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终于见到了病床上的父亲,他刚睡着了。这是10年来他第一次见到父亲。他凝视着父亲,发现他的大部分头发已经变得灰白,面容苍老了许多,阿明的心头涌起酸涩和负疚的潮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父亲的气色似乎还好。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他睁开了眼睛,阿明觉得父亲依然和从前一样慈祥。此刻父亲也正看着儿子,有点艰难地说:“噢,孩子,你回来了,多好啊!”
接着,出乎阿明意料之外的是,父亲只字不提他的音乐成就,却问阿明结婚了没有。面对父亲那充满期待的目光。阿明实在不忍让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说已经结了。父亲又轻轻地问:“那么,孩子也该有了吧?”阿明再次违心地点了点头,说是自己的儿子已经7岁了。看着气宇轩昂,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父亲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孩子,你能叫我的儿媳和孙子回来一趟吗?我想在去见上帝之前见到他们。”
“啊?!”阿明顿时呆了:他本以为能够将病重的父亲应付过去,没想到他提了这个要求。怎么办呢,上哪去找老婆和孩子?
这天晚上,骑虎难下的阿明一夜没合眼,他觉得这马戏越演越复杂了。想来想去,最后他决定到家政服务公司去租一个妻子。第二天下午,一家专门出租家庭的公司给他派来一名叫阿曼的女演员。
这是一个端庄秀气的年轻女人,阿明讲述租借意图的时候,她那明亮地大眼睛一直亲切而温和地看着他,显得非常善解人意,阿明心中顿时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讲完后,阿明突然一拍脑门:“糟了,我们还缺一个7岁的儿子。”阿曼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的女儿叶子正好8岁,可以让她冒充一下您的儿子。”“那您的丈夫同意吗?”阿曼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幽幽地说:“7年前,女儿刚出世,他就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我们,从此我就靠干这个养活孩子。”阿明见自己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赶紧表示歉意,她大度地说没关系,还谢谢阿明让叶子有机会体验家庭和父爱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阿明心里升腾起一种保护这个女人的欲望。他有一个预感:阿曼和叶子一定能够很好地配合自己在父亲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家庭。
下午,阿曼带来了女儿叶子。这是一个非常聪明活泼的小姑娘,她显然被母亲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穿上了男装,头发剪短了,摇身变为阿明“7岁的儿子小龙”。接着,这“一家三口”在一起操练了一番,直到阿明习惯了叫阿曼“亲爱的”。叫叶子“宝贝”,而叶子也习惯了叫阿明“爸爸”。然后,阿明带着“妻子”和“儿子”去见父亲。
阿明介绍说阿曼是北京人。父亲紧紧地握了握阿曼的手,阿曼温柔地说,“爸爸,您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把您接到北京观光。”老人听了眉开眼笑,又抚摩着“孙子小龙”的脸蛋,慈祥地注视着“他”,“小龙”乖巧地说“爷爷,我在北京一直很想念您,因为别的小伙计都有爷爷带他们去钓鱼,只有我没有。现在可好了,爷爷,等您的病好了,我们去钓鱼好吗?”老人连声说:“好,好……”。
阿明看到父亲的眼角红了,不知为什么,他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病房里洋溢着一种浓浓的温情。那一刻,阿明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啊。
以后的日子,阿明经常带着“妻儿”陪着老父亲。老人和“孙子小龙”已经建立起深厚的祖孙感情了。而阿明的心中也对阿曼悄然生出几丝情愫,不知不觉将“小龙”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体会到了那种为人父的感觉。现在,他完全能理解父亲当年那份望子成龙的期盼了。他觉得这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不愿意从梦中醒来了。
