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楼上,有个面目狰狞疤痕密布的女人,倚着栏杆,目露寒光,沉沉地锁着一只手紧紧抱着笑笑的莫北风,看清他缺失的半臂,眼光寒光更盛,“交出来,你们都能少受些苦。”
“交不出来,不是也得受苦么,那有何差别!”莫北风对上那女人的脸,神色没有太多的起伏,“凤凰决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染指的,何况心怀歹意之人。”
“是么?那你是宁死不交了!”乐灵笑起来,然而粗哑暗沉的嗓音听上去像是在锯木头,葛吱……葛吱……
第七十四:公子无色(七)
自然,没人相信莫北风这话是有意要让那位他们不屑一顾的无色公子听的。
而洛离,唯一一次,因自负而误了莫北风话中之意,几乎误了半生。
乐灵满是伤痕的脸彻底扭曲,“好,我成全你,让你带着它下地狱清高!”
语闭,吹起一只海螺。
空灵飘缈的音乐,如同临空而舞精灵,带着唯美而炫目的色彩,模糊了人心。
那些杀手,在音乐声中,齐齐地举起利剑,寒光耀眼,刺得人生疼。梁思凌看着那些锋芒毕露的利刃,生出背水一战的决心。杀手是世界里,没有退缩二字。
“小婷,我们如果死在一起,来世是不是就能做对鸳鸯!”洛离忽然轻轻地抱住她,无限悲凉地问。
梁思凌不语,她从来不信来世。
风急声利,尖锐的兵刃相撞中,夹杂着些许微弱的喘息,她被洛离拥着,根本施展不开手脚,眼看着那些剑锋近在咫尺……
然而,被人挑开。
“啊,好帅!”一旁笑笑兴奋的尖叫声中,响起很多整齐划一的脚步,攻上前的黑衣杀同时被人逼退。
来人正是一身白衣如同谪仙临世的六王爷华云庭。
“啧啧,本王恭候你们多时了……鬼母乐灵,你也太丑了点儿,太有损国体了。”华云庭凌利的目光逼视着楼上停下吹曲的乐灵,“这可是重罪。”
长得丑,怎么就扯上国体了?众人纷纷汗颜。
伴他声落,一个红衣女子翩翩一只美丽的蝴蝶飘落在他身侧,她一着地,天空同时落下几十道红衣如火的身影。
伴着那些身影之后,是无数流星一般的银芒。
无花街外,刘厚准时出现。
局势突变,本以为乐灵该急,谁知她只是怪笑,语气狂的跟她的脸一样有点变态,“人多,就是地府挤点儿!”
华云庭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听得红衣女子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如雷鼓,“今天我就来领较一番地狱无门的鬼母!”
红英教以毒立天下,乐灵是二十年前横行江湖的唐门之主,这两人若较量起来……
好在,华云庭带来的,是一只军队。
一只经历无数战火洗礼,跟死亡并肩而立的传奇一样的军队……
那一日之后无花街的火整整烧了两日,那场火之后曾经颇负盛名的无花街彻底消失于历史之中。
所有的黑衣杀手,都陨命于那里,乐灵亦被华云庭一剑毕命。庆幸之至,竟然大家相安无事,除了莫北风……
一直以来,有关他的事从来离不开战场,战争成就了他神一样的形象,却没人知道这位神一样的人背后的故事。
“双双!”他这一喊,激起无数人兴趣,包括洛离,都将脖子拉长耳朵竖直,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西门双背对着众人站在港口朝向沉雁河,众人看不清她神色,只觉得她在极力隐忍些什么,“我叫西门双!”
“我找你很久了!”莫北风不介意她的淡漠,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
“所以我来了!”西门双沉默半响,“莫北风,我救你,不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你对我的恩,我已如数奉还,从此以后,你我再见如陌路。”
再见如陌路……
一句话,伤人入骨。
既然陌路,何以费尽心机也要她去护他平安?梁思凌不懂。
莫北风走了,带着南北百年休战的一纸协议,带着南国帝王之诺,带着空空的半边衣袖,也带着西门双那句再见如陌路。
乱葬岗,夜,月光如水,照得西门双孤寂清冷,让人难以靠近。
坐在死人成堆的地方喝酒,时不时的还能蹿出星星点点的鬼火,梁思凌对西门双佩服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要对干爹说那样的话,很残忍!”梁思凌摇着酒杯,眼光迷离。
“红英教主……本就是断情绝爱之人。成为教主的代价,就是将一生奉献给红英教,若是有朝违了誓言……会被红英教上万教众恶鬼缠身一样的追赶……”西门双叹息一声,话里话外平静如水,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红英教自创教之初,每位教主都有一个命数,他们都活不过三十五,而我,已经三十四了!”
