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约莫要到午时,一屋门忽而打开,自里面走出一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淡青色襦裙,发梳单螺,其上插一竹簪,竹簪细腻精致在通明的走廊中泛着流动的绿光。兼之其一双梦幻迷离的桃花眼,两弯高扬尖细的柳叶眉,圆润细腻的准头,弯弯如仰月的丰润红唇,予人一种婉约清丽中噙着迷魅之感。她回身锁了门,便兀自向客栈大厅而去。大厅之中,有二人坐于方桌两边喝茶闲聊,见李玄冥露了面。其中一人转身后顺势而起,行至她身旁,伸手牵她入座。那人正是李凡。
待二人入座,李凡提壶为李玄冥斟了杯茶,后眼神温柔道:“玄冥,先坐一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喽,我们再走。”李玄冥见李凡神色,脸上未露出异样,心里却是又惊又疑,不知为何在一日时候,竟感觉他有了变化。至于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片刻,她转头睨了眼小鱼,见小鱼扬眉眯眼,鼓颊咧嘴,面色粲然,便猜测应是小鱼与他说了什么。
三人正吃着,忽而一阵声响自门外传来。门应声而开,李凡因对门而坐,立刻就见到吴山水与那游医二人走了进来。小鱼与李玄冥也是注意到二人。三人都站了起来。那小鱼眉头轻蹙,眼角略伏,面露不解道:“你们今日怎么现在就回了客栈?”
吴山水与游医看三人正吃着,便跟着入了座,等吴山水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他才鼓颊含糊道:“哎,说来话长。今日回来,是因昨日仅有十几人前来。我们在那整日无事。先生昨日收了我为徒,考虑我这个年岁开始学医已有些晚,就想着今儿回客栈开始教我。”
此话入耳,三人都是眉开眼笑,很为吴山水高兴。小鱼道:“先生医术高明,收你为徒,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不过,昨日为什么只有十几人——”他还把话说完,忽而偏头靠近吴山水脸庞。他的眉头忽而紧拧起来。片刻后,他又偏头凝眼看那游医,面色十分严峻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李凡与李玄冥也已注意到二人脸上的青紫,都凝眼看着二人,等听二人解释。那游医自顾自拿着馒头吃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吴山水向他睨了一眼,然后低眉伏眼,扁嘴面露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昨日——”
“既然如此,那我们路上再说。”那吴山水正要开始说,便被李凡突兀的一声打断。此话一出,吴山水不禁转头看小鱼,疑惑道:“路上?你们要去哪?”
小鱼见明明是李凡打断了他。他却转头看向自己。他脸上虽然毫无异色,心头却很是无奈。他紧接吴山水的话道:“李凡哥今日要领着我们去长留坊喝酒吃饭。我看那日在西城求诊的人很多,料想你们也没有时候,便没去叫你们。正好今日你们回来,那我们便一起。在路上,我们也可以好生了解了解昨日发生的事。”他话音刚落,就见吴山水忽而睁大眼眸,因嘴里塞着东西而只能急促地摆着手。待他一口咽下,他急声道:“你们去吧。师父不是说我现在开始学已经晚了么。我自知我的天赋也是不咋地。自今日起我就得抓紧时间跟着师父潜心学习医术。”说完,他转头看着游医的脸色道:“师父,你说是不是?”
