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钟,穆依依离开了夏荑凝的家,在打车回公寓的路上,她感到精疲力竭,差点儿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这几日料理奶奶的后事,她一个人跑前跑后,连续数夜不眠不休,身体已经快要吃不消了,今天又整整坐了一上午的火车,下车时,她连走路都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吹倒。可她顾不得满身的疲惫,回到S市后她的下一个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公寓,而是夏荑凝的家。因为在返回S市的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医院同事舒静妍打来的电话,舒静妍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刚刚哭过,她也由此得知了钟伟霆遇害的消息。
舒静妍是与穆依依同组的护士,她为人谨慎,绝不是一个捕风捉影、胡乱说话的人,这个消息从她的口中说出,说明警方已经完全认定,月莲湖畔那具毁容男尸就是钟伟霆。
穆依依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得以实现。
不过,她深知接下来要面临的,将是更大的挑战。倘若计划稍有疏忽,则会全盘皆输!她的“对手”是何等机智的警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她如何能够做到将自己卷入案中,再一步步摆脱嫌疑?
今天下午,是她与警方的首次“正面交锋”。
幸运的是,奶奶的离世为她制造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这一切却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2月19日,穆依依从S市乘坐火车到达灵源县,又从县城乘坐出租车回到家,当时已经午夜11点多了。奶奶的房间里仍亮着灯,浅黄色的窗帘后面隐约有个人影晃动着,穆依依以为那是她的奶奶。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木门时,那个在窗帘后面晃动的人影却不见了,奶奶正安静地躺在卧室的土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眼紧闭,面容安详,脸上的皱纹似乎平缓了许多,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莫非方才见到的人影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她一步步走到奶奶的近前,却发现,奶奶的呼吸已经停止了,永远地停止了。奶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
奶奶已经八十二岁高龄,可她还未来得及看到穆依依出人头地,成为一名真正的整形美容医生;她也未来得及看到穆依依情有所属,找到自己的姻缘归宿……
想必,奶奶是带着诸多遗憾走的!
穆依依隐约觉得,那个在窗帘后面晃动的人影仍留在奶奶的卧室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她想,也许那就是奶奶不愿离去的灵魂吧!
奶奶的确是不愿离去的,否则她为何双手握拳,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在与死神作着最后的抗争。
两天后,奶奶的遗体进行了火化。
当穆依依含泪打开骨灰盒时,一个亮晶晶的物体跳入了她的视线,它在灰白色的骨灰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骨灰,一只精美的贝壳图案的白金耳环清晰地显露出来。
这只耳环显然不是奶奶的遗物,可是它却被奶奶带入了骨灰盒中,穆依依忆起奶奶临终时那对紧握的拳头,心中若有所悟。
“没错,的确有人来过。”邻居赵大婶告诉她,在她奶奶病倒的前一天,也就是2月15日,曾有个漂亮的中年女人来过她们家。
据赵大婶描述,那个女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上身穿着一件米黄格子的长款风衣,颈部系着一条咖啡色的条纹丝巾,下身穿着浅灰色的毛裙,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靴。赵大婶强调说,那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穿着打扮非常时髦,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
那个神秘女人在穆依依的家中逗留了半个多小时,而后便乘坐出租车离开了。她前脚刚走,满心好奇的赵大婶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穆家问长问短。
赵大婶住在穆家对面二十几年,从未见这个女人来过,也从未听说他们家在城里有这么一位远房亲戚,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赵大婶以为可以从穆奶奶的口中得到答案,可没想到穆奶奶却选择了沉默,关于这个女人的身份及来意,穆奶奶直到去世前也只字未提。
然而,那个女人走后的第二天,穆奶奶就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心脏病、高血压一并复发,吃药打针都不见效,赵大婶见状连忙打电话给穆依依,可未等穆依依到家,穆奶奶就过世了。
虽然奶奶是病逝,可那个神秘女人的突然造访却极有可能成为奶奶生病的诱因。穆依依决心要查出那个女人的来历。
穆依依既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见过她的样貌,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只白金耳环。可是世界之大,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单凭一只耳环来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然而,当穆依依在奶奶的骨灰盒中发现那只耳环时,一个身影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冲进了她的脑子里。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那个离开穆家整整二十一年的女人。
这么多年以来,穆依依从未想过要寻找她,而那丝掩埋在心底的恨意也从未消散过。穆依依不知道奶奶心里的恨会比自己强烈多少倍,但她能够想象得到,如果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奶奶面前,奶奶定然会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除了她,穆依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对奶奶造成这么大的刺激。
不过,穆依依的猜测却遭到了赵大婶的坚决否定,赵大婶说那个女人她绝对没有见过。如果她当真是穆依依的母亲,无论她在着装打扮上发生怎样惊人的变化,赵大婶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穆依依并不怀疑赵大婶的判断力,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验证这个直觉,她决定要寻找她。
穆依依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皮箱里翻找出那本陈旧的名片夹。这本名片夹是她大学时代的“古董”,里面装着她上学时收藏的一些精美的小卡片及用过的电话卡,只有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名片。
时隔两年,那张名片上的名字,穆依依早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塞给她名片的人是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穆依依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准备回寝室阅读,可是她刚走出图书馆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与此同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被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那目不转睛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尽管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副儒雅的外表,可他留给穆依依的第一印象却极其糟糕。
“有什么事吗?”穆依依的语气透着厌恶之感。
“我……我……想请问一下……”男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穆依依一时间被弄得晕头转向,天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哦。”男人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我是想请问一下,你的妈妈……你的妈妈是不是叫凌月如?”
