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护士小姐在说话。
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发出着均匀的走动声,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
护士小姐的语速比较轻缓,但洛米修听得内心很是不能平静。因为她讲述的故事,完全脱离了洛米修的经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一阵子后,护士结束了叙事。
洛米修感觉不可思议,护士小姐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他感觉进入肺里的空气都全是冰凉的。
按照护士的话,他和林若霜在学校遭遇了正在潜逃的匪徒,他因为心脏病突发陷入了假死状态,林若霜则被捅中了一刀导致了大动脉出血,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回天乏力。由于林若霜在半年前签署过《意外情况心脏无条件捐赠条约书》,再加上父母双亡又没有监护人,危险时候,主刀医生切除林若霜的心脏,将其植入了洛米修的身上。由此,洛米修被救了过来,并且消除了心脏病的隐患。
但奇怪的是,这次手术的所有费用,以及病床费营养费等一切支出,主刀医生全部都代为支付了。当洛父洛母上门道谢时,医生闭门不见,就连闻风而来的记者都请不出来,只托人说了一句这都小事。而听护士小姐透露,实际情况是因为主刀医生近来加入了基督教,基督教相信义人能够上天堂,所以医生就决定当一回义人了。
但这样的说辞在洛米修看来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撇开别的不谈,就凭一个学医的而且还是手术科的人居然会去信基督教,他就不会相信。
但凡事都有例外,现在看来没有意外情况,他也就没有多深究什么了,也许人家真的是出于好意也说不定。
“这样啊,那我运气真不错。”洛米修笑。
“运气真好的话,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洛母把紫罗兰放到床边,“不过许医生真是好人啊,像那种高昂的手术费,我们家可支付不起。”
“当然了,许医生在医院里的口碑可是很好的。”护士说,“除了主刀医生,他还是心脏科的主任;据说他就是下一任院长呢。”
“这样啊,那真好。”洛母说。
“米修啊,虽然许医生对你帮助很大,但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啊。”洛父语重心长,“等你出院了,去给林若霜同学上一柱香吧。”
“哦。”洛米修缩了缩头。
他想说出林若霜的身份,但还是忍下了。一方面是心有余悸,一方面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要是被别人知道他的体内里有一颗食心种的心脏,那……他想都不敢想。
“应该差不多了,取出来看看吧。”
洛米修取出了体温计。
护士对着光看了看刻度,露出了笑容:“嗯,没有发烧,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手术很成功,恭喜你。”
“谢谢谢谢。”洛母连声说。
洛米修笑了笑,把头扭向了窗外。
人类的身体,也可以适应食心种的心脏吗?
还有……林若霜怎么死的?而且,她为什么要签署那种条约?
洛米修感觉有些恐慌,总觉得原本迷茫的未来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在医院修养了十天接受了所有探病者的好意后,洛米修总算是离开了医院。而除了最开始的住院费用,所有费用都是由那位没有见过面的许医生代为支付的。
洛米修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家,他被父母带到了墓园里。
墓园的墓碑是千篇一律的白色,规格也一模一样。各种花圈摆放在各自的墓碑旁边,沉重的哀乐在园内飘荡。
站在林若霜的墓碑前,洛米修低着头,久久无言。
他满脑子都是林若霜异变的那一幕。
那样子的林若霜好恐怖,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最终,他微微地叹息一声,为林若霜上了三炷香。
他暗自对林若霜说,你本来要杀了我,但你现在反倒救了我,所以我还是谢谢你。既然你已经死了,那么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那可未必哦。
突兀间,林若霜的声音响了起来,妩媚而又清脆。
!
洛米修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寒,猛地抬起头来,但一眼望去,除了墓碑空无一物。
错觉么……
他迎着微风,挠了挠脸颊。
……
离开墓园后,洛米修在家里待到了晚上,然后就和爸爸一起去姨妈家了。
因为姨妈身体欠佳,又要负责家里七个人的伙食,因此,洛母每天都在那里帮忙,洛米修一家人也顺便在那里用餐。
姨妈家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是姨妈住,二三楼则是她两个儿子的家。洛米修的两个表哥都生活得不错,大哥是公务员,二哥早年涉黑,从良后门路很宽。洛米修的家庭并不富裕,母亲无业父亲打工,拖了人均GDP的后腿,姨妈一家给了他们家很大的帮助。也因此,洛米修肩上的担子很重。
但洛米修不是那种“家庭贫困艰苦学习”的人,他受先锋文学的影响,对“梦想与自由”这两个词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想走主流,为了所谓的好高中好大学好工作而献出人生,他要走的是邪道,好比美国诗《林中路》说:“于是,我选择了人迹稀少的那一条。”他想成为漫画家,然后靠漫画做出一番成就来。为此他虽然还在上学,但基本放弃了学业。高中和大学都是三流,这让他的父母感到有些不好抬头,但他觉得无所谓。他在这方面就是如此偏执,他只想画漫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觉得自己画得并不差,短篇漫画也发表了两篇。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已经成年了,这点成绩对他的人生起不到丝毫作用,家里人也从不承认他的梦想,
现实就是这样,当你的梦想不能致富时,你为梦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不务正业。
一家人对出院后的洛米修嘘寒问暖,这让洛米修有些适应不来。平时在饭桌上,他都是沉默的存在。他总认为家里人看不起他,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因为他在梦想和学业上都没有建树——主要是学业。他的家人从没有鼓励过他去追梦,有时候还拿家里成绩优异的后辈来冷嘲热讽。有不少次,家人说他以后最好找个富人家入赘,他都只是笑笑,但其实心里很难受。当然,这一切可能都只是他的单方面想法,类似于被迫害妄想症。他一方面对梦想充满希望与热情,一方面又为自己的成就感到无奈与自卑。但他也没有怪过自己的家人,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家人的表现也没有错。自己明明家境不好,却还不肯努力读书,反倒去钻研漫画,而且混得还并不好,他有什么资格去责难呢?
果不其然,在成为了几分钟的头条人物后,他立马又只有埋汰吃饭的份了。但对他来说,不说话其实不错,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少说话,真要他开口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客厅里的气氛很欢脱,大家都在聊天,只有他吃得很压抑。他感觉自己很孤独,就像孤立在世界之外。他想,自己要有资格在这里高谈论阔的话,还要等到梦想成真那天吧。可是,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呢?
因为只顾吃饭,他总是第一个吃完的人。放下碗筷,向妈妈说了一声后,他立马就回家了。反正也说不上什么话,坐在这里也是尴尬。要是玩手机的话,可能还会被诟病一通。
傍晚的街道里没有人走,四周与前方都是昏昏暗暗。近秋的晚风拂面而来,带来几片落叶,也夹杂着一股悲伤。
洛米修步伐沉重地走着,依照惯例地心想我一定成为漫画家,谁也阻止不了我。
但是……真的好孤独,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洛米修抬头,迷茫地望向天空。昏沉的光里,他看到旁边楼房的天台上,有一个人正趴着扶栏吹风。洛米修只能隐约地看到他的剪影,那么模糊那么孤寂,就像萧瑟这个词的人间化身。
孤独就是一个人在天台吹风,纵然而跃的那一刹那,连个观众都没有。
洛米修冷不丁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