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锦拎着一只小巧的拼接双色包,明明那么轻的重量,却像是一块玄铁,将她身体不停得往下拉拽。
走进安静的别墅区后,外面的鸣笛声和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渐渐消失。
现在已经接近五点,天际云层似乎又低了一节,乌黑阴沉一片。隐隐的,能够听见从遥远的深空中有轰鸣的雷声传来。
阴了一整天的天气,总算是要降雨了,这终将是一场洗涤污秽的倾盆大雨,不冲刷腐蚀掉一层土不罢休。
夏繁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气闷闷的让人难受,刮起的大风,将细沙和树叶吹得漫天缤纷。
有一粒沙撞进了她眼里,夏繁锦立刻闭上眼睛,那种异物入侵的难受,难以言喻,细小的沙尘在眼睛里就是棱角分明的碎石,硌得她眼球和眼皮都在作痛。
她眨了几下眼睛,因为难受有眼泪流出,沙尘也顺着液体流了出来。
盛夏时分的黄昏前,却像是萧瑟的秋季。也不知道是刚才沙子入眼的难受,还是因为迎风流泪,总之夏繁锦发现眼泪好像再也止不住。
前方的路也变得恍惚朦胧。
直到脸颊湿了一片,前方的路再也看不清楚,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夏繁锦站在原地用手抹了抹脸,原本无声的哽咽,破喉而出。
为什么人总是马不停蹄的想要去发掘真相?
就像风尘仆仆的人赶去寻宝,寻到的却是一滩烂泥,回首时,发现马也死了,归途也无望。
明知道真相可能是让人接受无能,会痛苦难受,依旧还是要自欺欺人的曲追寻。
夏繁锦不知道自己现在因何而难受痛苦,之前一心想知道唐敛为什么跟她结婚的是她,一直逃避着真相又想知道的也是她,最后从唐晋的口中听到,她没有之前告诉自己的要保持冷静,也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的平静反应。
她表面上欺骗得了别人,能让别人觉得这件事对她真的无所谓,可她骗不了自己啊,只有她知道那一瞬间心中筑起的城堡,直接从根基开始断裂,轰塌得彻彻底底。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说好要结婚,各自以利益作为交换的时候,唐敛给她几千万,她觉得让唐敛拿走一点东西让他利用利用也无妨。
可现在,知道了他的目的是利用她,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无所谓。
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 ‘当时没有感情,现下爱得深沉’的差别而已。
哦,对,现在她已经不敢拍着胸脯对他说 ‘我爱你’了,她说不出口了,不知不觉,一想起这句话时,已经从之前的甜蜜,变为了现在的难以启齿。
她承认,她爱过唐敛,很爱很爱。
夏繁锦不知道这泪水流得这么急切,是想要冲刷什么。
突然,一道厉急的刹车声在旁边路上响起,车停在了她脚边。
下一秒,车门打开,突地,有人拽住了夏繁锦的胳膊,一把将她转了过来。
夏繁锦满脸泪痕的脸上,绽放出了淡淡的笑。
唐敛一怔,他比夏繁锦高了一个头,从上自下看着她脸上的水光,还有嘴角的弧度,都是那么刺眼。产前抑郁症几个字再次出现在脑海中,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刚才跟着她的人报告说她去见了唐敛,接着又坐了顾婉的车回来,他莫名的勃然大怒,不知道是怒她不听话老是去见这些随时可能对她有威胁的人,还是因为顾婉频繁出现,他想用愤怒去掩盖心中哪一点的慌乱。
以前的夏繁锦,没有亲人,萧潜也背叛了她,她正是需要感情的时候,心门关得紧,却也容易打开。一个人孤单太久,虽然表面对情感没有所求,却更渴望有个人打破孤独。
只要找到她的心口,她便会对他产生依赖。
曾经的夏繁锦已经依赖了有他的生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嫌隙,可只要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可以给她保护,给她温暖,给她家。
可顾婉的出现,无异于是她的另一个可以依附的存在,即便现在她不愿认顾婉,可她终究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已经没胜算了。
“怎么哭了?”他淡淡的说着,伸手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他沉冷的脸上,波澜不惊,唯有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盈溢着宠溺。
夏繁锦缓缓抬起手,慢慢的,将他的手从她脸上拿开。
唐敛的手僵了僵。
夏繁锦哭了笑,笑了哭,最终终于笑容清浅,“唐敛,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让我的律师拟好了,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签字吧。”
唐敛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看着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抄进裤袋里。
“理由。”
半晌,他低沉如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才淡淡出声。
理由是吗?