此话说完。那游医却一直吃着东西不理他。即便众人都向他看来,他也还是这样。气氛在此时不由得变得尴尬起来。小鱼左看看不管不顾地吃着的师徒二人,又看看低头盯着手中馒头,口里咀嚼着的李凡,不禁抬头与李玄冥对视一眼。二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样静默了片刻。有一声突兀而起,打破此时愈显尴尬的平静。
“先生。我知道,不管你们是否会去,我都该在几日前告知你们之声。这点是我欠缺了考虑,然而我真的没有忽视你们的意思,还请先生见谅。”说话间,李凡将杯置于桌子上,然后缓缓起身,向二人恭敬作揖。
此话一出,不仅是李玄冥与吴山水,就连小鱼也是眼眸张大,一副出人意料的模样。
那游医听他说出这话,猝然停了筷子睨了他一眼,然后又开始了刚才的动作。
“今日你二人受了伤,我还对你们有所亏欠,便更应该设宴向你们赔罪。二位说,是与是?”他见那游医睨了他一眼后又不搭理他,也不在意,只是左右扫视着二人。
过了一会,游医还保持着那个模样。而吴山水就更不用说,一直就没有看过他。他却出奇的仍是面色平静。
“吴山水。”又过了一会,他突兀转头喊了他一声。
“啊...啊。”那吴山水本来还在口中塞着东西,突然听到李凡叫他,不禁一怔。过了一会他才抬头应他。
“你昨日拜了先生为师。不论师父怎么想,你都该给师父行拜师礼,对与对?”说完,吴山水仍保持着蹙眉鼓腮的模样,只是听完他的话后,眼珠上斜思忖着。须臾,他突兀转头看着师父,口中嗯嗯不断,一直点着头。
看他这个反应,李凡又转头对着游医,拱手道:“今日我们要去长留坊,先生您恰逢今日回来。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而且我们刚刚要动身,你们二人便进了门,这又是天意。所以,两位与我们同去便是天意中的天意,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他没有再看他,回身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拿起桌上一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小鱼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李玄冥却是忽柳眉轻扬,眼角微伏,脸上浮现着欣慰的浅笑。
那游医又吃了一会,就放下了筷子,然后低头看着桌面摇头叹息。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只听他道:“老头我人不怕地不怕,却最是害怕天意,天意弄人啊!”语罢,众人心领神会,都朗声笑了起来。
一路上,吴山水便讲起了昨日发生之事。小鱼三人听他所说只是与病人发生了冲突,并不是自己心中所忧虑的事,都暗舒了一口气。
五人来到长留坊。今日恰巧又逢长留坊不开张营业,他们就直接进去了。刚进门,几人就看到云易在厅中擦着桌子。云易感觉身后有声响传来,便回头望去。然后他扬眉眯眼,一脸粲然道:“李兄,李姑娘,今日怎地有闲情逸致到我这来,快,坐坐坐。”他招呼众人坐下,而后又偏头扫视小鱼三人,接着道:“他们便是你们上一次所说的同伴吧。今日徐叔说,我们不开张——”他眉开眼笑,抬手向上指着,接着道:“所以,便是你们想坐在那房梁上,也没人管。”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五人入了座,李凡见他笑容可掬的模样,便询问道:“今日,你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一听这话,他故弄玄虚道:“嘿嘿,稍后说,稍后说。”
李凡轻笑着禀明了来意。云易爽快地应了他,便像上次一样出去叫菜去了。(六)
云易豪气又健谈。他三言两语便与吴山水小鱼几人打成了一片。长留坊顷刻间就喧闹起来。
“云易,什么人来了能让你这么高兴?”坊里的喧闹忽而被这突兀的一句给破坏。云易一听着话,便立刻站了起来,向声源处走去。众人因他这个动作也是紧盯着发声的帏帘处。未几,帏帘被掀起,一男子踱步而入。
此人身着乳白色交领曲裾,踏着蓝白相间的高筒锦靴。头发上未加任何饰物,仅是如此披散着,在门户大开的酒坊之中,显现着淡淡的蓝色。他额头高宽,颧骨微高,脸往下渐窄成倒三角状,双眉浓厚倒提呈八字,眉尾略翘如剑。若仅视其脸型与眉,便会产生一种凌厉冷酷之感。此人眼如杏仁,山根挺立,鼻梁长直,嘴唇仰如弦月,色红润却不丰厚。其眼与唇的搭配混合,又予人一种温柔和气之感。他实在并非人人传颂的那般俊俏英朗举世无双,只是其身上两种气质巧妙糅合让众多女子抗拒不得。
云易走到那人身旁,转头看向众人道:“这便是我常与你们提起的徐叔。”这话刚刚说完,那人已将手置于他背部,轻推着他向众人走来。那人首先走到游医身前,向他作揖道:“晚辈徐若水。”他见那游医回了礼,便又向其他人一一行礼。
起初,虽然有云易居中调和,活跃气氛。然而众人见徐若水坐在位上却还是收敛许多。一会儿后,众人渐渐发觉徐若水很是幽默风趣。气氛又不知不觉的喧闹起来。
众人正谈着,却被门外突兀的一声打断。众人遂都望向门外,就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推门进来。他直是一副低头踱步的模样。他身后跟着个同样道士打扮的老人。这老道一进门就忽而提速赶在那小道前面。等他走到众人跟前,他先扫视众人,然后走到云易身前,转头看着身后的小道。
众人被他动作弄的摸不着头脑。
“他们怎么来了。”
突兀一声在小鱼身旁响起,他转身看着说话的李凡,不解道:“你认识这两人。”
“这就是那日与我打赌的两人。那小道好像叫韩江雪。”他见小鱼问他,便应道。
听完,小鱼便不再说话,看这两人要干什么。
“我徒儿不懂事,在你们酒坊偷了一壶酒。”静默片刻,他徐徐开口说道。
那云易还未有所反应,就被那老道突兀一声弄得一惊。
“韩江雪。”
韩江雪听那老道叫他,低着头提速走到云易跟前,深深一揖道:“行窃之事,非大丈夫所为,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请你们责罚。”
众人见他只是偷了一壶酒,竟要做出这种姿态,不禁同情看他。仅有徐若水与那游医一直看着那个老道。云易也是愣了片刻,不禁轻笑道:“仅是一壶酒而已,无事无事,以后你若想喝便与我要便是了。我只是不知,你为何要偷?”