听到“凌月如”这三个字,穆依依的全身猛烈地震了一下,她的大脑也随之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虽然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提及了,但是它早已深深地刻在穆依依的脑海里,永远都不可能消失。那个男人说得没错,凌月如就是她妈妈的名字。
男人自称是凌月如的大学同学,他说,不知在大三时发生了什么事,凌月如突然辍学了,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次在S市医科大学巧遇穆依依,他便猜到她是凌月如的女儿,因为她与凌月如的相貌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你妈妈还好吗?”男人向她询问道。
“这……”穆依依不由得怅然若失。
男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怎么?她过得不好吗?”
“我……我不知道。”穆依依咽了口唾液,艰难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凌月如的女儿吗?”男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穆依依再次咽了口唾液。
“怎么会呢?那你的家在哪儿?”男人似乎对此颇感震惊,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穆依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快让她忍无可忍了!她的身世早已成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她不希望这一页再被人重新翻开。她的亲生父亲是谁,难道她自己不想知道吗?可是有谁能够告诉她答案呢?
“你的父亲是谁,不能够告诉我吗?”男人执著地重复着他的问题。
“这和你有关系吗?”穆依依突然有种即将崩溃的感觉,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逃离,逃离男人的视线,逃离男人的追问。因为,他的目光让她无从应对,他的问话更让她无从回答。
于是,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我还有事。”便从男人身边跑开了。
“等等!”
男人再次叫住了她,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只是塞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他。
穆依依没有扔掉那张名片,但她对名片上的内容毫无兴趣,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完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即便她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去找他。回到寝室后,她随手将它塞进名片夹里,两年来从未翻看过。
她记得那个男人曾说过,他是她母亲凌月如的大学同学,那么他定然会知道她母亲的许多过去,也许通过这些过去,她可以打探到她的消息。
穆依依从名片夹里抽出那张名片,一股清香飘进了她的鼻间,原来名片纸上还附着香料,与此同时,她发现这张名片的设计也十分考究。名片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穆依依当年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只记得他是母亲的大学同学,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她完全忽略了。
直到今天,她才看到名片上的两行字--琦美医疗投资集团董事长,岳少华。
事实总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母亲的这位大学同学,居然是琦美医疗投资集团的董事长,而穆依依现在就职的琦美整形美容医院正是他的产业。
穆依依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名片,良久,她恍然忆起,琦美集团的董事长不是聂雯女士吗?
两个月前,聂雯来医院视察的时候,穆依依还曾见过她一面。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条纹的职业装,一头浓密的黑发别致地盘在脑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干练的气质。那活脱脱的女强人形象,在穆依依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聂雯、岳少华,究竟谁才是琦美集团的董事长呢?
穆依依在医院里,只是一名小小的助理医师,集团董事长的事自然轮不到她来操心,只是在名片上看到岳少华的头衔后,她的心里有些拘谨。于是在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前,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喂,你好。”电话很快接通了,可是里面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穆依依的心里即时涌上一股失望,已经两年了,想必岳少华的手机号码早就换了。
“喂,是哪位?”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从话筒中传来。
“你好,请问……这是岳少华的手机号码吗?”穆依依问道。
“是的,是我先生的手机号码。”
原来,她是岳少华的太太。
“那,可不可以请他接一下电话?”穆依依毕恭毕敬地说道。
“他接不了电话了。”岳太太的声音透着沮丧。
“啊?”穆依依顿时满头雾水。
“他已经去世了,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岳少华去世了?这个消息着实让穆依依吃惊不小。两年前,她在校园里见到他时,他看上去不过才四十多岁的模样,想不到短短两年的光景,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岳太太,岳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穆依依询问道。
“半年前。”岳太太停顿了一下,再次说道,“小姐,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这……”穆依依本想随便编个理由,但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是您先生一位大学同学的女儿,我有点事想向他请教。”
“哦?大学同学的女儿?”岳太太的声音显然有些意外,“是哪位大学同学呢?”
“是凌月如,我想您可能不会认识吧!”
“凌--月--如!”岳太太突然变了声调,“凌月如”三个字被拉得长长的,听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声音又重新归于平静,“凌月如我当然认得,她不仅是我先生的大学同学,同样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真的吗?那太好了!”穆依依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兴奋感。
“能告诉我,有什么事需要请教吗?”
“是关于……关于我妈妈的过去,我想了解。”穆依依坦白地回答道。
“哦?你想了解你妈妈的过去?”
“是的。您能告诉我吗?我想,您是她的大学同学,您一定知道的,对吗?”
“那么,你究竟想了解一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关于我妈妈的。”穆依依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不瞒您说,我虽然是她的女儿,可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岳太太没有拒绝穆依依的请求,相反,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是穆依依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岳太太居然把她们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她的家里,她把家庭住址告诉了穆依依,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明天早上9点钟。
岳太太的家位于S市城南的高档别墅区--艺墅铭城。那里是纯英伦风格的山间别墅,紧邻风景优美的绿化带,一座座艺墅洋房如童话里的城堡般巍峨耸立,造型精巧的中央景观、树木繁茂的皇家园林、完备奢华的配套设施、淡雅幽静的小型庭院,置身其中,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在16号别墅的白色铁栏门前,穆依依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