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guel Angel Asturias(1899-1974)
1967年获奖作家
贩
也没有桑乔的真正的吉哈诺,一位作为涤荡不公平的伟大斗士进行战斗的主教,在伊布埃纳斯海岸抛锚了。他就是巴尔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教士。
不是塞万提斯,而是他的英雄人物的最悲哀最生动的化身来到了我们的土地。仿佛不是出门去曼却大地冒险的著名骑士,而这位神甫骑着罗西南特、没有桑乔只有某个要好的教堂司事陪伴下上路了。
还有比对印第安人施加的暴行更残忍的吗?还有比这些人遭受的暴政更野蛮的吗?在哪里能找到比美洲还多的不公正呢?
蹂躏、不公平、剥夺、毁灭、遍布那些领地的流离失所,都受到骑罗西南特的教士的痛击。他四处进攻那些在风车翼上炫耀着耶稣、圣母玛丽亚和使徒们的神圣名字的风车,因为在那些寺院里磨的不是精白面粉,而是对为数不多的土著极少慈悲或毫不慈悲的谷粒。而土著人的地位不是奴隶,而是连狗都不如的牲口。
那么,教会又如何呢?风车又怎样呢?拉斯·卡萨斯神甫被一片风车翼卷起来,抛向钟楼。钟楼上的钟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傲慢不恭、骂骂咧咧的阔老爷们的抗议声。名誉受到损害,神圣的工作遭到拒绝,巴尔托洛梅教士跌了下来,没有桑乔来扶他。因为桑乔们和教堂司事们正全神贯注地数金钱和奉承主人。
我们的堂吉诃德捡起他的盾牌即他的祈祷书、他的长矛即他的念珠、他的护胸甲即他的长袍,拖着受伤的躯体、带着痛苦的心灵爬上马,又去战斗了。
比巨人还高大的巨人,永恒的巨人,既得利益,正埋伏在特别自治区、隐蔽在市政厅、躲藏在法庭大厅里或不加防护地在野蛮的士兵的行动中等待着他。他们不愿意让征服事业因为一位变化无常、不务正业的教士的极坏的思想而夭折。但是巴尔托洛梅教士没有被那些狡猾的绅士、教士和世俗的人说服,他们试图用关于与宫廷保持一致、稳定宗教、大家的利益和和平的劝导让他“改邪归正”,使他放弃那种不理智的企图,或者至少让他缓和他那种对在征服新西班牙和发现的其他土地中赢得功名的士兵的儿孙和侄子使用的粗暴生硬的语言。
他们想说服他,事情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或者换句话对他说,他已经精神失常,并不存在对待印第安人的不公平和虐待,他们本来就是不可救药的倒霉鬼、有恶习的人,鸡奸者、喜欢纵酒狂欢、违背天性、追求满足的人。
一个并非精神失常的教士怎么会让偶像崇拜者们反对胸前挂着卡拉特拉瓦十字架的绅士们呢?如果不依靠智谋,最厉害的迷魂汤,他怎么能够让人们在皇家法庭上聆听他的蛊惑性的演说,甚至让极其冷静的君主在西班牙某个城镇亲手签署那些在他的领土上引起最强烈的骚动的命令呢?
西班牙人心中的怒火像闪电一样发射出来。在尼加拉瓜,一名主教被刀子捅死,肠子流了出来;在秘鲁,契约规定死的人发动了暴动;在墨西哥,当局要求印第安人的主教不要受人群的左右,不许他在他的主教管区骑马,把他的食品藏起来,在他吃的水里下毒。一切时代的比巨人还高大的巨人,既得利益,受到堂吉诃德的长矛的攻击,也受到绵羊的进攻,就是说受到人民、他想帮助的人们的进攻。在可怕的圣诞节和圣周之间。当局拒绝赦免在自己的土地上使用印第安人奴隶的土地主,他们便携带着密封的函件去恳求国王废除一切恶梦似的法规。得到的回答却是拒绝和告诫。还有吓人的来访者、宫廷要人,他们受过足够的教育,知道必须改善土著人的生活和工作条件。
恰帕斯的主教没有退让,没有屈服,他出席了在美洲、在墨西哥召开的最有名的教务会议,阐述了他关于挽救人类这一财富,给他们以尊严、自由和福利的学说,再次谴责了西班牙人破坏西印度的政策。与会者听着他的讲话……像听堂吉诃德讲话一样。但是他没有泄气,他回到恰帕斯,从陆路前往洪都拉斯,在那里搭船去西班牙。在去西班牙的一次旅行中,他终于重新整理了他的回忆;他没有被战胜,没有被打败,恰恰相反。他的回忆是新的战斗武器,是反对那些压迫印第安人的人的糊涂和不理解的真正发射器。他们无情地剥削印第安人,用皮鞭强迫他们干活,直到他们精疲力竭;他们抢走印第安人的女儿和妻子,霸占他们的耕地;对印第安人来说,除了进牢房没有别的星期天;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安慰。
