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马上与林佳联络,告诉她我要为她工作。我想见她欢欣雀跃的傻相;我看向蒙切尼。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他真心为穆巴克之死感到难过,他一直相信着他。
而我,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去指摘一尊铁塑像。我只好先隐瞒住这个事实,对他道:“帮我接通林佳那边。那个探员叫什么来着……”
蒙切尼帮我接通。我还没讲话,就听到那边传来联盟探员粗声的叫喊,其间还夹杂林佳的尖叫声:“鸟!好多鸟!呀呀……”
“蒙切尼!我要阻断了,快记住我们的位置——”他们的声音忽然被强烈的干扰音阻断了。
鸟的海洋
我们开车在开罗市区最外的环线公路上狂飙。车顶挂着一盏警灯,是办事处用来应急的,其实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林佳最后一次回信的地点在开罗市中、尼罗河上的一座小岛,扎马里克岛。着名的开罗塔就建在岛上。
我们驶入空中隧道。透过淡青色玻璃板壁向外望,金色的开罗塔伫立在岛中央,像一支立在桌面的圆珠笔。我不知林佳现在的情况,心急如焚。我该想到的,铁先生一直盯着我们俩,当我到巴尔科的地下工厂调查,林佳脱离我的保护范围,所以他出手绑架了林佳。
按照那女孩的个性,是不可能与铁先生合作的。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蒙切尼拍了我肩膀一下,说:“你别太着急。如果我估计得没错,林佳小姐正在以自己的超能力与敌人僵持呢。”
“你怎么知道?”
“那个电子干扰音,是赫丘——和林佳在一起的探员的超能力,可以扰乱半公里以内的电磁场,使现代化的通讯设备瘫痪。我也只见识过一次,很新型的能力呢,我看不懂。呵呵。他们遭到了一个超能力者突袭,很明显被困住了。赫丘用超能力使匪徒们不能相互联络。”
“但是,如果困住他们的超能力者在赫丘的领域之外,就对他没影响了。我有一个想法,那个超能力者是擅长远程操纵物体的。”
“鸟?”
“我估计是。还记得林佳最后说的话吧?这恐怕是铁先生助手的超能力。现在我想起来了,在我们行程中,一直有各式各样的鸟跟在身边。我太有自信了,以为他们只敢跟踪林佳,只要我和她分开便能引蛇出洞。事实上被跟踪的人是我。”
“你怎么能确定是铁先生那边的人呢——”
我打断他讲话:“巴尔科没有这样强的超能力者,否则不必雇用别人。我不想兜圈子,蒙切尼,把铁先生助手的资料给我,我知道你们有备案的,现在情况很紧急。”
他点上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皱着眉头看方向盘。空中隧道里只有我们一辆车。警灯已取下来了。蒙切尼很犹豫,他显然很有责任心。他想严格按照规章办事。
这正是做侦探的大忌。中国有句老话说得极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认为我该帮蒙切尼迈出这一步,同时也帮我自己。
“铁先生杀了穆巴克。如果你非要等上头的批文下来再展开缉捕,你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他。”说完,我摇开车窗,把头探出去向岛上望。
过了一分钟,蒙切尼开口道:“铁先生的助手是操作系的超能力者,飞鸟隐士。他可以控制世界上大多数鸟类。他可以远程操纵某一只鸟,也可以近程操纵大群飞鸟,但是他必须以鸟群中一只为信号源。他参加级别评定考试时,我就站在单向玻璃后面看他。如果找出信号源,杀死那只鸟,会给他本人造成重创。”
我不答话。蒙切尼既然说了这些,一会他自然要担负起寻找信号源的责任。我仔细地观察扎马里克岛的每一寸土地,冀望于看到一大群飞鸟,像蜜蜂围着蜂巢似的包住一辆出租车。
我们驶出空中隧道,来到扎马里克岛广场。蒙切尼伸手按了几个隐蔽的按钮,方向盘下面弹出一支密匣。打开,里面是一把微型能量手枪。
我推开车门,向外一跃,直接飞向开罗塔塔顶。
塔上大多数灯都灭了,想必是受到电磁干扰的缘故。我绕着塔中部盘旋,飞到岛的另一侧。一条简易公路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穿过,时隐时现。
全岛没看见一只鸟类的踪影。很明显,如果林佳他们仍在岛上,唯一可能的地点就是那片树林。我飞回蒙切尼的车子上方,给他指明方向,又回到树林这边,冲下去。
一进树林,我就找到了他们。林佳和联盟探员坐的出租车被各式各样的鸟包围,鸟们一批批地向车窗俯冲,活像轰炸机对轮船投弹。
前面的车窗早就碎了,散落满地,后座有小半个窗子藕断丝连地挂着。但是,车窗里面包着一层白色的纸板,上面涂着一条条血痕,是鸟留下的。无疑是林佳的杰作。
我看他们一时不会有危险,就四下巡视了一圈。树林里没有人。飞鸟隐士肯定在开罗塔上躲着。
蒙切尼来了。他脸色铁青的下车,用他微型手枪对鸟群乱射。我不知道这家伙是否用过枪,但他所持的能量枪弹夹够大,可以连射超过半小时。
不断有烧成炭块的鸟从空中掉落下来,在地上冒烟。但那些鸟像吃了迷幻剂一样疯狂,毫不退却。蒙切尼前额的头发被汗水粘住,挡住一只眼睛,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在不停转换信号源。”蒙切尼说。
“我们要把这群鸟杀光?”
