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此时,楚河骑在学校围墙上,正准备往外面跳,听到身后清脆的女声问话,他转过头。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仰头注视他,柳叶弯眉紧锁,瓷器一般晶莹的俏脸充满担忧。
她叫宋瓷,邻家小妹,小学至高中的同班同学,兼校花。
楚河起身伫立墙头,俯视着宋瓷那双美丽的杏眼,笑嘻嘻说道:
“班长大人啊?既然撞见,正好替我给老师打声招呼,就说我回家过节去了。”
“今天是六月一日,是你过的节日吗?”麻烦你逃课的借口能不能睿智一些!宋瓷气的连连跺脚,白净的脸蛋染上两朵红霞。
若是其他人她可没时间搭理,面临高考万马奔腾挤独木桥的冲刺阶段,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可头上这个不羁少年,是她唯一一个异性好友。
永远忘不了父亲去世后,在她最阴暗的日子里,有他默默陪伴,给自己鼓励,给了自己阳光。
以前楚河学习成绩不出众,勉强读上高中,可是他从未逃过课。
在老师和家长眼里,他是有勤奋却没天份的老实孩子。
难道今天开始他自暴自弃了?宋瓷凝视楚河,眼神满是忧郁。
她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规劝楚河改邪归正:“你下来听我说,你千万不要放弃啊,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四天,只要努力一定会有收获。”
“你听说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吧。”
楚河没功夫听宋瓷老掉牙絮絮叨叨的教诲,他还要急着回家那。
“拜拜啦,美女。”转过头,纵身跃下高墙。
没人知道他此时热切的回家心情。
不能说,永远不能对旁人说。
墙内,宋瓷听得咕咚一下重物落地响动,接着传来一句“妈蛋,竟然是泥坑!”然后是啪啪啪拍打身体的声音。
恨铁不成钢!
她又急又气,贝齿咬着红唇关切问道:“摔坏没?”
墙外传来,“嘶,没事,还活着。”然后是渐行渐远的砰砰脚步声。
“楚河,放学我去你家,找楚婶告状!”宋瓷双手扩呈喇叭状怒吼。
软弱无力的威胁耽误不了楚河回家的步伐,他边拍身上的泥土,边朝文化宫公交站点快跑。
瞧见302路小巴缓缓驶出站点,正是通往城乡结合部回家的小公交。
他气喘吁吁一头钻进小巴。
片刻,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跳出车外。
小巴一骑绝尘消失在视线当中,留下一团尾气,和售票的骂声:
“呸!你个山炮,没钱还想坐车!”
太着急,竟然把坐车的一块钱落在书包内,而书包则躺在教室的书桌里。
全身上下哪都脏,就兜干净。
兜里除了一只大前门烟卷外,一分钱都没有。
他掏出烟卷叼到唇上,干巴巴啄着,低头看看洗得退了色的中山装和回力球鞋,嘴角咧过一丝苦笑。
由于跳墙时落进泥坑,衣裤上沾满泥点,这架势绝对是刚刚插秧回来的农民子弟,难怪人家会认为自己是山炮。
山炮是八、九十年代,城里人对农村人歧视性称呼。
曾经有段民谣夸张的形容农村人:
山炮进城,腰扎麻绳。
看场电影,不知啥名。
看场球赛,不知输赢。
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找不到厕所,旮旯也行。
看来得步行三个小时回家了,回校取钱就意味他必须熬完三个小时课才能坐上车,与其呆坐煎熬他宁愿选择自由行动。
且还能省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哇。
一块钱都是老妈老爸辛苦赚来的,没有一分钱大风能够刮来。
想着为供他和妹妹读书,早出晚归的父母,他一阵愧疚,暗道,“是时候该帮助爸妈赚钱了!”
胡思乱想当中,一个西装革履,长发披肩,腋下夹着小皮包的青年挡住去路。
小青年形象挺酷,模样实在不咋地,绿豆眼,尖嘴猴腮,薄薄的上嘴唇留着八撇胡子,活脱脱耗子精化成了人形。
一看就不像好人,楚河眉头竖立,冷冷问道:“干啥!”
没料到耗子青年竟然笑容可掬,呲出一口黄牙问:“哥们,怎么没火啊,我这有,给你点着。”
说完一个黄灿灿响铜打火机亮了出来,手指一弹,火机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后,火苗升起。
真是久旱逢甘雨,好人啊,耗子精是大大的好人。
楚河赶紧把烟卷凑到火焰上,点燃香烟,“谢谢!”
他连忙道谢,同时心里暗自鄙视自己,千万不可以貌取人,这不就是助人为乐的好同志嘛。
耗子从头到脚把楚河打量一番,点点头,问道:“刚到津城?”