“我没想偷,只是进了这酒坊,看这酒坊无人,加厚少年宫心中急切,遂拿了酒就跑。”说完,他低头抿嘴,静默不语。他身后,那老道忽而蹙眉伏眼,深深地看着他低头静默的背影。
“教不严,师之惰。”这种事怎地也轮不到你。”未几,那老道突兀开口,然后提步。众人听他这话都已猜到他要干什么。然而,那老道的行为却让他们大跌眼镜。因为,那老道竟然兀自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待他将那杯酒喝尽,他扬眉眯眼,直啧着嘴,然后莫名其妙道:“还是这样喝好喝啊,韩江雪啊韩江雪,你直是如此灌我,不仅浪费了酒。而且,当时我只顾着喘气,连酒味都未沾着。哎,来来来,都站着干什么,都坐都坐。”说完,他不再看众人。一个人开始在那喝起酒来。众人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遂都怔立在原地。云易见众人愣着,便招呼他们坐下。本来凝重的氛围被那老道弄的又是轻松了起来。
菜上了桌,众人吃吃喝喝,喧闹不已。小鱼喝了口酒,又伸手正想夹一筷子菜。他突兀眉头高扬,眼睛睁大,转头对着云易急促道:“对了,你方才不是说,稍后就说说你那高兴之事,那现在可以说了吧?”此话一落,除游医与那老道自顾自地吃着,众人都抬头盯着他。
云易见众人模样,便将手中筷子放下,然后起身将手搭在徐若水的肩上,徐徐道:“再过不久,我与徐叔便变卖了这酒坊,去江湖闯上一闯。”
说完,小鱼首先一惊,急声道:“何时?”
云易听小鱼言语,不禁转头看徐若水。那徐若水见他望来,扬眉眯眼对他浅笑道:“六七日吧。”
“你我才刚刚相识,你便要走了。真是想想都觉得遗憾啊。”小鱼虽然语调透着伤感,脸上却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云易见众人因为这事兴致都变得不高起来,不禁暗自惭愧,便想着找些话来调和调和。于是他转头对着小鱼道:“小鱼,我看你今日笑得止也止不住。说说,最近你有什么高兴的事,也拿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他本是随便那么一说。然而他竟看到小鱼一听这话突兀不笑了。此时,他两颊泛红,眼眸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神色虽没有在他脸面上持续多久,却还是被众人发觉。特别是李凡李玄冥吴山水三人,都是轻蹙眉头,不解地紧盯着他。小鱼见众人看来,正手足无措间。有一声突兀响起,令他低头抿嘴,耳根泛红。
“只怕是,想到潜藏心底那人喽。”
众人听罢,更是凝眼盯着小鱼,等着他说。其间,云易忽而转头,见徐若水扬眉眯眼盯着小鱼笑着,又转头看小鱼模样,心道:“徐叔就是徐叔,辨相识人也是如此高明。”云易正想着,便见小鱼猝然拿起手中酒,抬手放在云易身前,然后环顾众人道:“怎么说着说着便扯到我了。云兄与徐叔过几日便要走了。我们为何不趁着今日聚于一起的机会来敬二位一杯,为二位践行。”说着,他先起身等待着。众人一听他所说是这个理,也不便刨根问底,就放过了他,然后起身共敬了二位一杯。
敬酒完毕,正当众人徐徐坐下之时,云易突兀转头挑眉眯眼,睨着李凡笑道:“李兄,我上一次也没见你像这样笑着,难道这几日,你遇到什么喜事?”说完,他又斜眼盯着李玄冥,心思不言而喻。此话入耳,李凡转头浅笑着看着李玄冥,静默不语。众人也是因李凡转头而都向李玄冥看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她不禁脸色泛红,徐徐低下螓首。李凡见她羞涩模样,猝然伸手拿起自己面前酒杯向云易掷去,而后道:“哪里都有你,调笑了小鱼还不够,还要调笑我与玄冥。”
