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北棠安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莫怪我没提醒你，倘若日落西头鼓声不起，她真就没命了！”
一声震天的鼓响，终于让他清醒。
洛离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早已昏死过去的女子，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杀了自己，想要去探她的呼吸，手指却抖得无法控制。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凝了所有心神，将指尖探向她鼻间。
还好！
她还活着。
前一刻的绝望，忽然间被狂烈的喜乐所占据。
洛离手指在空中一个兜转，一件外衣便披在身上，梁思凌身无一物，身上交织着大小的伤痕与他失控留下的痕迹。洛离将她扶起，却见她腿间已经干涸的大滩血迹，一时呆愣了半宿。
焚情散对身体的伤害是至命的，纵是媚药已去，毒根却在体内，若不将其逼出，其害无穷……
梁思凌在客栈里躺了整整三日，方才恢复身体。
早在她转醒之时，洛离已不知去向，仿佛那一场嗜骨的欢爱，只是一梦。
苏府，三日无音信，苏云清一见她便刨根到底，一脸的忧心之色，却莫名地让人温暖，感激之余，梁思凌也只能随便找些理由搪塞过去。
摆脱了苏云清，却见文风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门口。
“怎么？有事？那近来吧！”梁思凌正好也有事，想要问他。
文风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进门，忘着她仍显疲累的样子，忽然生些不忍，然为了公子，他不能有仁念。
“怎么？文风难得登门，我以为有大事的，不想说了？”梁思凌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打破沉默。
咣……
文风极快地拔出剑指着她，“走！”
“走？”梁思凌有些好笑，一个字？什么意思？
文风手中的剑滑落，他咚一声跪倒在梁思凌面前，“求你了。”
“文风！”梁思凌惊呼一声就要去扶他，却被他躲开。
记忆里，文风一直是个高傲的人，虽然人是刻板了一些，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今这般跪在她面前，叫她如何能够不震撼。
“梁……梁少爷？你可知道，当年公子的母亲是如何死的，她也是被焚情散害死的？”文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定定地看着梁思凌，“你不是想知道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皇后娘娘被人绑架服了焚情散，让西蛮那些混蛋……侮辱至死。”
“什么？”梁思凌惊呼，不可思议地僵在那里，“你说……”
“绑架皇后娘娘的主谋，正是你的父亲梁思……”说到这里，文风口中恨意难掩，“你可知当年……公子才八岁不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样死去，如今，却为仇人的孩子再一次经历那样的苦。”
公子与她，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之间，怎么能有爱呢。
难道……要公子永远都要记得八年前那一幕么。
梁思凌忽然说不出话来，直直地跪在文风前面，“原来是这样！文风，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罢，以头点地，“柳皇后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我……”
“离开他吧！”文风目光纠结地又重复了一句，“公子……太苦了！”
梁思凌扶起文风，转身自床头掏出个锦盒交给他，“曾经的痛总会让时间涤尽，文风，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但我可以承诺你，此生都不会伤害你家公子。这盒子里有你家公子想要的东西，请你一定转交给他！”
莫北风说，凤凰决只属于能够承得起苍生福祸，担得起江山万钧之人，她想，这个人，只能是他了。
收了所有的锋芒，却默默地提了所有的责任，她只知道，他一个。
文风一番言语，梁思凌再也无心名兵大会，收拾了行礼，独自一个趁着夜色便离开了苏府。
自找回幼时记忆，三个月，她拼命在暗中查找莫忧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当年桃花谷中她只知道有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莫忧，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后来桃花谷变，莫忧失踪，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让梁思安带走了。
可十年了，要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哪里容易。
先前梁思凌是打算莫忧没有消息前不与梁思安提脱离无生阁之事，如今却再也难顾这许多。
景城，梁府。