“是啊。”吸了口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后楚河舒爽地应道。
耗子听完不再搭腔,退到一边,蹲到马路牙子上看风景。
此时正是晌午,艳阳高照,马路边上隔离带里栽种的月季花争奇斗艳。
文化宫门录像厅的大喇叭里不时传出叮叮梆梆的打斗声,对面的第二百货商店人流涌动,小巷口两个台球案子围着一圈叼烟卷的小青年。
这个城市很美。
楚河像是点了穴道定住一般,盯着这幅老旧画面痴痴发呆。
耗子的问话勾起他的思绪,是啊,这个平行世界我刚刚来到!
一个小时前,而立之年的他还是一家省电视购物公司的老板,万没想到,中午小憩一会儿,睁开眼睛竟然变成了一名十八岁的高中生。
除了姓名没变,其他都有了变化。
重生前他是名孤儿,纵使他身家有了千万资产,也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痛苦时没人伸出援手,成功后没人分享喜悦。
孤单寂寞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三十岁生日这天穿越而来,为止。
这一世他有辛劳的父亲、慈祥的母亲,可爱的妹妹。
去年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父亲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折了腿,养好伤后一瘸一拐的给一家服装公司打更。
至今伤腿里的螺栓还没有取出来,他总是说:“不急,等两孩子都考上学后,钱宽裕了再取。”
母亲是街道扫大街的临时工,每天起早贪黑,还要给兄妹洗洗涮涮、缝缝补补。
才四十的她,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深很长了。
妹妹正在读初三,十六岁花季少女非常懂事,从来没要过零嘴吃,衣服都是捡哥哥的旧校服改改穿上。
尽管这个家异常贫穷,令楚河心头阵阵发酸,但那份其乐融融的亲情是他从来没有体会到的。
这就是他不顾一切着急回家的原因,他迫不及待要尽快看到今世的亲人。
一想这,楚河不由得攥紧拳头,暗暗发誓:
一定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不,是挥金如土的日子!
他猛地摔掉手中还剩半截的大前门,吼了一声,“回家!”
迈开大步朝回家方向走去。
“站住,山炮!”一个讨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忍耐住怒火,回过头,一看竟是给他点烟的耗子。
“有事?”他问。
耗子一改刚才好人形象,嘴角一撇,玻璃球大小的眼珠瞪了起来,厉声喝道:“这是不是你的烟头!”
说着,半截“大前门”举到楚河眼前。
“是啊,怎么啦?”
耗子拉开皮包拉链,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红袖箍,套到右胳膊上,红箍印着五个白字“卫生监督员”。
他又掏出一打白色小票,撕下两张递到楚河面前,“随地乱扔垃圾,罚款二十!”
楚河从小巴上被赶下车,耗子就盯上他了。
以为他是刚刚进城的山炮呢。
再加上给楚河点烟,问话,一系列观察,他更加肯定楚河是准备进城务工的山炮。
最便宜的大前门,寒酸的衣裤鞋带着泥点,乡下人进城特有的呆头呆脑四处张望。
不用怀疑,十足的山炮。
耗子对自己的眼力有十足的信心,作为大平区小有名气的“玩闹”,凭得就是这双试人辩物的狗眼。
错了,是慧眼。
嘿嘿,晚饭可以来几斤皮皮虾解馋喽!
看着票子上印有十元的字样,还扣着津城大平区卫生局的大红戳,楚河微微发愣,然后恍然大悟。
当前是华夏共和国一九九三年,在京城、沪城、羊城和他们津城等大城市的车站和商业街,还存在一批以维护环境卫生为名,以罚款为教育手段的卫生监督员。
当然,这里面有不少是小痞子假冒的。
不管罚款合不合理,眼前小痞子似的耗子是不是正常的执法人员,反正二十块钱楚河是不会给。
何况没钱,即便有钱也不会给,现在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钱。
想明白来龙去脉,于是楚河笑了,笑得如阳光一样灿烂。
“尼玛个山炮,少跟我嬉皮笑脸,快点掏罚款!”耗子厌恶的看着楚河,心道,“尼玛,竟然比我笑的好看。
楚河不跟他废话,向前一步,伸左手快速攥住耗子持烟手腕。
“哎呦呦,疼,你干嘛?”耗子脸色大变,以为眼前的山炮要动粗,他恐吓道:
“别犯浑啊,不然把你当盲流送到清河挖沙子去!”
楚河淡淡笑着,不慌不忙伸右手,轻轻地把耗子手中的烟卷掐到自己手指间。
香烟还闪着微弱的红光。
他弹了弹黄色烟屁,清理掉灰尘塞进嘴角,狠狠吸了一口。
扑,一口青烟喷到耗子脸上,笑呵呵道:
“谢谢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