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回家后,我就在院子的石桌上,用皇帝送的笔墨描绘所见之景,他不是说这里布满着五行数术吗,画一幅山谷地图,可以防走失。
再说说许大娘,那天过后,她依然毫无怨言地承揽着家中事务,只是对我多了几分冷淡,我提到收拾屋子,她让我只管收拾自己的房间,连我自己的衣服也是由她代洗,她们当然没有自来水了,只靠挑水来供家中做饭,至于洗衣服全是在河边进行。虽然人家是好心为我做事,但受制于人的感受相当不好。幸好蓝灵岭带我去了她们平时洗衣服的地点,在此也交了很多朋友,每次洗衣服都能听她们讲家家户户的趣事。洗完衣服后我和蕴洋灵灵都会躺在河边,享受阳光的普照,有时我也会教她们一些简单的瑜珈体式,重复着记忆中健身教练的那些话语,再加上我的全莲花体式,坐得有模有样,让她们觉得无比神奇。瑜珈运动其实冥想是很重要的,不求做到位,只要尽力为好。我盘腿而坐,望向远方,他长袍轻飘,不知是我冥想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睡过午觉,我拿出了自己的画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勾勒出他站在远方的身影,可这身影却又好似在层层薄雾之外,于是画了两笔只能作罢。这时有人轻叩门,我慌忙收起了画夹,起身开门。“我答应带你去山上摘琵琶,今天凉快,想不想去?”
“好啊,你等我换件衣服。”
“你可会骑马?”
“会的。”我略迟疑了下,马上点头。
“那好,我们骑马去还能快些。”
我们住的后街就有马厮,这里的马就好似交通工具一样,如有需要,大家都可以牵来一用。他为我挑选了一匹小马,我不自觉地又想到了自己初次骑马时的情景。
“想什么呢?还是你根本不会骑啊?”他歪头看着发呆的我。
我梳了梳马鬃,轻轻拍了拍马背,由于是那种小滇马,我一个纵跃就跳上了马背。他本还准备扶我上马,看我这架势,倒是略微一惊。“可以走了吗,我可是会跑得很快的啊。”我勒紧缰绳。
“我提醒你这马跑不快啊。”
确如他所言,这马性子太慢,我们两个哪是在骑马,就是在山野漫步。索性夹道幽静,不自觉我就哼唱起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橄榄树。很适合一个流浪人的心境。”
“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再唱一遍吧。”我诧异地望向他,他们不都以这山谷为荣吗,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但也不敢表现出来,便依言又唱了一遍,然后淡淡地说出了我最大疑问,“那个将军是不是就是蓝玉?”
“你第一个问题应该选择一些无关痛痒的,这样我才不会拒绝你第二个问题,如今你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我只能无可奉告。”
“你怎么知道我有第二个问题?”
“猜的,而且远远不止于两个问题。”
“那么胡濙是不是已经找到这里了?”
“这山谷里又多了个高人啊,以后的日子还真要小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想永乐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他们的确找到了这里,那时这里并未封闭,虽是隐居好去处,但还是与外界有交通的。他们找到这里,建文帝说自己心如止水,并奉上手抄《金刚经》赠予朱棣,让他放心做他的皇帝,自己在这里做隐士,老死不相往来,世代不再相扰。唯求朱棣顾念叔侄之情,放他在这里终其一生。”
“成者王候,败者寇。帝王家的无奈,亲人也要赶尽杀绝。对了,既已尘埃落定,大家就过这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呗,为何又要加入到宁王的斗争?”
“又有几人是安于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一个藩王尚且想要争夺帝位,更何况本是大统的继任者。”
“宁王争帝位,还有些胜算,但你们,又岂有财力和人力,能打得起一场战争呢?”
“你忘记金币和你口中的蓝将军了?”他下了马,开始摘起了毛毛草和野花。
“同样反清复明也是用这个方法了。哎!时过境迁,又何必执迷于此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马上静静地编起了花环。我们就这样听着小鸟的叫声,吸吮着大自然的花香,我闭上眼,拉紧马的缰绳,又开始了在自然界中的冥想。突然他拍了拍我,我睁开眼,他把编好的花环递给我。颜色搭配得极好,原来他是个十分有审美的人,我接过来戴在了头顶。“你们远在西南边陲,又属隐世之地,按说外面闹,也与你们关系不大,但皇上怎么这么有远见就把这地方封了?”