云易接住那杯,扬眉眯眼,鼓颊咧嘴大笑起来。片刻后,他又转头将目光移至吴山水,对他眨了眨眼。吴山水一见他模样,忽而眼眸睁大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为自己斟了杯酒,又起身正对游医,躬腰将酒前推道:“师父,喝酒。”那游医被他突兀的动作弄的一惊。片刻后,他正要有所反应,那云易在一旁笑道:“先生,用我所酿制的云康敬您,应是不掉份吧?”此声入耳,那游医扬眉眯眼,粲然笑着接过了他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见吴山水敬酒却不跪,不由疑惑,却也不便说些什么。那云易这样想完,忽而又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只见他扫视众人,面色激动道:“既然今日我们几人聚于一堂,又各自有高兴之事,那便是缘分。那我们何不在此结为异性兄弟。”语罢,除那老道与游医还有徐若水,其余人皆面面相觑。
云易见众人默然,遂逐一望向他们。他先转头望小鱼,小鱼回他一笑,直接倒了杯酒置于桌上。看到这,他轻笑着转向李凡。李凡扫视众人,然后将目光落于吴山水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倒了一杯酒置于桌上。云易又是满意一笑,转头朝向吴山水。相比前面二人,他便显得无比犹豫,直是低头在那杵着。此时,屋子里变得很是寂静。未几,他的胸部居然开始轻轻颤动,而后是肩,头,最后全身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那游医见他模样,不禁低眉伏眼,眼中泛着浓浓的温柔。他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背。吴山水偏头看着他,然后抬手往脸上胡乱抹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面放肆地笑着一面倒了杯酒置于桌上。当众人都以为这过程已结束之时,那云易却突兀将脸朝向韩江雪。韩江雪见众人循着云易的目光看来,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那老道见徒弟模样,于是道:“他年岁还小,与你们交往不来。况且,你们几人都有高兴之事,我徒儿今日就只差在头上写下倒霉二字了,也与你们毫无缘分。就算了算了。”
此话一出,云易倏忽笑了起来。他移步道那老道身前,拱手道:“今日,你二人本是因偷酒讨罚来的。然而到现在,我可曾罚过你们?”他左右扫视二人,接着又道:“不仅未受罚,你等还在此又是一顿好吃好喝。先生你说,这不算高兴之事,还有什么能称的上高兴之事。”
此话入耳,那老道眉渐高扬,眼渐渐眯得几近都看不到了。他转头看着韩江雪,不再多说。韩江雪见师父脸上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思忖片刻,便也是起身倒了杯酒,将它置于桌上。
“我知道各位都是真心想与其他四人结为兄弟。那些个表面的仪式我们五人也不屑去做。总之,各自喝了桌上另外一人所斟的那杯酒。自今日起,我们五人便荣辱与共,兄弟齐心。”云易见桌上四杯酒都在,不禁朗声大笑,然后也倒了一杯置于桌上。五人对了年龄,便以云易先拿杯喝尽,而后李凡,接着小鱼,然后吴山水,最后韩江雪。待韩江雪喝尽,五人都相视粲然大笑起来。
今日,四月初。渝州武安,万里蓝天无云,千里长留粼粼,百里莺燕春啼,十里春风和煦,杨柳依依。
长留湖畔长留坊内,在别人眼里,仪式简约,荒唐可笑。而在五人眼里,生死与共,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