家庭幸福的缔造者在历史上不只一次聚在一起,把那些危险的书投入烈火,就像对待把堂吉诃德的头脑搞乱的书那样。只是这一次,除了骑士小说外,还要加上这位新的游侠骑士、这位吉诃德主教所写的书。他代替塞万提斯来到恰帕斯,仿佛是上帝的安排:让《堂吉诃德》的作者以体现在巴尔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身上的他的不朽英雄的肉体的灵魂出现在那块土地上。
(朱景冬译)
危地马拉
木轮大车慢腾腾地走着,终于来到镇上。在歇脚的地方,就是大路和街道的交汇处,看到了第一家商店。店主都是老人,患着甲状腺肿。他们见过幽灵、游魂和鬼怪。他们喜欢讲怪故事。匈牙利人一来,他们就关上店门:那帮家伙抢小孩、吃马肉。跟魔鬼讲话,躲着上帝。
街道像折断的剑似的插进形如拳头的广场。广场不大,它那既高贵又古老的大门的门框使它显得更小了。豪门望族就住在这里和附近的街上。他们同主教和市长关系密切,同手艺人却没有什么来往,除非在圣地亚哥使徒们的节日里:不言而喻,那是当小姐们在主教府第向穷人分发巧克力饮料的时候。
夏天,树林淹没在黄叶子中间。原野光秃秃一片,像陈葡萄酒一样清亮。冬天,河水上涨,把桥冲垮。
就像现在谁也不相信(奶奶和孙子也不信)的故事里讲的那样,这座城市是在美洲中部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上面建造的。为了把城墙的石块粘在一起,泥巴特用牛奶和成。有一部富有说服力的家族编年史证实,为了留下城市最早的痕迹,若干三十根一束的羽毛和三十小管一捆的金粉随同杂草一起埋在了地下。有人还知道它们埋在朽木里或很深的木柴堆里和冒泉水的山上。
人们相信,树木会呼吸埋在地下的城市居民呼吸的气体。所以,就形成了这种流传下来无人不晓的习俗:在树的阴影下,有心事需要排解的人能得到劝告,相爱的人儿能减轻自己的痛苦,迷路的行人能找到方向,作诗的人能得到灵感。
树木为整个城市施加了巫术。细棉布似的梦境布满了使它颤动的阴影;文身女围着草房子转来转去,大帽子在门廊里走来走去;橡胶撒旦又跳跃又滚动。夜间怪兽在低洼地里出没,抢留长辫子姑娘,在马鬃上结疙瘩。然而,在沉睡的城市里却一根睫毛也不动,在敏感的事物的肉体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树木的呼吸赶走了群山,山中的道路像一缕青烟在晃动。天暗了,橙子飘浮在空中,听得见最低弱的回声,一枚落叶或一只歌唱的小鸟能在沉睡的原野上激起十分深沉的回响,梦妖在灵魂中醒来。
梦妖使人看到一座很大的城市——众人心中都有的明确概念——,比位于罗斯卡·德·圣布拉斯中间这座布满各色房舍的城市要大一百倍。这座城市是在被埋入地下的、像多层楼房那样摞在一起的城市上建造的。那些城市一层压一层,城市压城市,简直像一本贴在石头上的图片集——图片用西印度的金子、西班牙的羊皮和共和国纸做成;也像一只收存死亡的喷火怪的冰冷形体、矿产金子和藏在银指环里的月白色珍宝的箱子!在这座高楼似的城市里,原封不动地保存着若干古老的城市。梦中的形象顺着楼梯爬上来,不留痕迹,也不出声音。世纪从一道门到另一道门地改变着。阴影在窗口的亮光里晃动。幽灵是永恒的话语。梦妖不断编织着故事。
在帕伦克城,沐浴着阳光的、对称、牢固而简单的平台把剪影投射在年轻的天空上;在虽然是雕成却仍然有点像凿成的墙壁浮雕上,松树显示着它们那逼真的模样。两位公主在一只蜂鸟笼子周围玩耍。一位白胡子老头眼睛盯着庇护星,口里念念有词。公主们在玩耍,蜂鸟在飞舞,老人在占卜。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蜂鸟飞舞了三天,公主们玩耍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