“看来采果子真得变成问答时间了。”
我耸了耸肩,“既然都说了,多说一点也无碍吧,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据民间传闻,当时有个传教士和皇上谈得甚为投合,这位传教士极其喜欢中国的人物画,而皇家收藏了很多唐寅的画卷,二人总是一起欣赏研究。后来这位传教士和随从离开了山谷,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幅皇上最喜欢的唐寅仕女图。画丢失后,皇上一直辗转难眠,直到有一日,传教士又进入山谷,说是他的随从偷盗了那幅画,并将这里有座金山及许多奇珍异宝的事情告诉了总督,而且更可怕的是,八国联军火烧了圆明园,清王朝已焉焉一息,劝皇帝勿以此地是世外桃源,宜尽早筑起防范之城池。于是皇上就找了两位能臣,军队日以继夜劳作,耗时将近一年把这里重新改造,并公告全城为防外敌滋扰,暂封闭山谷出口,待局势太平,即开之。可是谁也不曾想,地图烧了,画师跑了,院子弄成了个迷宫,找地图就成了几代人的一桩心头大事。”
“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位先皇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因为咸丰以后的中国就像一只病了的狮子,任人宰割,先是八国联军,后又是丧心病狂的日本军国主义,对南京,你们的应天府进行了惨无人寰的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国人又经历了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内战,那时的中国再无盛唐、明清之国运,已是千疮百孔之躯。从我的角度来看,皇帝一则是希望保护你们,二则不想自己的子民再为战争所累,绝了你们的复国之心,从此真正地过这世外桃源生活。三则鉴于你的威吓,我不敢说了。”
“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不过不说是对的。哎!想不到这一百多年,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倘若有一天真能找到出口,你会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因为人的本性都是向往平等的。”我恰巧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瞬短暂的光明,随即马上回转话题,“扯远了,你继续啊!”
他继续说道:“我曾和你说过,那个院子也是个迷阵,但后世一致认为,先人绝不可能绝了这里人的后路,只要可以进得了两位先生画图的地方,一切尽在掌握。”
“那还不简单,有没有炸药,炸开不得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再不行,你们不是有军队吗,把房子拆了,一块块砖切碎了找。”
“这谷里智慧之人非姑娘莫属了。”他纵声长笑,骑马向前走去。走到一株花前,他回头和我说:“看,这就是红山药。”
原来红山药并不是果实,只是红色的球状花.他呆呆地看着花,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眼神时而发亮时而暗淡,好似这里埋藏了太多的回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赶了马向前行去。
“你走这么快,也不怕迷路。红山药的虫害好严重啊!”
我不知他是否是在解释他长时间驻足,是为了体察灾情,而非其他,其实大可不必,因为我对他想什么真得没那么多好奇与关心。
我们摘了很多琵琶果子,还有其他的野果子,味道都很好吃,他又顺带砍了些柴,我提议帮他,他教我怎么砍柴,这可真是体力活,好庆幸,没有活在古代,这项工作真是我这个小女子鞭长莫及的啊。还好我们骑着马,把这些东西放在马上,牵着马走下了山,出了山道,又走上了一条新路,不远处就是天水河,只是夕阳已落,只有那几缕余晖浮在天边。
“真遗憾,没看到夕阳西下。”我们牵着马在河边漫步。
“那只是余晖,有什么好看呢,夕阳西下,英雄迟暮,倒让人可叹可伤。”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个英雄人物是谁吗?是金庸笔下的萧峰。我对生活的向往同他一样。”而后面的话我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与所爱之人牧马放羊,夕阳西下挽手漫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爱看夕阳吗?”
我回过身,看着他正纳闷的看着我。刚才的感伤挥之而去,“是啊!许大哥,再不快走,咱们就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