可是,让阿明迷惑不解的是,父亲的情况一天好似一天,神清气爽的,一点也不像一个患了绝症、来日无多的病人。不过,他总算安心了。
可是,麻烦来了:自己的这个“家”总不能一直租下去吧,万一哪天被父亲知道了,老人岂不是要受打击吗?可是不租了吧,很快就要露馅,那对父亲的病可没什么好处;再说,自己好像也舍不得阿曼和叶子。怎么办呢?这天早上,苦恼的阿明想了很久,决定找“妻子”帮忙想办法。
阿明和阿曼沿着大街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讨论这场戏如何收场,可是眼看就要走到家门口了还没想出好办法。阿明看着已经西下的太阳,一时心急如焚,突然,他发现提起父亲时阿曼都很自觉地叫“爸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调过头来对他说:“或许,我可以把你和叶子一直租下去,如果你觉得我能扮演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角色的话。”
阿曼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她的脸红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阿明欣喜异常,一把搂住了她的肩。突然,阿曼又眉头紧锁地说:“可是,爸爸一直以为叶子是个男孩呀。”阿明想了想说:“那就对爸爸说这是他调皮的孙女和爷爷玩的一个游戏,老人那么喜欢她,不会生气的。”
最后,父亲居然没有大碍地从医院出来了,据主治的老陈医生说,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他是父亲的老朋友,医术非常精湛,值得信赖。阿明为父亲感到高兴。
这天晚上,父亲要阿明到他的房间里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谈。父亲的神情很凝重,不像平常那般自然和容易接近,一直沉默了好几分钟,阿明的心缩紧了:该不会是自己的冒牌家庭露了马脚吧。正在他忐忑不安地考虑是否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时,父亲有些艰难地开口了:“孩子,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大病,我要你的母亲和陈叔叔帮我编了这个谎言,把你从北京骗了回来,因为我想看看你。我一直很爱你,我为你在音乐事业上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儿子,你能原谅我吗?”
开始,阿明觉得晕晕乎乎的,如在云端,接着他仿佛见到了云雾散去后明媚的阳光。他笑着对父亲说:“噢,爸爸,我当然不会怪您,因为我也爱您。其实,有时候为了让最亲近的人快乐,我们有义务精心编织一点善意的谎言,因为人生中有一种幸福便来自这种谎言!”。
我怎么舍得离开
1
“姐你就回去吧,妈她……”苏浓一路上都跟在我的后面。
“少跟着我,别给我提这个人,你让我回去看她的脸色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他站在了原地低着头不再看我,许久,我才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
我叫苏琪,苏浓是我弟弟,我们在一所学校念高中,我比他高两个年级。我们的父母离婚了,在我12岁那年。我恨我的妈妈,从小到大,她对苏浓总比对我好。即使他们离婚了,仍是如此。她每个月会给苏浓带很多东西,却不会和我讲任何一句话。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快,夏天刚过,似乎就有漫天的落叶了。我火红的头发在这个季节里像燃烧的树叶,耳朵上两只大耳环“叮叮当当”的发出寂寞的声音。我裹紧了衣服,向学校附近的一家茶吧走去,茶吧的名字叫“温暖”,楠西说过他在那里打工。
“热的珍珠奶茶,谢谢。”
“怎么,放了学还不回去?”楠西抬头看见了我,露出他好看的笑容。
“回去干嘛?你看我这样像按时上学按时回家的好学生吗?”
的确,我这样的妆容在高中的学校里很少见到,虽说素面朝天,但穿着西哈风格的大外套,爆火花似的头发被我染成了红色,耳朵上还挂着两只超大的耳环。可笑的是,因为我异乎寻常的好成绩,学校对我的形象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楠西不同,他是那种干净得没有尘埃的人。短短的头发,眼睛明亮,笑起来嘴唇上扬,更可贵的是,他的成绩和我不分上下,所以说,他在哪一种意义上都算是好学生。优秀而英俊的他在学校里当然会受到众多女生的喜欢,可是,我知道他只会请我一个人喝他调制的珍珠奶茶,浓郁且清新。
珍珠奶茶真是暖和,捧在手掌心,冒出热腾腾的气,化开了我结在眼中的泪水。苏浓和妈妈一定在家里笑呵呵地讲着话,妈妈会摸着苏浓的头发让他好好学习,他们会想起我吗?对了,还有爸爸,爸爸会着急我吗?
