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李琢磨:“印堂黑之外的那只妖,我只能隐隐感觉到一点气息。如果是无害的妖,放过去也就罢了,偏偏这股气息,比印堂黑还要凶戾——怕是种会弄出人命来的妖……我一定要找到它!”
“唉,要是小瑜姐在这儿就好了,以她的追踪本领,保管已经闻出来是什么妖了……”
“或许我还是应该从印堂黑这方面入手,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转向老祝:“祝师傅,你讲一讲你和印堂黑之间的事,这对我们找到另一只妖会有帮助。”
老祝一愣:“叶师傅,你、你想知道千山监狱闹鬼的事?那你和小马坐下,我慢说……”
老祝口拙,谁知他回忆起来,却是非常能说,竟是个“很能唱独角戏”的人:
“1983年严打,只要犯点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抓起来。各地监狱都塞满了人,响应上面的号召,千山监狱就建起来了。到1997年,千山监狱已经是个老监狱了。”
“十九年前,那时候我30岁,有回监狱里收了个二十不到的年轻小伙,说是卡车司机,撞死人的。他的名字叫苗小厚,这个我绝对不会记错。”
“这年轻人自首的时候,是他妈妈带来的,他满脸晦气,眼睛血红的,一句话都不说,见谁都不顺眼。话都是他妈妈说的,鼻涕眼泪地,说他孩子疲劳驾驶什么的,不是故意的,来自首,希望轻判。”
“这苗小厚还是很不乐意,好像要怪他妈妈。他妈妈就哭着劝他:‘呆两年就出来!呆两年就出来!’苗小厚听了也哭,哭得那叫一个惨。”
“我那时在边上,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97年撞死人已经不要偿命了,只不过这年轻人畏罪潜逃,逃逸了两个星期才回来自首,这绝对轻判不了!更没辙的是,他撞死的是当地官员的儿媳,那边还说怀孕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就是给法院施压,强烈要求死刑……后面果然给判了死刑。”
马晗笑叹气:“二十岁不到?真是悲惨……”
老祝点头,满脸痛苦:“就是啊!惨啊!最惨的还不是这个!”
“因为后面小厚知道判了死刑,就闹起来了!他不分昼夜地,成天在号子里鬼喊鬼叫!吵着别的犯人,被揍得耳朵聋了一只,他还要喊;狱监也烦,冬天拿冷水浇他,敲掉他的门牙,整个人都青肿了,就这样他还要喊!他喊的是什么呢?”
“他说:‘我是冤枉的!我没撞死人!人是苗厉槐撞死的!我是来替他服刑的!’”
叶李和马晗笑同时惊诧,互相对视一眼:“苗厉槐!!那血字果然是个人的名字,他到底是谁!?”
大概老祝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气喘得有点急,于是他立马就着凉水,吃了硝酸甘油片,也是种舒缓心肌的药。舒了口气,然后他慢慢道:
“苗厉槐是小厚的舅舅。”
十九年前,小厚口中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小厚的舅舅,苗厉槐,是个卡车司机,从业有七八年了。那时候,国企还没改革,东北是国家重工业基地,掌握全国重工业的命脉,为国家贡献了巨大占比的GDP。
当时的LN鞍山钢铁,HLJ大庆石油,鸡西、双鸭山、七台河三个煤城,还有JL一汽汽车……放到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巨型国企。
因为重工业发达,与之伴生的一切行业都很兴旺,包括卡车物流。那个年代,东北的卡车司机就是富裕的象征。至少在农村,这个工作非常难得,很叫人眼馋。
小厚十八岁,死活读不进书,他妈妈就想让小厚跟着舅舅苗厉槐学开车,好走上这条路,吃上这口香甜饭。
看到“苗坑屯”里面,舅舅盖的新房,红瓦白瓷小洋楼,真是漂亮!叫全村人艳羡!小厚本人也十分想做卡车司机了。
于是他学得很用心,出车就坐副驾驶,从不敢犯困睡觉,永远小心盯着路况,牢记舅舅苗厉槐的手脚操作,也记着司机的忌讳:吃饭时候绝不翻鱼……
苗厉槐要抽烟,他立马点上递过去;苗厉槐要喝水,他立马把杯子拧开。
事情没出来之前,苗厉槐其实很用心教的。小厚学了不到半年,苗厉槐给他上车了,先在直路平路上开,打骂两顿,把小厚的坏习惯改掉,后来两人就能轮换着开了。
所有人都想:小厚先跟着苗厉槐开两年,等攒出车钱,自己入一辆卡车,就分开干,自立门户。
可惜小厚没等到那天。
出事那天,苗厉槐好像有点不对劲。他开了三小时,本来要换小厚开的,但苗厉槐硬要自己接着开,还说一句:
“瘪犊子滚一边去!别觉得你舅我老了!我就是老了也能挣钱!”
