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悠安静的为坐在桌子边的何子言斟了杯茶,轻声放在何子言的面前,再转过头时,已经看见千泽带剑而入。
四目相对,傅清悠在千泽的眼中看到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藐视与鄙夷。傅清悠别看目光,微微笑了笑。
她今日帮公子子言走过那段崎岖山路,连跟随公子子言多年的侍卫千泽都不曾察觉,想必是真的没有留下破绽。不知为何,傅清悠在看见张古涵刻意为难何子言的时候,心中顿时腾起那样一种陌生的怒气来。
“公子无碍千泽就放心了。”千泽看见自家公子没有被那个和亲的公主连累,还能坐在这里悠闲的喝茶,七上八下的心也落了地。
“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何子言放下手中的茶笑着问。
“张古涵如此不识相,明目张胆的为难公子,公子大可以回去参他一本,藐视王族的罪名够他受了。”
何子言闻言,只是点头笑了笑:“不至于。”顿了一顿,忽然向着一旁静立的傅清悠道:“你呢,清悠,你怎么看?”
“我?”傅清悠怔了一怔,全没有想到公子子言会拿这件事情来问她。这是殷国的家务事,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一个和亲公主来置喙什么。况且,女子干预政事,混淆是非也是每一个诸侯国王室的禁忌。
想了一想,傅清悠轻声道:“清悠不过是一个闺中的女子,这些事情清悠不懂。公子既然有要事相谈,那清悠就先出去了。”
说完,傅清悠微微行了礼就要出营帐。
“军营之中你能去哪儿?”何子言淡淡的问。
的确,军营之中都是男子,此处是主营的军事重地,傅清悠一个异国公主在营中乱走,确实很不方便。
傅清悠顿住脚步,有些为难的转回身看着何子言。她不知道自己出了这营帐,或者说在殷国离开眼前这个温和的男子,她还能去哪儿。
“清悠不知道。”
“千泽,你先出去吧。”
“是。”
千泽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口,傅清悠仍旧呆立在门口处,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何子言。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了,你可以说了。”何子言起身走到傅清悠面前,精准无比的与她对面而立。一双眼漆黑明亮,一瞬间让傅清悠觉得,他似乎是能看见她的。
“说什么?”
“你对今天事情的看法。刚才说的是在敷衍,你觉得我听不出?”公子子言的嘴角略略弯起。他的笑意永远是那样的温和宁静。
“公子睿智。”傅清悠垂头笑了笑。他这样的人真的是难以欺瞒什么的,何子言似乎能将她完全的看透,了解她就像傅清悠自己了解自己一样。
“那么,请赐教。”何子言伸手拉着傅清悠走到桌子边,将她按在凳子上,自己则站在她身旁,稍稍倾了耳朵听。
“张古涵张将军应该是与公子不同派别的人吧?”
“他辅佐的是三公子。”何子言随意的回答,手若有若无的抚着傅清悠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这就难怪他敢得罪你了。若是他日殷国易主,殷国的三公子似乎比公子你更名正言顺。”傅清悠温和的笑道,不自觉的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将头微微倚在身侧男子的身上。
此时的这样的宁静才是她一直所想要的吧,两个人可以相依偎着静静的说些话,不需要很多,只是这样说自己想要说的就好。
“不错。”何子言应了一声,嘴角的笑意被加深得更加明显起来。
“但是公子并没有报复张古涵的想法。”
“张古涵选择辅佐谁不过是朝堂之上的一种安身保命的手段,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将。”
“你不想让朝堂政治上的争斗影响了边关的安宁是吗?”
“张古涵是殷国的一道屏障,不管他辅佐的是谁,终归是殷国的土地。只是,若能为我所用更好。”何子言轻叹了一句,低下头问:“你可有什么良策?”
“我?”傅清悠柳眉轻挑,起身站在何子言对面笑道:“公子已有良策,何必来笑话我?”
“这可冤枉了,哪里是笑话你?”
“和公子的良策比起来,清悠的想法根本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公子还要问,这可不是存心来笑话清悠的?”傅清悠笑着回答,眉眼之间顾盼生辉。蓦然觉得似乎是回到了在晋国与长兄在一起的日子,从不设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小心翼翼。
“若是按照你这样的理解,我手下的侍卫就该羞愤自杀了。”
公子子言的剑术冠绝王朝,虽然他手下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绝对比不上公子子言。所谓护卫,也不过是为他挡去一些不值得他出手的人罢了。
“公子的剑术与心胸都是首屈一指的,却不知道张将军有没有这样的豪情来欣赏呢?”
“哦?若是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的话张将军就可以为公子所用,若是没有,恐怕就要辛苦千泽留在边关做一个影子了。”傅清悠抚着身前的长发清浅的笑道。
“此等良策要是被笑话,看来我也该被笑话了。”公子子言言下之意,傅清悠所想的正是他方才想到的对策。张古涵一片丹心为殷国,故而只要监视他不会起兵杀回临源便罢,待天下事定,张古涵便是不愿意为何子言所用,也断不会起兵。
辅佐公子夺权最多就是朋党之争,可若是自己起兵推翻继位的公子,无论什么原因都必然会被冠以谋反罪名。
傅清悠抿嘴笑了一声,垂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抚着长发的手。就在方才那个崎岖的山路上,公子子言轻轻浅浅的一句“能”将他的性命放在了自己手心之中。性命相托何等的信任,那么,她是不是也应该回报他的这份信任呢?
“报,张将军请四公子大营相聚,为公子接风洗尘。”
“知道了。”何子言应了一声,转而对傅清悠道:“随我同去。”
“军中将士敬重公子,你们男人之间的把酒言欢,清悠不便去吧。”傅清悠后退了一步为何子言让出路来。“公子请。”
“无妨。在临源之时,士大夫之间的相聚我也常带婉莹一起去。说到底,殷国于男女之防上终究不像你们晋国那般重。你既然嫁我为妻,也该入乡随俗不是?”何子言用手轻握住傅清悠的手臂,柔声道。
傅清悠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只修长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公子子言,温和的道:“公子说的是。”
盘山本就地处边关,山张之中虽然也不乏一些野味,但终究比不得富庶之地。只在空地上搭了一个火架,众人围坐在四周,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是匕首一把,盘子一个,酒一壶,酒碗一只。没那么多的礼节约束,肉是整块的放在盘子中,用匕首割着吃。酒是军中自酿的烈酒,没什么回味,一碗下肚就仿佛能将人燃烧了一般。
公子子言坐在上座,左手下是带来的一众侍卫,右手下则是盘山驻军中一些将军将领。傅清悠按着殷国的礼节跪坐在何子言的身后旁侧,双手搭在腿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张古涵端着酒碗站起来,向着上座的何子言道:“边关物资匮乏,比不得临源,仓促之间还望公子恕罪。”
何子言也端起面前满满的一碗酒道:“张将军帅众将士戍边不易,这碗酒当是我子言敬盘山将士。”
言罢,一饮而尽,反手碗底朝地,不留一滴。
“谢公子。”盘山的一众将士都站起身朝着何子言满饮了自己面前的酒。
傅清悠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嘴角却已经弯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