“干爹他……”梁思凌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多余,索性一口气将半杯酒钦尽,辛辣之气逼得她眼中带泪。
“换我问了,我很好奇,你为你哥哥死都不怕,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你爱他?”
咳……咳……
梁思凌猛地咳两声,试图掩盖自己情绪,西门双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别的我不想说,阿睛之所以能够让你失去心志,不单因为他易成梁思南的容,更因为他易成你心中最重要的人的容。”
“我……不知道!”梁思凌用努力地想说什么,一张嘴,只发出四个字。
西门双逼人的目光,让她觉得无所盾形,梁思南,她是喜欢的吧……那爱呢?
爱……
梁思凌忽而苦笑起来,她是杀手,冷血无情残忍狠毒的杀手,她如何知道,什么是爱……
见她这般模样,西门双又是一声薄叹,“情字害人,爱又如何,都说世间男儿皆薄性,也许绝爱不是坏事!来,喝酒!”
“对,喝酒!”
缘分这东西,有时候微妙的不可思议,梁思凌与西门双,中间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隔着身份的天差地别,却越来越感相见恨晚。
宿醉过后,最大的麻烦就是头疼的要命,而这时候,倘若有人风风火火地冲到你面前大叫,那绝对是件很恼火的事。
刘厚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他是公认的热心肠,梁思凌与洛离大半个月间来与自己相处,他打从心底里已经喜欢上这两个人,也希望这两人能够开花结果。
如今……
眼睁睁看着梁思凌一副不清不醒的模样,心急不已,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急得满头是汗。
梁思凌揉着额头,问,“怎么了?表哥?”
不问还好,这一问,刘厚立即大吼,“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走了!”
梁思凌退后几步,半天才缓过神来,“谁走了,值得你急成这样?”
“六王爷,还有小风!”刘厚顺过气来,伸手递过一个朱黄的信封,“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哦!”梁思凌一愣,生硬地答一声,接过刘厚手里的信封。
折开,只得两个字:再见。
梁思凌有些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会想起那日洛离忧伤的话;
小婷,我们如果死在一起,来世是不是就能做对鸳鸯!
记忆里的声音与纸上的字重叠,她手指一颤,信纸掉落在地。纸上染了水渍,字迹很快变成一团分不清。
“小婷……小婷……”刘厚观察着梁思凌的表情,试着叫了两声,很久不见回答,等梁思开口,说的却是,“表哥,他都走了,我也该走了,我想我们今日便作别吧!”
刘厚表情渐变,看梁思凌很久,生出一句,“好吧!刘府的大门永远为你们而开!”
“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梁思凌一言,刘厚立即眉开颜笑。
辞别刘厚,梁思凌简单地收拾一翻便出了驿站。
秋去冬来,时间过得很快,出了秦城,梁思凌心底生出陌生的迷茫。莫北风说,人活于世,不能只求一已私欲。他还说,生命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来到世上,便有活下去的权力与义务。
而他也用自己的行为,向她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蹄下生风,所有的人各事在她身边迅过,快得什么都抓不住,梁思凌脑中,烙下了莫北风的话,生命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无生阁总阁建在南国南边,景城外深山深处地底。欲入总阁必先入深山,过五行阵,才能真正到达入口处。
这样一处地方若无人指引,外便是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梁思用力地呼吸一阵,直到感觉心跳平衡方伸手叩响入口处的两散石门。
咚……咚……咚咚……
当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她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抹绝好的笑容,能够跟那样一个人相识,她觉得骄傲!
踏入地下通道,潮湿腐臭的味道第一次让她觉得难受。走完过那条长达数里的通道,便是无生阁内阁入口。
五十级玉白的石阶扶摇直上,两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亲昵地缠绕在五台阶的左右。台阶上点着烛火,火苗似毒信子,不停地朝每一个经过台阶的人伸长。沿阶而上,一片极宽阔的地方正是无生阁内平时训练的地方。平素安静的训练场,此时站满了人,似有若无的呼息,夹带着她的脚步声于头顶盘旋。
抬首,视线撞上场中银面负手而立的梁思安。
“凌儿,我等你很久了!”梁思安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隔着数步之遥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声声似刀,刀刀带毒。
“阁主!”梁思凌应声跪地,声音里却无太多惧意,“我知阁规,抗命者死,所以回来领罪。”
当她违了梁思安的命令去保护莫北风时,早已知晓今日结果。十八年的生命,就这么随风而逝她并不甘心,然作为无生阁中的杀手,她太清楚如果逃离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所以终究还是站在了梁思安面前。站在他面前,她已不报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