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南似乎受了伤,只是朝他们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却不言一语。他们逆着人流绕过前方燃烧的舞台与那棵正花落如雨的桃树,在黑暗的园子里穿行许久,停在一处墙边。
墙外一片漆黑,枝叶交相拍打的声音异常清晰,不知名的蛙叫声声入耳,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关头的人听来,莫不透着诡异惊心。
梁思凌欲翻墙,洛离手却一直不松,身体忽而一片温热,他竟趴软在自己身上。
梁思凌扭头,便见洛离夜色之下微微苦涩却灼灼的笑容,“我到底是个废物,每每见到死人都害怕,小婷……”
“他中毒了!”北棠安倒吸一口凉气,“南大哥也是!”
“什么?”她扣住洛离脉搏,听得北棠安低沉慌乱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今日又是人多事杂,一时大意……”
“……可有方法解毒?”梁思凌打断她的话,“这场火来得如此奇速,我们必须快些离开。”
做为杀手,她最擅长便是用毒,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用毒,绝非寻常人能够做得到。
夜色太重,梁思凌看不清北棠安神色,却分明感觉听到她话时北棠安呼吸重了几分。
“没有法子!五色散本身并非什么巨毒之物,轻者休息半日便可恢复。”
“那为何说他们中毒?”
“是药且有三分毒!五色散只有大量服食才可能形成毒素。我想应该是掺在酒里的,几十杯酒,南大哥替我挡一人喝掉两的的份量……风公子应当也喝了酒所致!”
“先离开这里吧?总会有办法的!”梁思凌又想起方才梁思南对她那般宠溺有加的模样,心口一慌,急道,“我先带他过去。”
说罢伸手环抱着洛离一起跃过矮墙。
从墙里看外面一片漆黑,真正站到墙外倒还隐约能看到一些东西,树枝纵横交叠,应该在庄园最外层。
“小婷,小心!”梁思凌欲再次翻回墙内,听得他在自己耳边低语。洛离的身子轻轻地颤着,连带发音也轻轻地颤着。
“恩!”她点头,掩去心中那一分异动。
“棠安姑娘,我先带你们过去吧!”梁思凌至北棠安身前,低声道。
北棠安重重地吸气,吐出,吸气,再吐出,“南大哥到现在也未清醒,只怕有性命之忧,我要带他回去取神农草!风公子中毒不深,食些普通的解毒药物即可,你先带他离开吧!”
怪不得他一言不发,竟是真的中毒了?
今日他们订亲,宴请上百人,人多事杂,想浑水摸鱼异如反掌,但是能够做得让人如此不设防,绝非一人能够做得到。如今万宝庄只怕危机四伏,北棠安一个弱女子怎可能带着病人还能平安来去,“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会武功,可以保护你们!”
有蛙叫撕心裂肺配合梁思凌的声音响起,北棠安沉默片刻,“风公子怎么办?”
“让他在此等着!”梁思凌皱眉,“他好歹是个男儿身,不能一点胆量也没有。”
北棠安听到她的话,嘴角显些抽变形,她硬硬地答,“好!神农草我种在西南花谷,你随我一道。”
梁思凌于是跟着北棠安借着薄薄的火光再次返回庄内……
墙外,突然响起低沉凌厉的男声,洛离的声音,再不似方才在梁思凌耳边低语里颤抖的调子,带着满满的杀气,“当真想不到,素对世人不屑一顾的大教主,竟会甘心当一个病秧子的走狗!”
他抵着墙,把玩着垂在肩头的发丝,一双桃花眼幻似夜里的明珠,忽闪忽闪地发亮。
与他不远的树杆的靠着个绯衣男子,听了他的话,愤然开口,“你!哼,我是走狗,你是什么,别忘了,咱们本是同……”
不等说完,洛离以神鬼难辨的速度瞬间移至他面前,手一晃便卡住了他脖子,怒极之下,原本凌厉的声音低沉不少,“大教主似乎忘了,你的身份。这句话,若再说第二次,我便断了你的另一只手,第三次,便断了你的双脚!直至你再说不出这话为止!”
骨头碎裂的声音闪电般划过,绯衣男子垂在腰侧的一只手,生生被他捏断。
洛离松手,他即刻跌坐在地,痛得口齿不清,“你……你……好……很很……好!”
“为什么放火?”洛离漠然地看着夜色下的树林,对绯衣男人的痛苦视若无睹。
“转移视线,行刺莫北风!”良久,绯衣男子终于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洛离薄唇勾起,不置可否地低头看着他,“大教主即不愿说实话,我也就不问了。我且劝你一句,以那个人针眼般大的肚量,即便有一天君临天下,也未必会铭记你如今所为!”
