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茯苓嘴里含着一口酒,徐徐的滑进喉头,辣的眼睛想要流泪。
战场双龙……
说书老人还是那样滔滔不绝,一开口,就将人带进那烽火连天的边疆战场,战马嘶鸣,殷血长空。在那样的北地,双龙横空出世,冲敌营,火烧敌营粮草,斩敌首,俘虏敌军十余万人,神机鬼出,撒豆成兵,所向披靡。
老人的声音慷慨激昂,令人仿佛身临其境,眼前一幕幕展现,无不让人热血沸腾。
“只可惜……”老人话锋一转,慷慨语调瞬间变得低沉。
所有人,都还记得一年前,南门前那一地的鲜血。那一天,帝京下起了罕见的大雨,似乎为这冤屈而痛哭,从那以后,整个大琰朝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双龙尸首挂在城门楼上三天三夜,无人敢去取下,但在第四天早上,人们发现城门楼上只剩下两根绳子,人们说,双龙得道,是真的化作了龙,遨游天空去了。
故事还未完,满座已唏嘘,低低抽泣的声音笼罩在这简陋的酒楼内。
双龙故去已经一年多,但在百姓的心里,从未离去过。
人们迷茫,还有谁,在保卫着这片土地,还有谁,为他们千里奔袭,浴血奋战……
李茯苓浑身冰凉,记忆如潮水,一波一波,将她淹没,满脑子里,都是老人描绘的景象,人们忘不了双子,而她……谁也不会比她更有那般的锥心之痛。
那一天,她跪了一整个晚上,也没有挽回哥哥们的命,那一晚,她小产,鲜血将床褥染红,那一年,她被囚禁在顾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泪几乎流干。最后一年的生命里,她日日如同被凌迟,重活一世,那些痛苦的记忆也不曾消失半点。
她在顾府,虽然是人们口中的茯苓夫人,但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知道太多。她不知道,为何,在沙场浴血奋战的人,明明可以趁胜追击以绝后患,为何央帝要下令班师回朝,她也不知道,明明应该是按功论赏,怎么会变成拥兵逼宫造反的冤案,这样的诬陷,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难道就仅凭几个人,就将双子所有的功绩,所有的忠诚抹杀?
指甲掐入手心也不觉得痛,她以为都过去了,但此时提起,仍如刀扎。
男子扭头,恰好看到李茯苓红着眼眶,惨白着脸,捏着的酒杯,酒水洒了满手。他一愣,开口问道:“小公子也听说过战场双龙?”
李茯苓回神,倏然未觉自己已泪满衣襟,她狠狠擦了一把眼,勉强笑了一下。“李家双子的故事,大琰朝哪个百姓没有听说过。他们,是英雄。”
男子显出诧异的表情道:“他们,是朝廷的罪人。”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头上,李茯苓几乎把酒杯捏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恶狠狠的道:“胡说!他们保家卫国,怎么可能是罪人!”
她的神情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惊到了周围四桌,也吓了对面男人一跳:“小公子为何这样激动?”
说书老人并不为这边的异动而有半分影响,依旧诉说着那一段往事。李茯苓紧紧的捏着拳头,她不允许有人这样说她的哥哥们,一个字都不行。就连老人都在颂扬着他们,百姓也记挂着他们,他凭什么说他们是罪人!
“双子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如今有人污蔑他们,说他们是罪人,你觉得,但凡心里有良知的人,能忍受吗!”她冷笑一下,讥讽的看着男人,“呵!看来是我看高了公子!”
李茯苓说罢,一脚踢开凳子,往别桌坐了过去。旁边一桌是一位带着小孩的大姐,见她气呼呼的坐过来,瞪大了眼睛,但看她凶神恶煞,忙抱着小孩往旁边挪了挪。
“娘,那个蝈蝈怎么坐我们这儿,他要来抢********吗……”小孩子说话漏风,缩进了他母亲怀里,只敢小声问。
大姐母子比李茯苓早进酒楼一会儿,刚好看到了她是怎么厚着脸皮蹭桌吃饭的。大姐挺了挺腰板,先轻轻拍了拍小孩子的背安抚说:“小豆子,千万不要学那个哥哥,没钱吃饭不要紧,但做人要有骨气,要像双龙哥哥那样做大英雄。”说罢,她扭头,义正言辞的对着李茯苓说,“小兄弟,我们不会给你饭吃的。”
“……”李茯苓又好气又欣慰,百姓们,在拿哥哥们当榜样。
这时,男子走了过来,在李茯苓身边轻声道:“小公子,刚才说话,在下是直接了一些,对不住。小公子请的青梅酒还未喝完,书也还没听完,一起继续如何?”
李茯苓坐着一动不动,盯着桌上一碟花生米。
大姐怕她不要脸的吃了她的花生,伸手把那碟子花生米往自己方向挪过去了一点儿,甩给她一个特别不好看的脸色。
男子又轻声道:“双子是不是罪人,不是由你来论断。公道虽在人心,但不知道真相的人,听的,是官方说法,知道的,是他们犯了事。”
李茯苓心里一动,看了男子一眼,他淡笑着看她,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茯苓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在男子对面站了片刻,才坐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虽然有很多人知道双子的故事,但有更多的人,知道保护他们的,是朝廷的军队,是朝廷。”
话说出口,她的手心却一直没有松开过。她愤恨!她知道,光靠说书老人这些人口口传扬效果甚微,最好的办法是彻底洗刷他们的冤情,可她必须要知道为什么,当年所发生的事!
男子对于她重新坐回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提起酒壶,给她斟了一杯,沉默里,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说书老人最后一个字落音。
人们还沉浸在那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故事里,老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发现。
“咣”一声,一声铜锣敲响,李茯苓回神,戏台上已经换了别的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唱戏。
那老人,将双子故事讲得如此传神,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告诉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