2
我记得小时候,苏浓还没有出世时,妈妈脸上总是挂着笑,会甜甜地叫我琪琪。然后我会扑到妈妈的怀里,不停地蹭她。苏浓的出生改变了一切,从此,妈妈的目光不曾在我的脸上停留过。那时候我并不懂发生了什么,每当深夜的时候,我总是躲在被子里哭,我讨厌眼前这个睡在襁褓里的孩子,我憋红了小脸想去掐他,可看到他无辜的眼神心又软下来。我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我很听话很听话,我把自己的学习搞得很棒,我帮家里做事,我还帮妈妈照顾苏浓。
可是这一切都换不来妈妈一个微笑,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在历史课堂上讲述了“重男轻女”的思想,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苏浓出现了以后,妈妈不再喜欢我了。多年以来藏在心里的问号不过是4个字而已。
接下来,妈妈和爸爸就离婚了。那时候,我甚至有些高兴,以为这样就可以单独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可是苏浓也选择了爸爸。
今天刚上学就很郁闷,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竟然让我把这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剪掉。原因是过几天省领导要来检查,学校要进行大整顿。我低着头,并不理睬她的讲话。最后,她对我说,“你这火鸡似的头发再不剪掉就别想上学了。”
放学后,我站在学校门口等楠西。楠西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我踩着他的影子上去问道,“楠西,你觉得我的头发怎么样?”
楠西摸摸我的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很特别,很适合你。”
我夸张地扬了扬头,对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对不对,这些头发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美丽。”
可是最终,省领导来检查时,我已经是一头短发。我可恶的弟弟苏浓,在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爆火花似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
无奈之下,我去理发店把它改成了短短的平头。为此,我和苏浓大吵了一架。其实,所谓的吵架,也只是我骂他而已,他只会扯着嘴唇讨好似地对我笑笑。
但不久后,当我在学校公告栏看到一则处分的时候,我摸摸自己的短头发竟然有些内疚。
3
星期五的下午,百无聊赖的我在楠西的店里坐到夜幕降临才回去。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家,虽然家里有我喜欢的爸爸,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再也无法和当初一样亲密无间。
“温暖”茶吧里有楠西,他会调好喝的珍珠奶茶给我,他的笑容可以把我心里所有的不快化开。
“姐,快去医院,妈病了。”一张醒目的纸条放在了桌上,那是苏浓的字。我的心猛地一揪,扯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妈病了?从字迹可以看出苏浓的慌乱。妈妈怎么会病了,我慌了神,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眼前闪过的是模糊的人群车流,脑子里却全都是妈妈的身影,那么清晰,似乎她一直都在我身边,不曾离去。那一刻,我知道我有多么在乎她。
医院里的走廊静悄悄的,到处充斥着药水的味道。我放慢了脚步,到了病房前,却有些踌躇。
从虚掩的门缝中可以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苏浓和爸爸正站在一边。
“苏琪她是不是不想见我了?”妈妈支撑着想起来。
“没呢,她很挂念你呢。”站在一旁的苏浓连忙把枕头放在她的背后,其实有时候苏浓会比我懂事很多。
可就在我想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我听到对于我来说这一生最残酷的话。妈妈哭着拉住爸爸和苏浓的手说她对不起我们,更对不起我,因为她给了我母爱后又狠狠地夺了回去。
我是她和爸爸捡来的孩子。
我呆呆地杵在那里半天,刚刚跑了一身汗的我顿时像下了冰窖,慌乱中我打翻了门口的垃圾筒,迅速的离开是我惟一的选择,任凭苏浓在后面的追赶和大叫。
多年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任凭我多么乖巧妈妈不再对我笑,我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样,终究不会赢得继母的欢心。不,我没有白雪公主那么幸运,因为她,爸爸,苏浓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一直以来,我才是多余的人。
泪肆无忌惮地打湿了我的衣服,可是为什么我望着病床上的妈妈会那么心痛。
楠西的“温暖”茶吧是我惟一想去的地方。
4
路灯的阴影处,我蜷缩在那里,我在等楠西下班。店里的灯光太刺眼,它会暴露我哭的痕迹,我不想让楠西知道,他的笑容里永远不应该掺杂着悲伤。我只是想让他带我走。终于,楠西从店里走出来。我快步走向前去,可是就在离他0.5米的时候我后悔了,因为我看到他怀里拥着另外一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