一别不过数日，再回梁府，却恍如隔世。梁思凌却不知道，她这一回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无生阁内事房，她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北棠安手中仍在滴血的剑锋，身子僵硬得如同石像。
她手中，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尚有余温的血液顺着她的指间流出，将大片的衣袖染成血色。
“凌儿，我说过，你便是凤凰，没有重生都将为我之奴。”梁思安残忍地看着阴影里僵硬的梁思凌，话锋突寒，“即是我奴，你以为我会让你重生么？”
“你不是想找莫忧么？如今她在了？怎么？不开心！”
“为什么！”梁思凌呆呆地看着手上那张双眼外凸的脸，“忧草竟然是我妹妹，你为什么让她跟我十年？”
跟了好十年，她却从不知道，忧草就是她的妹妹莫忧。
千寻万寻的亲人，竟然是跟了自己十年的贴身侍婢，知道真相，却是阴阳两隔……
“不为什么啊？我喜欢，看凌儿如今的模样，我喜欢！”梁思安张嘴欲笑，一张铁面却隐去了所有的表情。
莫忧莫忧！
当年爹爹给她取这个名字，是望她一生无忧，如今香消玉陨，竟无个全尸。
妹妹，你走好。
梁思凌强忍着泪，伸手合上莫忧没有闭上的眼睛，将头颅放在地上，转而面向梁思安，“你会有报应的梁思安，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那一瞬间，她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明知道即使这样也不过自寻死路，还是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爹娘被挫骨扬灰，洛离母亲的不堪之死，自己十年地狱一样的生活，莫忧的惨死，纠结成网。
所有的罪孽，似乎都因他，为什么？
她是梁思安教出来的，就算是曾经误与乐灵相识学了一身使毒的功夫，她仍然是梁思安养大的，就算是同归于尽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假象。
梁思凌本不善用剑，如今恨蔽心头，却像个疯子一样，直接举着剑朝梁思安砍过去。
“凌儿，你似乎真的想飞了？”铁面下，梁思安幽幽地叹息着，忘着她的双眼里尽是浓烈的杀意。
他单掌举过胸前，带着强大的气流，形成气刃，直直地就朝梁思凌砍去，他说，“我不能让你飞。”
死吧，梁思安，你死，我死，值了。
当年乐灵教她的最后一门课，真正是同归于尽。那样的毒虽不似‘还心’那般霸道，却一样是见血封候的东西。这药狠就狠在它的无解，即便是制毒者也没有解药……
梁思凌没有想到的是，乐灵会蹿出来，并且生生承了梁思安那凌空而来的气刃与她的一剑。
噗……
乐灵的一口血，悉数喷在梁思凌脸上，白净的脸上顿时猩红一片。
“凌儿，你杀不了他，快走。”说完，将她一个猛推，直接推出无生阁暗牢。
快走……
乐灵的一句话，让梁思凌从仇恨中清醒，乐灵将她推开后，转身便朝梁思安与北棠安扑去……
娘亲说要她好好活下去，方才怎么能犯傻。
梁思凌暗自责怪自己，一边敛了心神朝无生阁外奔，然而无生阁外，等待她的，却是黑压压一片的人，个个严阵以待。瞧她出现，领头的一个即刻抽出佩剑，“血凤凰你这魔鬼，今日我等必取你性命。”
一句话，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血凤凰？
血凤凰啊！
梁思凌忽然想笑，第一次有人这样叫她，听来还是贴切的，自己身上处处染血，可不是像只血凤凰么？
只是……
为什么会是他！
洛离自人群出缓缓走出，站在人群之前，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带着九五之尊的威严，亦带着指点江山的霸悍，看着她，一字一句，吐词清晰，“梁家少爷梁思凌以血凤凰之名犯下滔天大罪，实为南国之祸，皇上圣谕，杀无赫。”
他看她时，没有温柔，没有笑意，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样一谭死水，像是一个灵魂在同自己讲话。
梁思凌浑身皆僵，他说，杀无赫！
“梁家家主纵乱犯上，意图不轨。其害无穷，无生阁祸乱朝堂，人尽皆诛，今日便齐齐诛尽。”
领头的那人在洛离之后开口，带着几分谦卑，“王爷，按您的吩咐，所有的出口暗道，都已经封了。”
“好！”洛离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梁思凌，点点头，“时间一到，立即动手。”
王爷？
王爷！
呵，九王洛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何以……
梁思凌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前一刻，莫忧的人头从自己指缝滑落，乐灵的血，溅了自己一脸。后一刻，曾经让自己交付所有信任的人，站在眼前，说，杀无赦？
至亲永绝，至爱相离。
她诅咒梁思安，到头来，这便是她双手染血的报应么？
那张染着乐灵鲜血的脸，带着几分凄然绝然，吓着了在场的人。
世人都道血凤凰不是人，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如同鬼魅，尤其是那笑声，哪里是笑声，声嘶力竭地分明是在啼血。
凌烈的剑气，铺散开来，洛离单手持剑指着梁思凌，半响道，“今日，我便要替天下，杀了你。”
该是一句玩笑吧……
他不会杀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