小厚心说:“怕是出门前被舅妈骂了!”也不敢违逆,就由着苗厉槐开。
结果就出事了:前头右边小路,路边种满小树,有个女人骑自行车窜出来,不仔细是看不见的。苗厉槐疲劳驾驶,过路口忘了鸣笛,女人也没注意到卡车过来。
见到女人后,小厚大叫一声,苗厉槐也吓得半死,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还是没躲过去,把这女人碾成了肉末末。
当时小厚和苗厉槐就傻了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小厚刚想说话,苗厉槐二话不说,油门踩起,逃逸了。
小厚在副驾驶冷汗直流,后面越想越怕:“舅!舅!咱、咱自首吧!自首从轻判刑的……”
也不知苗厉槐在想什么,他脸色青白地开着车,道:“厚啊,这、这个事!你舅我、我绝不能自首啊!”
小厚惊:“为、为啥啊?我怕啊舅!”
苗厉槐一边开车逃回家,一边说:“咱们一是超载;二是我肇事逃逸;还有疲劳驾驶……虽然不判死刑!但我铁定要进去蹲几年啊!我进去了,你舅妈,你弟弟妹妹咋办啊?他们要饿死啊!所以我、我肯定不能自首啊!”
苗厉槐从踩油门逃逸那一刻起,就踏上了一条非人的道路,从此只能越来越往地狱深处陷下去。
他这时候故意强调“不判死刑”,就是为了让小厚家人掉以轻心,以便后来让小厚背这个责任。
果然,苗厉槐回到村里,跪着哭着,和他姐姐苗氏说:“姐!我这辈子没跪过你,你帮帮我!厚年纪小,也还没老婆孩子,你让他代我坐牢吧!肯定不是死刑,我查过的,最多坐两年牢。我保证,在厚坐牢时候,把我挣的钱分一半给厚!等厚出来了,我这辆四成新的一汽大卡,白送给厚!姐你看,这样成不?求求你了姐!姐你从小对我好……姐!”
苗厉槐老婆也是,带着俩小孩,上小厚家哭诉:“姐啊!你可怜可怜我当家的吧!他这俩娃不能没有爸啊!姐啊!你要小厚跟老苗学车,我们可是一句‘不’都没有啊!姐啊!你行行好啊!小厚出来了,我保管给他介绍一个好媳妇啊!姐啊!我跪下求你啦……”
小厚爸是入赘的,在家里都说不上话,更不要说求苗坑屯的人评理了。听到这些,他只有生气地去耕地,好像地是他仇人一样。
小厚的妈妈苗氏,流着泪听了弟弟苗厉槐的话,居然觉得有理!
她认为弟弟一家四口,他这个顶梁柱不能垮,否则那家就完了。
而且苗氏又只有苗厉槐一个弟弟,从小她父母就爱弟弟胜过爱她,唯一出门学车,学技术的机会也给了弟弟。在成长环境的潜移默化下,就连苗氏也觉得,弟弟比自己重要,他是苗家的血脉,绝不能断了!
而且苗厉槐给的好处也很诱人,做两年牢,照样拿钱,还有辆大车……
种种因素影响下,苗氏答应了这件该下地狱的事:让自己的儿子,代替自己的弟弟服刑。
小厚当然不答应,舅舅给的好处是叫人眼馋,但那个年代,有坐牢的经历是很可怕的事,这是会跟人一辈子的污点啊!谁都不会嫁给一个刑满释放者的!
而且小厚害怕公安局,严打时候,他亲眼看到村里的地痞流氓给抓进去,都弄死了。他害怕这个。
但是再怎么不愿意,还是架不住所有人一面倒的规劝;就是铁石心肠,见到妈妈、舅舅舅妈、表弟表妹在眼前流泪,也要心软的。更不要说小厚这个可怜可悲的法盲了……
——
“小厚后来怎么样了!?”马晗笑问,听了这故事,她十分难受,眼睛红红的。
“还能怎么样?死了!”老祝摇摇头,他也为这故事难过。不过十九年过去,再怎么难过,也都淡了……剩下的只是查清事实真相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