“不。他就要放弃了。操纵大群鸟对他身体消耗非常大。他大概一个月别想用超能力了。”又过了五分钟,蒙切尼射中了一只很小的鸽子,显然是无心插柳。鸟群忽地散开了,逃向各个方向。我忽然意识到,刚刚没有一只鸟发出鸣叫。现在,树林里充满各式各样的哀鸣。
我们跨过一堆堆鸟尸,走向破烂的出租车。鸟粪便的怪味和烧焦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难闻极了。我十分绅士地用指节在车门上敲,但没人回应。
“赫丘!是我们。没事了,把门打开!”蒙切尼不在乎地砸门,手背立刻沾满脏东西。
车子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像绝望的小动物发出的。
“小佳!你还好吧?”我拉开蒙切尼,抓着车门把手用力向后扳。车门一下子掉下来,我甩掉车门,里面是完整的大纸团,像一只茧似的。我听见里面男人说话的声音:“小姐,别害怕,把纸打开。是自己人。来救我们了。”
“小佳!是我!我是阿羽!”我敲着纸板说。
“阿羽……”纸一下子软了,左右分开,变成两片。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黑乎乎的,我看到林佳的小脸,脏得厉害,粘了许多灰尘和纸屑,脸蛋上有两条沟,显然是哭过。
“阿羽?”她喃喃地叫我名字,好像要努力记起什么。我冲进去,把她抱了出来,抱到阳光下。
我张开翅膀飞到岛的上空,电磁干扰正在消失,开罗塔上的灯光自下而上,一层层的亮起。塔中的旋转餐厅也重新开动,透过菱形状镂空格向里看,像宫灯里的微缩世界。
我们超过城市中每一座摩天大楼。头顶只剩下黄昏的天空,以及被污染吞噬了的、永远看不见的群星。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阿羽。”她看着我,眼睛终于有了焦点,“原来你也是超能力者呀。”
我拉开第三只易拉罐,把可乐倒进干渴的喉咙。
林佳穿着一件纯黑的短袖衫,跪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很是可爱。
我今天浪费太多口舌了,亟需补充水分。我的确没想到向林佳做解释,比真正执行任务还困难。
“我跟你说,小佳。卡里姆是个坏蛋。”
“不会的,阿羽。你没见过他——卡里姆叔叔人很和善,没有他,我怎么也凑不到来埃及的钱呀。”女孩天真地辩解道。
“他是为了要你给他引路。你别天真了,小佳,世界上哪来那种好人,会无偿地帮别人忙?”
“你不就一直在帮我?没收我的钱,也没有……”她的脸一下红了,扭捏起来。
“他问了你的超能力吧?”我只好采取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点醒她。
“问了——可是,卡里姆叔叔先把他的能力告诉我了呀!”
“哦?他是什么能力?”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很有趣的。他在一张纸上画个箭头,那张纸就会按照箭头的方向飞起来。速度由箭头的形状决定——对了,卡里姆叔叔年轻时是做文案工作的,经常要给别人递文件什么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得到了这个能力。”
我摆手,表示我对卡里姆能力的来源没兴趣,直接问道:“作为交换,你就把你的能力告诉他了?”
“是呀。这很公平。”女孩不敢看我的眼睛,低头嘟哝道。
“公平什么!他用个没用的D级能力,交换你A级能力的秘密,这还叫公平!”我生气的灌了一口可乐,“你上当了,你这个傻瓜……”
她直起身子,在沙发上跪着向前蹭了两步,鼓起眼睛正要反驳我,我忙一把按住她:“好了,小佳,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让我说,你只管听着就好——我是超能力侦探,在联盟注册的,这是我的名片。”
她接过名片,瞟一眼,惊讶地看我:“呀!阿羽你们是A级事务所呀……”
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保持安静,接着说:“我在埃及的任务已了,现在是自由身。在我任务中,我意外卷入了巴尔科人盗窃金字塔的事件。他们在找梦现,传奇药水。我知道你在找,还有卡里姆也是。现在,我想要代理你,帮你一起找梦现。你愿意接受我们事务所的服务吗?”