说完,一个点足,跃墙而去,一身金衣,转瞬没放黑暗。
绯衣男人原本发白的脸随着洛离的话而僵硬,那个人对自己同胞手足都能下得死手,倘若当真手握大权……
那必定是赶尽杀绝!
思及此,绯衣男人忽觉浑身凉得利害。躲在暗处的影卫蹿至绯衣男子身边,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教主,要不要……”
绯衣人冷笑起来,“你以为凭你能够伤得了他么,愚蠢!还不送我回别院!”
“是!”影卫微愣片刻,才知他竟受了重伤,于是将他扶起转入万宝庄出口。
而此时,梁思凌正与北棠安穿过层层回廊,其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若大的万宝庄死气沉沉,空气里到处漫延着烧焦的味道。
“神农草就在那里。”北棠安指着近在眼前的一处草地,“我种在树底下,你扶着南大哥,我去取。”也不等她点头,北棠安直接将梁思南的手搭在她肩头,朝前方跑去。
梁思南身上的酒香,混合了着他粗浅不一的呼吸,拍打着脖子外裸露的肌肤,有些麻麻痒痒的。梁思凌学着北棠安,用力地吸气,吐出,才抽出空闲的手将他的头与自己隔开半分。
很久以前,他也曾与她把酒言欢,那时梁思安不许他与她太亲近,他便偷偷带她上酒楼,上戏院,上很多地方,那时她醉了,似乎也这样挂在他身上……
北棠安很快取回传说中能治百毒的神农草,“南大哥吃下去很快就能醒的。”
“这……”她皱眉看着她手棠中那小得可怜的一株小杂草,“真的可以吗?”其实她很想问,传说中无比神奇的神农草,就长了副杂草模样?
北棠安没有回答她,直接折成几个小段强行放进梁思南口中,以掌封唇迫他吞下。梁思南口齿不清地叫了两声,竟然真的将其给吞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站着,任梁思南靠在梁思凌身上。小半柱香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身子终于动了。
北棠安重重呼出口气,脸上方有喜色,将他从梁思凌身上拉直,“南大哥,你终于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梁思南低头看向她,因昏迷而紧闭的眼眸迷离中带着三分困惑七分柔情,“安儿怎么高兴成这样?”
果然,那样的温柔已经不再是她所能求半分。
梁思凌只觉钝痛,于是别开脸“两位快走吧!这里很危险。”
梁思南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的梁思凌,声音低哑,“小婷姑娘?”
刚才他身边的是她么!为什么那种味道似曾相识?水墨的身影在夜晚并不显眼,可他为何一眼便能看到她的所在?是因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还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梁思南有些混乱。
“南大哥你中毒了,我来这里取解药,小婷姑娘怕有危险就跟着来保护我们。”北棠安解释,很自然地牵过梁思南的手。
夜空之下,有空灵的笛声突然响起,声似天籁,如情人间情意炽烈的绵低语。
这首曲子……
梁思凌面如死灰地站在走廊下再难动弹半分。
血花桃花雨,世间难求,若是降临,必有神明临世,有人以此祭天。而这首曲子,便是对神明最无上的尊敬。
看着北棠安与梁思南亲密无间模样,梁思凌几乎想抽自己几个巴掌,竟然就为他们订亲……
先前那园中血色桃花满天,她视而不见,居然忘记了只有绝音教的祭天仪式才会有血色桃花。
神祭原出处不祥,梁思凌只知它本是北地绝音教的一种祭典,只在年春以那里特有的血桃花为祭品,以****的方式求得神明庇佑。祭品除了满天桃花雨,便是活人。
破云来,携月归……
诸天神灵,万魂归幽……
这便是梁思凌所知关于神祭的寥寥数语,然,就因为那几句话,曾经毁掉了一个上千人的镇!
笛声缠绵炽烈,忽如女子似有若无的低泣,满天桃花纷扬,随着笛声,满天飞扬。
携月归,意味着,魂归命丧。
魂归……
魂归……
魂归……
梁思凌强迫冷静,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活下去的可能。
万宝庄下人上几百,方才火光冲天却无人救火,能够让那么多下人在那么短时间内消失便是通天之能也绝无可能,除非事先就已被人替换。
若是那样,万宝庄何止是死地……根本是地狱!
越是冷静,她越是发现此时情况有多糟糕。
刺鼻的气味突然直扑鼻尖,只是吸入一点胃中即刻排山倒海般地响,梁思凌忍不住俯身吐起来……
脏物发出的味道与空气本就混合的气体混合,熏得她皱眉。
“没事吧!”北棠安与梁思南担忧地看着她,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