中医大夫说菊花具有清肝明目的药效，我就经常喝菊花茶，在菊花开放的季节，嚼吃菊花瓣。就这样，我的眼疾祛除了。”
凤痴痴地望着凰美丽清澈的双目，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是……”他一时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我喜欢古典诗词，多么希望你能够用古典诗词中的句子形容我的眼睛。譬如，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譬如，波湛横眸，霞分腻脸。譬如，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譬如，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我晕！出来玩儿呢，咋谈论起诗词来了？你在学校里学习那么刻苦，不累吗？”
“累！”
“累了就好好放松呗。”
说着，凤和凰竟一下子找到了情感与心灵的契合点，在万千菊丛中“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起来，他们是那么开心快乐、幸福甜蜜。
“凤凰山位于市北50公里处，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500里，主峰形如凤凰展翼，故名凤凰山。凤凰山古柏森森，浓荫蔽日，柏油清香沁人心脾；寺庙古朴，香火旺盛，有求必应，信众甚多；山间飞瀑如帘，湖水清澈如镜。凤凰山还是花的海洋，春天的映山红，满山开放；夏季的奇花异草，散发着清幽芳香；秋天的野菊花，色彩绚丽……”旅游大巴上，凤凰山旅游风景区的导游正给车里的同学们讲解。
江鸥透过车窗，极目远望秋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有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一团团一簇簇，美如天上云霞。欣赏着绚丽多姿的野菊花，江鸥不自觉地咂咂嘴巴，本能地想起了菊花的味道，花瓣嚼在嘴里感觉苦苦的，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余香不散……旅游大巴一路颠簸向前，江鸥眼巴巴地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野菊花，拿出随身携带的旅游杯，杯里是浅黄鲜亮清香、甘醇微苦的菊花茶，这是母亲为她精心准备的。她小口啜饮着，细细品味着，有些遗憾地感叹：“真是不如直接吃菊花！”
天如人意，旅游大巴突然抛锚在了路边，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看个究竟。
很多同学都跳下车去透气了，江鸥也走下车，她痴痴地凝望路边的几丛野菊花，它们虽然没有人工培植的菊花大气端庄，但是精华小巧中透出无限风采，仪态闲适中流露的气质是那么从容坚强，花瓣窄小，花心圆润，迎着西风，安于贫瘠的土地之土，精神之气却洋溢在天地之间。
江鸥欣赏着野菊花，两只手不停地摘采，一下子摘了满满的两大把。然后，江鸥就着幽幽菊香返回车内，将鲜嫩无比的花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就像是在品尝世上最好吃的美味佳肴。
江鸥此举早已引起了一外形邋遢、外号叫猿猴的男生的注意。
“临窗那位拿菊花的大眼睛女生，总是故作清高，这不，咱们刚学了屈原的《离骚》，什么‘朝饮木兰……夕餐秋菊……’她就真开始吃菊花了。”离江鸥的座位不远处，猿猴一边嚼着火腿肠，一边瞪着江鸥说着，嘴里嚼碎的火腿肠不时喷到前排坐着的男生头发上。
江鸥耳聪目明，听到猿猴的话，不觉怔住了，咀嚼的嘴也停了下来，满腹疑问、郁闷地想：猿猴是在说我吗？我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会这么莫名其妙吧？江鸥从来不注意男生，此刻，不能不对猿猴为首的几个男生开始多加注意，侧耳细听他们的说话内容。
很快，在猿猴的带动下，几个男生开始以江鸥为话题瞎扯起来。
“弟儿们，我闻见过她身上带着股菊花香气，这女生挺神奇的。金大侠《书剑恩仇录》里有个香香公主，据说以鲜花为食，采花瓣泡澡，是花仙子转世，她莫非是菊花仙子转世？”其中一个男生说。
“你太高看她了吧？她会是香香公主样的菊花仙子？呸，给香香公主拎包吧。”猿猴跟江鸥还真像是冤家对头，只听他猥琐地小声说，“喂，你们知道吗？我看见过她身体最隐秘的一处……”他故意打住不往下说了，吊着大家的胃口。