林佳看我,嗫嚅道:“我没有钱阿羽……”
“我知道你没钱。我要的是梦现。无论你最后找到多少,我们事务所收取百分之二十作报酬。你接受吗?”
“哦,给你百分之九十好了,我只要一滴就够了。”她立刻高兴起来。
“我不要那么多!合同成立,你在这上面签个字,随即生效。”我掏出单据递给她,让她签字。女孩在我指的地方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想把字写得尽量漂亮点,对合同内容看也没看。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雇主,关于梦现,你知道什么线索,都告诉我。”
十分钟后,我终于对整个事件有了全面的了解。
跟我之前的推理相差不远,冯希洛爵士通过预言术找到了梦现,他把梦现埋藏起来,打算作为遗产的一部分,赠给相识的纸魔法师。宴会后他们举行了个小型集会,每个纸魔法师都得到一张纸,上面有冯希洛爵士写下的线索。据爵士自己说,纸是一样的,但它会自己挑选主人,每个人从纸上读到的文字都不一样。他要求大家都不要把自己读到的说出来。
很明显,冯希洛爵士的纸条附着了预言术。我猜测选择林佳的是冯希洛爵士的预言能力,而不是他本人。只有被能力选中的人才能得到完全的信息,其他人或者什么也得不到,或者被不完全的信息误导。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获选者。
心怀叵测的卡里姆大概只拿到一张白纸。他不甘心,试图与每个纸魔法师联络,探他们的口风,而林佳这个小傻瓜,让他一次就中了大奖。
“为什么来埃及?”我问林佳,“你的纸条上这样写着吗?”
“是啊。我的纸上有两行字。第一行是‘半个金字塔’。金字塔,不就是埃及吗?不止有纸条,阿羽,宴会后爵士把这个给了我。”女孩把右手袖子挽起,露出我在飞机上见过的那个小手链。她把写着“Luta”的圆盘取下来给我看,“我觉得这是金字塔的名字,所以到埃及博物馆查名录。”
“结果没有找到?”
她点点头,沮丧的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了。”
“你犯了两个错误,小佳。”我向她竖起食指,“第一,金字塔不止埃及有。而且半个金字塔未必是指金字塔。冯希洛爵士可能用这个误导你的竞争者。第二,你认为‘luta’是金字塔的名字,也有些太想当然了。在埃及有多座金字塔,金字塔大都以法老的名字命名,但是在只有一座金字塔的地方,用地名称呼,是更普遍的做法。”
“没有这个地名!我查过了!”林佳瞪大眼睛,急急地辩解。
“我知道没有。冯希洛爵士是个猜谜爱好者,最喜欢用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捉弄人了。我以为,luta这四个字母的顺序是错的,在这盘面上一定有正确顺序的暗示。”
我将圆盘翻过来。上面是一句老谚语:“生活是一只拼图猫。”正面是一对套在一起的带直径线的圆环。我用指肚摩擦过盘面,心里忽然跳出一个新想法:这圆盘会不会是纸做的呢?
纸魔法固然有很多种,但是肯定有共性在。肯定有一种密码是非纸能力不能解开的,而又是每个纸能力者都能做得到的。冯希洛爵士召集纸魔法师玩猜谜,必然有他的道理。
“小佳,我觉得这个圆盘是纸做的。你能改变这几个字母的位置吗?”
“很容易,把纸张的局部交换位置就可以了,每个纸魔法师都会。”林佳把圆盘从我手中接过去,合在掌心。“你想要怎样的顺序?”
“这样,你把第三个字母和第一个字母的位置交换。”
她闭上眼睛。过了两秒钟,又睁开。她张开手心,圆盘上出现了“Tula”这个单词。
我们盯着圆盘面看,突然,纸面上的纹路开始扭曲起来,仿佛被看不见的热浪烤得弯曲变形。字母“u”的上沿接合在一起,变做一个“o”,而最后的“a”的尾巴拉长,变成一长串。
五秒钟过后,我们面前出现了“Tolteca”这个新的单词。
“这是什么?”林佳诧异地问我,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耸耸肩,打开电脑,以“Tolteca”和“Tula”为关键词搜索。
我们很快有了答案。Tolteca是一千年前美洲一个古代帝国的名字。它的首都是图拉,位于现墨西哥城北六十公里处。图拉唯一有特色的遗迹,是羽蛇神庙。
我搜出羽蛇神庙的图片。一看到它,林佳就惊喜地“呀”了一声。那神庙的样子,像削去了顶的金字塔。
“半个金字塔。图拉。什么都有了。”我故作平静地对她说,“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