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探骊去找郭县令,说自己想做捕快。
郭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孩子,良久,说道,“也好。你父母既殁,你继续上学估计是困难了。其实由我来资助你继续上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个先河不能开,若开了,全县那么多孤儿,我也资助不过来。况且那样的话,其他的人也会说你的闲话,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必定也忍受不了,学也上不长久,还不如早日来衙门里做事的好。”
萧探骊点头道,“大人说的对,恳请大人赏口饭吃。”
郭县令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我跟你父亲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当日也曾把酒畅饮,共叙金兰,他现在不在了,我当然也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这样吧,我专门向州里申请一下,申请一笔特殊的抚恤金,作为对你父亲因公殉职的补助,刺史大人是我的好朋友,应该可以申请得下来。但你年纪还小,这钱不能直接发到你手上,而是让县衙大院里的王老头每个月去库房领,让他作为你的收养人,你就在县衙里先帮着干点事,等你年纪大些了,我再升你做捕快,你说好不好?”
萧探骊见他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心里很是感动,点了点头,说,“这样很好。小人无以为报,就给老公祖大人磕个头吧,祝您长命百岁。”说着跪下磕了个头。
郭县令见他这样懂事,点头微笑,很是高兴,便叫衙役去将王老头叫来,吩咐了事情,王老头不敢不答应。
王老头将他领回自己住的小偏屋,指着一堆抹布木桶刷子暖壶之类的东西,向他简单交代了以后要干的活,然后问道,“听说你念过书的,念过什么书?”
经过母亲之死的大难,萧探骊把念过的书几乎都快全还给刘夫子了,只还记得那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王老头听了,说,“你将它写出来呢。”递给萧探骊一根木炭。
萧探骊歪歪斜斜地写了,王老头问,“解得么?”萧探骊点了点头。王老头道,“说来听听。”萧探骊说,“就是人不能满足于吃住,而是要有大的追求。”王老头道,“不对。”萧探骊问,“怎么不对?”王老头道,“我解的是:眼睛里要有事,话要少说。就是敏于事、慎于言,在这衙门里不这样,你就混不下去。你现在还不是不讲究吃住的时候,还不是追求大事情的时候,现在是追求吃得饱穿得暖的时候,知道吗?”
萧探骊听着这朴实的道理,感觉跟学堂里学到的又不一样,但更真实,心里回味了一下,很是感慨。只听王老头道,“以后每天将这墙上的字念三遍再出去做事,听见了吗?”萧探骊一点抵触心理也没有,点头说,“听见了。”
虽然是打杂,但偌大一个县衙,除了正职官郭特郭县令的生活起居要照料之外,县丞、县尉、主簿、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以及零零碎碎的杂佐人员的吃喝拉撒都要打扫,一天下来也够累得腰酸背疼的。
好在每天忙的主要是早中晚三个时间段,只要够勤快,中间的时间基本没什么事儿,可以自己支配,只要保证能随叫随到就行。
这天干完活回来,王老头给萧探骊拿回一些废纸,都是郭县令和主簿大人写过扔掉的尺牍,扔给他,对他说,“你还小,读书还是不能扔掉的,其实要读书,在哪里都可以读。”
正感觉生活没什么意思的萧探骊感激地看着王老头,忙捡起来翻了翻,都是些人事来往的内容,没什么吸引人的,但很多新鲜的没学过的字让他感到有趣,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用木炭在墙上记下来。
记下来以后问谁呢?谁会来这里看他呢?这个他倒是没想到,只是当时随手而记罢了。
刘夫子听说萧探骊不来上学了,感慨了一阵。感慨之后想,也就罢了,这孩子野性的很,即使书念好了,保不齐以后不犯事,而且很可能书念得越好,越容易犯事呢,聪明反被聪明误嘛!于是感慨归感慨,很快就不去想他了。
但过了不久,又感慨了一阵,原因是小公主也不来上学了。她不来上学,是因为他父亲虽然还是流放官,但职位稍微升了一点儿,调到川西去做司马了。
这次刘夫子感慨的时间久比较长,甚至久久不能平静。因为他直觉地认为,小公主这孩子以后会不得了的,可惜了,才来上了不长的时间就要走。若是一直培养到她成才,他刘夫子就脸上有光了,或许能中个女状元呢——武则天朝代不就开过女举嘛!