有个男生差点儿冲猿猴喊出来：“天呢，你见过她身体最隐秘之处？你跟她拔丝儿了？她冲你吊膀子了还是你对她刷糨糊了？”
猿猴抠着鼻子嘿嘿地笑着说：“暂时保密。反正，我就是看到她身上最隐秘的地方了！”
猿猴见充分吊起了大家的胃口，又嘿嘿笑道：“我说的是她身上最隐秘的一处——喷的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道，“当时，她正穿着淡黄色裙子走路，一股鲜血顺着雪白的腿肚子往下流，我正在她后面走，那一幕好惊险、好刺激，吓得我差点蹬腿儿。”
没一会儿，几个男生的话题由“喷血”自然地转到了“见红”和“落红”上。
江鸥从来不接触差生，对他们爱说的一些方言土语也听不懂。余晓仿接触过一些差生，也多少知道点儿他们的方言，便对懵懂的江鸥说了这些话的意思。江鸥想想猿猴说的话，真是又羞又气。可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坐在那里，除了暗自落泪，也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对猿猴的愤怒。
猿猴看到江鸥流泪，嘿嘿地笑着说：“我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他一边把手中的火腿肠外包装抛出旅游大巴车窗，一边从车窗探出黑乎乎的脑袋，高高嘟起带着毛茸茸胡须的嘴，冲逐渐清晰的凤凰山接连吹出几声尖利的口哨。
猿猴正痛快呢，一辆运货车“砰”的一声从大巴车旁经过，差点把他探出车窗的脑袋给削去一半。猿猴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缩回脑袋坐回座位。很快又站起来，像是猴屁股上扎蒺藜似的：“都十月份了，天还这么热，脚上的脚气痒死了，难受得想嗷嗷叫、想夯人！”随即自顾自地脱去快要变黑的白袜子，高高翘起真菌感染后满是水泡的臭脚丫，搁在前排座位上不停地蹭着，一股像是腐烂的动物死尸似的气息迅速在大巴车里弥漫。
江鸥胃浅，对气味异常敏感，骤然闻到这熏死人的臭脚气，一时只觉得胃里未消化的食物直往上漾，带着酸馊气息冲到了口腔里。幸亏出来旅行时备有垃圾袋，江鸥就着袋子一阵狂呕，最后仿佛虚脱似的软软地靠在座位上。余晓仿及时递过菊花茶来，江鸥刚喝了一口，偏偏又闻到了猿猴的脚臭味，腹内又一阵翻江倒海，直把胃里黄稠稠的消化液都毫不吝啬地呕出来才作罢。
“吐黄水了？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子！”猿猴挤眉弄眼地冲几个猥琐的男生取乐，像是不把江鸥搞臭搞哭誓不罢休。
江鸥被猿猴气得浑身直哆嗦，不再保持矜持和沉默：“我得罪你了吗？你这么侮辱我的人格？”说着，江鸥气呼呼地朝着猿猴冲去。
“你就是得罪我了！”猿猴号叫着。
江鸥细细搜索着记忆中的信息，她从来没跟同学闹过别扭，平时她一走进教室就开始专心学习，没时间闹别扭，也就是说她从没得罪过谁。对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同学，老师、家长都教育她坚决不要跟他们来往，因为近墨者黑。即使老师、家长不这么教育她，她也会非常认真地投入学习中，因为小时候曾经被父亲用魔鬼般的黑檀木戒尺打过……江鸥瞪视着猿猴，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我从没得罪过你，你没事找事，你侮辱我的人格尊严，我要你给我道歉！”
“谁让你是他妈的优等生？”
猿猴终于道出了江鸥得罪他的原因，还真有些莫名其妙。他光着臭脚丫子站在座位旁，前倾着身子对江鸥继续发泄似的聒叫：“不就是个优等生吗，平日看见俺们跟没看见一样，我看不惯你得很，有啥可清高的？真想对你刷糨糊！恨死我了。”
江鸥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眼泪又开始哗哗直掉，学习好有错吗？是优等生错了？他竟想对我刷糨糊！还骂我！江鸥郁闷得要死，气得想要发疯，恨不能跟变态的猿猴拼命。
猿猴嘿嘿地坏笑，撕开衣服，露出黑乎乎的胸部，手指头做出勾引状：“来呀来呀，对我投怀送抱啊。”
江鸥只得定在那儿，浑身直哆嗦，差点栽倒在大巴车里，幸亏余晓仿扶住了她。
正在这时，猿猴突然被人扔到了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原来是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猿猴前排的男孩子干的！这个男孩子穿着白衬衣，身形高大，他被猿猴搁在头顶的臭脚熏得实在受不了了，同时也为江鸥打抱不平。他，就是石青。