夏繁锦就像听见了今日最佳笑话一般,唇角的弧度深了些。
“过不下去了,”她看着他的脸,他冷硬立体的五官,每一个部分都刻在她的脑子里无法抹去,她就是对着这张曾经痴迷过无数个夜晚的脸,说:“唐敛,我们过不下去了,离婚吧。”
唐敛就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击,明明还是高大挺拔的身形,却显得瞬间沧桑佝偻了许多,明明还是沉着如冰的脸,却多了丝慌乱。
“我说了,不离婚,为什么老是忽视我的话?”唐敛捧着她的脸,柔声说道,仿佛蛊惑的神音,要洗去她这个让他为之疯狂的念头,“你怎么敢这么轻易说离婚。”
他说完狠狠将她抱紧了怀里,但也没忘记她是双身子,刻意避开了她的肚子。
夏繁锦的脸贴上了他的胸膛,衬衫柔和的面料,瞬间将她脸上的液体吸干,他的体温,他的味道自动的往她每一个毛孔里钻去,深入。
“唐敛,我真的过不下去了,你懂吗?有些事不用我再重复了,你放我一马,别让我重复……”
夏繁锦笑着哭,哭着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可就在她话音未落完的时候,带着些凉意的唇已经紧紧压着她的。似乎不满足,又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小心翼翼,唐敛撬开她的唇齿,直接攻入,搅动,咬着她的舌头想要狠狠咬着她,又怕弄疼她。
夏繁锦一惊,皱着眉使劲去推他,无奈他如同一堵铁墙般将她环绕,她根本无法撼动丝毫。
唐敛吻得狠,拥抱也似乎要将她的肩膀嵌入他的身体。
渐渐的,怀中挣扎的力度慢慢变小,直到消失无踪,她不再反抗,平静得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睁开眼睛,整个人狠狠一怔,夏繁锦竟然睁着眼睛看着他,如同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半垂着睫毛。哀莫大于心死,而对于现在的唐敛来说,哀莫大于看着她心死。
他垂在两侧的双手死死的握紧,在夏繁锦看不到的地方,手背上青筋一股股暴起,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环着她的双臂渐渐垂下。
“我可以回去了吗?”夏繁锦唇角上的弧度已经不再,表情眼色和语气都寡淡极了。
她刚说完,突然腰后和腿弯被一股力道顶起。
猝不及防,夏繁锦心惊了一下。
唐敛抱起了她,她只有最初的时候,条件反射的推了一把他的胸膛,后来便顺从的任她抱着走向了副驾驶。
唐敛冷眼看着,无意间透露着自嘲的冷笑,双眸眯了眯,如今每次碰她的时候,就算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都能反射性的推开他。
比起她的伪装,她的刻意为之,这样的条件反射每一次都像是点燃了他埋在深海的炸弹,轻则便是地动山摇。
夏繁锦稳稳的被放在副驾驶座上,她没有多看他一眼,已经别开眼神,去拉安全带。
唐敛因为薄唇紧抿,两侧的棱角格外分明,他顿了顿,关上了车门。
唐敛刚将车稳稳停在车库,夏繁锦已经打开车门下去。
相比其他孕妇,特别还是怀着双胞胎的孕妇,她清瘦得已经无法说 ‘健康’二字。最近她的腰围也在逐渐减小,她背影只是微微看得出有些圆润而已,说不上臃肿,甚至是不明显的圆润。
她独自先进了门,径直踩着毛毯上了楼,换了身衣服出来,径直进了书房。
地毯的毛异常柔软,贴在皮肤上酥酥痒痒的,夏繁锦踩着地毯到了书桌后。这间书房是欧式复古的装潢,异常有情调,完全偏女性,唐敛是不可能用这种风格的书房,他喜欢冷色调,简单冷硬,风格很突兀。
她还记得当时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个书房就是存在的,就是这样的装潢。
唐敛不可能在认识她一两天之后就立刻装修了一间适合女人用的书房。
要么,就是他当时设计别墅的时候为未来的唐太太准备的,要么……就是为某个女人量身定做的。
虽然她也喜欢这个书房,却也不止她一个人喜欢这种类型。
夏繁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爱跟这种细节过不去,难道是越到关键时期,越是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就越想要找出他的 ‘罪证’来支持自己的决定吗?
窗外天色灰暗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怔怔的盯着窗外半晌,雨果然下了下来,并且是倾盆而泄,不给一丝过渡。
夏繁锦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