小公主向刘夫子辞了行,就来县衙大院找萧探骊。
已是傍晚,小公主在院子中看到正在水池边刷马桶的萧探骊,非常惊讶,“你不是要做捕快吗?怎么在这里。。。。。。在这里。。。。。。。”
萧探骊脸微微红了一红,说道,“捕快是想做就做的吗?我年纪还不够。”
小公主闻言,轻轻说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萧探骊哼的一声,“知道就好。你来找我做什么?”
小公主轻声道,“我要走了。”萧探骊没听清,“什么。”小公主又说了一遍,萧探骊诧异地抬起头,“要去哪里?”
“西川。”小公主说。见他有些发怔,又问,“西川其实不远,你以后做了捕快,会不会去看我?”
萧探骊道,“不会。”小公主问,“为什么?”萧探骊说,“那时候谁知道谁在哪里呢?”小公主道,“说的也是。但如果到时候你知道我在哪里,你会不会去看我?”萧探骊问,“你希望我去?”小公主点头,“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还是朋友。”萧探骊道,“那好,到时候我听说了你在哪里,无论千里万里,我都去看你,我说到做到。”小公主道,“好,我们击掌为誓。”啪的一声脆响,两只手掌击在一起,两个孩子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小公主教会了萧探骊墙上的生字,然后又送给他一本《庄子》,然后就走了。
王老头回来,正好看见她出去,问道,“她是你的朋友?”萧探骊点点头。王老头叹息一声,“漂亮的女孩子,还是不要认识的好。”萧探骊问,“为什么?”王老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王老头这老家伙当天劝萧探骊不要认识漂亮的女孩子之后,第二天就出了门,到黄昏时,带回来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子给他认识。那是他的外孙女儿,父母都在最近的一场瘟疫中死了,跟萧探骊年纪仿佛,长了一脸的雀斑,脾气还很火爆,由于还沉浸在悲痛中,见了人也爱答不理的。
农家女儿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听王老头说,生这个丫头时,她母亲正在溪边打草,于是生下来后就叫溪儿,她爹姓陶,因此她的全名就是陶溪儿。
陶溪儿被外公领回县衙大院时,天已经快黑了,王老头叫她吃饭她也不答应,直直地走进屋中,躺在萧探骊的卧铺上。萧探骊看见,有些可怜她,便不去计较。吃了晚饭,见她还是直直地躺着,便忍不住叫她起来去睡自己的床,陶溪儿却立刻火山爆发了,与萧探骊大吵了一架,王老头装作没听见,倒引来壮班的一班闲汉嘻嘻笑着看热闹。
萧探骊被无缘无故当了一回出气筒,心里好不痛快,但看见王老头悄悄地向自己摇手,便不去与那丫头计较,向她的床走去,正要躺下,陶溪儿叫道,“谁让你睡的?谁让你睡的?那是我的床,你给我起来,混蛋!”
“那我睡哪里?”萧探骊第一次见到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孩子,气极反笑,问道。
“我管你?你爱睡哪里不睡,你睡地上,睡茅坑里,我都管不着,就是不能睡我的床!”
“那你怎么睡我的床呢?”
“这是你的床么,你叫它答应?”陶溪儿白了他一眼。萧探骊无辜得想要去跳井。
壮班的闲汉们听见,哈哈大笑,有的打趣儿道,“两个小人儿,睡一张床么,床那么大,就是在上面打滚,也不怕的!”
“滚你妈!”萧探骊还没答话,陶溪儿已破口大骂,骂还不过瘾,操起一个笤帚就冲出去要打那班闲汉,闲汉们嘻嘻笑着跑开了。
于是有生以来,萧探骊第一次睡了一回地铺。而滑稽的是,他的床被一个丑丫头占着,而丑丫头的床又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