猿猴看着浑身充满力量的石青，还真有点儿发憷：“你……你跟她啥关系？”又自顾自地说：“我看你俩像拔丝儿。不，是狗恋！”猿猴像是患了癔症在抽筋，手足疯狂舞动着，面色潮红，嘴里哼哼着。
“我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肮脏龌龊的男生？他心理变态啊！”江鸥哭着对石青说。
“别哭，跟他这种德性的人不值得生气。”石青一边劝说江鸥，一边命令猿猴，“快向她道歉！”
“道歉？我看见这些被老师宠爱的优等生心里就不舒服。今天好不容易离开了学校，远离了那些待见他们的老师，我就想整治整治他们，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猿猴声嘶力竭地冲石青号叫，“你当我不认识你个信球，你也是差生一个，吃错药了你？！”
“对学生进行三六九等划分，是某些素质不佳的老师操作的，你心里不舒服找他们发泄去，对无辜的同学发泄就是刷糨糊！我就是看不下去！”
“我就要刷糨糊，将心理变态进行到底。”猿猴还在继续哼哼。
石青见劝说无果，一时气急，用双手“咔嚓”一声掐住了猿猴的脖子，直掐得猿猴双眼往上翻，呜呜咽咽地求饶：“石大哥，石大侠，我再也不敢了！”
猿猴给江鸥道歉后，石青命令他：“滚到大巴最后面的旮旯里，好好反省去！”
听到猿猴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江鸥身旁的几个女生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掌声当然是献给英雄石青的，她们嘴里还竞相夸赞说：
“哇噻，他帅呆了、酷毙了耶。”
“我喜欢他打人的样子。”
“做他的拔丝儿，肯定很有安全感。”
余晓仿更对石青有好感，像Fans对偶像一样发出了一声亢奋的尖叫，以此吸引石青对她的注意。果不其然，石青甩甩长发，朝她的方向走来。
“石青朝我走来了！”余晓仿兴奋地晃着身子，一双弯弯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竟激动得要哭了，她附在江鸥耳际声音颤抖地说，“我想做他的拔丝儿。”
江鸥拿出旅游背包里的淡黄色小手帕，揩拭了眼中残留的泪水，看了看余晓仿正热烈向往的英雄人物，“这个帮我的男生，真的是咱们班的？”
“他经常从咱俩的座位旁走过，只是你一进教室就埋头苦读，像是闭关修炼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注意到他而已。”余晓仿望着朝她们俩走来的石青，附在江鸥的耳际异常激动地赞叹，“他打猿猴的样子超帅，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哦。”
石青走近后，余晓仿才发现，石青真正关注的人原来不是她，而是紧挨着她座位的江鸥。石青只是瞟了余晓仿一眼，就把钟情的目光聚焦在了江鸥身上。余晓仿越来越感觉自己处在了极具讽刺意味的环境中，眼睛里的灼灼光芒也逐渐减弱，心里异常失落。与此同时，对好朋友江鸥的醋意油然而生。余晓仿看起来平平静静，却支着尖尖的耳朵偷听石青和江鸥的对话。
“我知道你叫江鸥，是咱班的优等生！”石青在江鸥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来，偏过头，将殷切的目光投向江鸥，同时还不忘故作潇洒地一甩长发。
“快不要再提什么‘优等生’了，我真是被它害惨了。”江鸥连连摇头，眼泪一时又似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靠学生的成绩进行等级评定划分害人！”石青说着，骤然一声吼，“强烈控诉！”接着双拳一阵猛烈出击，“真想夯死——你！”
“夯？夯死——谁？”满脸泪痕的江鸥困惑地望着石青。其一，她不懂他讲的方言“夯”的意思；其二，她不懂石青究竟要夯死谁。
“想象着考试成绩是个怪兽，我要打死它，给你出气，也为我自己出气！”石青声色俱厉地叫喊。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江鸥终于笑了。挂着泪痕的脸颊上浮现了两个浅浅的笑窝，那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甜美！
石青长叹一口气，端详着江鸥说：“我终于做了一件倍感幸福的事，把你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