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国地处王朝国土之东,面海靠山,所辖治下多为平原,河流纵横交错,所以殷国是诸侯国之中顶富庶的一个国。富庶之国的国都临源自然繁华,而赶上了在殷国乃至王朝都有赫赫贤名的四公子大婚,其热闹可想而知。
为了体现国君与民同乐,公子子言迎亲的道路并不封锁,任由百姓在道路的两边观礼,路边有军士负责维护秩序。
只见浩浩荡荡的车马仪仗从东城门缓缓走进来。先是开路的六十四个将士,穿着玄色金边的盔甲,执着长戟走过,后面是引路的六十四个宫女,彩练长衫,长裙摇曳。再后面才是新人。
何子言骑在一匹浑身全无杂色的白马之上,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衫,只是领口并没有了那一枝傲雪的梅花,墨黑的头发以金冠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孔,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温和。他的手松勒着缰绳,坐的端正,目光仿佛是落在面前的景物之上,乍看之下的人都会以为他其实看得见。
然而,看不见并不影响他何子言在百姓心中的形象。相比于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来说,这个四公子看见的是百姓的疾苦,而那些人不过都是睁着眼睛的瞎子。
傅清悠端坐在后面的马车中。按着诸侯迎娶的礼节两匹马驾车,车上装饰着象征着吉祥的红色流苏。马车上的华盖仿佛飞檐雨亭,四面用红色的纱幔围了,隐约能看见里面凤冠霞帔的人。
仪仗停在四公子的府门前,何子言下马立在傅清悠的马车旁。教习宫女扶着傅清悠下了马车,将傅清悠的手交在公子子言的手中。
他的手宽厚温和,对比了她冰冷柔弱的手。
“紧张吗?”何子言低声笑道。
“嗯。”傅清悠垂着头,面前凤冠上的流苏让她看不清身侧人的神色。裹了红布的门槛就在她面前,再向前,她就是他的女人了,不管是不是一辈子。
新人迈过门槛进府,在正厅的门口停住。坐在正厅的是殷国的君主,何子言的父王,何钧。整个大婚的典礼,只有傅清悠是晋国人,唯一一个晋国王族。
“希望子言与公主的联姻可以为我们两国带来永久的和平。”何钧开口笑道。“子言,你当好生照看公主。”
“儿遵父王教诲。”何子言拱手垂头,言语之间带着笑意,却隐隐带着些别的傅清悠听不出的情绪。
“公主自晋国不远万里而来嫁了孤的四子,孤感谢公主的到来。”
傅清悠轻笑,屈膝拜了一拜道:“靖于愿我两国永世相安。”
何钧点了点头,看着何子言携着傅清悠的手对着自己三拜礼成。这不是子言的第一次大婚盛礼,但却是何钧第一次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意。那样浅浅的却绚烂的笑意,很像子言的母妃,很像那个为了他牺牲了自己性命的女人。
何钧在礼成之后不久就回了王宫。他心里清楚,这一场热闹不是一个身在诸侯王位置上的他所能享受到的。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收拾好自己那一份高处不胜寒的哀叹离开四公子府,让他们年轻人可以无拘无束一些。
果然,王上一离开,整个宴会顿时活跃了许多,大家觥筹交错之间开怀畅饮。也许这其中有真心为何子言高兴的,但是带了一副假惺惺面具的也不乏其人。
“王弟,恭喜你抱得美人归。”
“多谢王兄。”何子言举了举手中的银盏,一面少顷了些头对身边的傅清悠说:“这是三王兄,淮王。”
“靖于见过淮王。”傅清悠低头见礼。她曾在晋国时就曾听说过一些殷国王族的事。殷君主何钧有子嗣五人,长子与次子相继夭折,三子何明言是王妃高氏的嫡子,封淮王,四子何子言是已故王后苏氏的儿子,五子何枕言母亲位卑,尚不及弱冠。
“弟妹免礼。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容貌,王弟真是好眼福。”何明言似乎是醉了,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无比清楚,清楚地几乎屋中的人都听见了。
瞬时,宴会之上静了下去,虽然宾客都想要避免四公子的尴尬,却又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面色平静的何子言。
傅清悠的眉微微蹙了一蹙,轻声笑道:“夫君心明如镜乃是天赐,美貌养眼之说不过是凡夫俗子贪图美色的托词。况且听闻淮王府上娇娥艳丽,又何须羡艳我夫君呢?”
“你……”傅清悠话中的讥讽淮王哪里是个听不出的,只是一来傅清悠是和亲的公主,二来今日是何子言的好日子,三来也是自己先挑的事端,倒不好发作些什么。想不到本是一句讥讽何子言眼疾的话,倒被傅清悠四两拨千斤给绕到了自己身上。
“来来来,喝酒,喝酒。”正在屋中沉静的当口,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言语含混不清,似乎是喝多了,多得没有感觉到这大厅之中怪异的气氛。
然而他这一句话是着实让底下不知所措的宾客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也开始张罗起喝酒来。三公子处处讥讽四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看着两个公子针锋相对,表态也不对,不表态更不对,实在是难啊。
傅清悠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最开始出声的人已经隐没在了人群之中。方才那一句话说得恰恰是时候,含混之中带着清楚,这个人定然不简单。早听说公子子言礼贤下士,广招门客,手下的人的确是藏龙卧虎。
回过头,何明言已经匆匆与公子子言饮下手中的酒,借口酒力不胜离开了。傅清悠面上笑意也渐渐落了下来,忙碌了一天早已经没了胃口,方才又象征性的饮了几杯酒,此时已经疲惫得很了。
“可是累了?”
“尚好。”傅清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从礼成之后,他的手就一直这样松松的拢着自己的手,不紧紧的握着却也不容她收回来。
王族公子的婚宴会持续一天一夜,而主角中途的离开更是情有可原。所以,当何子言横抱起身边的傅清悠道一声“失陪”时,底下除了恭敬的一声相送,也就是几声打趣罢了。
傅清悠窝在公子子言的怀中,手放在他的颈上,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红艳艳的新房。
门将外面的喧嚷隔离开,红烛之下只有他与她。
傅清悠站在桌子边,拿起备好的酒满满的斟了两杯,尚不及回身,就被公子子言从身后抱住。他的头就枕在她肩上,呼吸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傅清悠的耳畔,撩拨得人有些心神不宁。
“清悠。”何子言低声唤她。
“嗯?”傅清悠偏头,恰恰与公子子言鼻尖相碰,他闭着眼,很安静的笑着。
顿了一顿,傅清悠忙要抽开身,却被何子言手快,一把给揽回了自己臂弯。他方才饮了酒,微醺的气息和着热气将傅清悠拢在其中,让她的脸也不禁跟着变得绯红。
“公子……”
“告诉我,嫁给我,是心甘情愿吗?”
心甘情愿?和亲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事情,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殷国,出嫁之时竟也只是有自己,何子言心里当然明白,她不可能心甘情愿。然而,他又是那样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傅清悠怔了一怔,抬起手缓缓沿着公子子言的脸颊抚下,目光也随着手停在他胸口的地方。
“相信明年就会桃之蓁蓁了。”悄声说完,傅清悠垂了头不语。
桃之蓁蓁,果实繁茂,在殷国是寓意子孙繁盛的。她愿意为他诞下子嗣,嫁娶的心甘与否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