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悠倚在窗前,看着窗外在秋雨中瑟瑟的花朵,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在这个纷繁的乱世之中,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从秋雨之下的一朵花,无力的任由风刀雨剑相加于身上却没有半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在乱世之中飘零着。从前也许尚还有长兄护着,可是从离开长兄身边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漂泊无依。
公子子言?他的名字猛然出现在脑海,傅清悠的眉不可察觉的蹙了一蹙。也许,他只是这萧瑟秋雨中偶尔的过客吧。起了惜花的心,便就撑开伞为她挡一阵风雨,然而这终究不是长远的,过客总有他离开的那一刻,也总有一天会为了其他而将花折下。
“秋日雨寒,这样开着窗子会着凉。”公子子言走进来,将药放在桌子上。
傅清悠回头,看着公子子言的侧脸。傅清悠觉得他的眼虽是看不见的,可却从心里将她看了个通透。要瞒着这样一个洞察敏锐的人什么事,恐怕是难于上青天的。
“多谢公子关心,清悠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公子不必为了照顾清悠而耽误行程。”
这几日他们一行都住在这个边关小镇的客栈中,千泽几次请示是否启程继续巡防,公子子言都说再等等,让傅清悠的身子好些再上路。这份细心与照顾傅清悠不是不感动的。
“明日我们启程回临源。”
“回临源?是京都之中起了什么变故吗?”京中政局有变,这是傅清悠第一个能想到让公子子言中断巡防匆忙返回的理由。
何子言挑了挑嘴角,没有回答。
“清悠多嘴了。”傅清悠垂下头轻声道。毕竟不是晋国,公子子言也毕竟不是长兄,傅清悠啊傅清悠,这样的口无遮拦下去还怎么在殷国活到长兄接你回去呢?
“是为了婚事。”何子言坐在桌子旁,手搭在桌边上,脸仍旧是朝着门口,似乎是在看着门外潇潇而下的雨丝。
屋中静谧着,傅清悠安静的站在窗边,等着公子子言的下文。
“迎你入殷国到现在,路上耽搁了这许久,委屈你了,清悠。”公子子言转过头来,虽然没有目光落在傅清悠的身上,但傅清悠仍旧觉得他似乎在看着自己,温和的轻柔的看着自己。
“路上种种本就不是可以预料的,何来委屈之说?”顿了顿,傅清悠接着道:“公子巡防是国事,怎么好为了私事而废国事?既然晋殷两国已经结了秦晋之好,已经上疏皇上也昭告了天下,清悠想也不急于这一时罢。”
“是我不想等。”公子子言蓦然回答,言语之中微微带着急切,还有一丝似乎忧虑的情绪。
嗯?傅清悠闻言挑眉,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公子子言的意思。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望美人而不得不如进而结姻。”何子言起身走到傅清悠身边,俯下头淡笑道。“清悠,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什么?傅清悠别开头,转身面向窗外不语。静了一会儿,才弯了嘴角笑道:“公子是怕我长兄觉得三座城池的聘礼太少,趁着没有行大礼而再索聘礼吗?”
“此话倒是足见你对公子锦裕的信任了。”何子言直起身,负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努力保持着面上淡然的平和笑意。
“长兄待我很好,自然舍不得我出嫁,然而长兄向来君子,也不会做出索取聘礼这等事情,方才的话清悠只是玩笑,公子不要见怪才好。”傅清悠转过身来,微微后退了一步躬身一礼。
何子言笑了一声,也没有再接话。
见公子子言没有接着说话,傅清悠暗暗松了口气。她说不出何子言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无论挽留还是笼络,傅清悠方才的一番话已经回绝了一切留在公子子言身边的可能。公子子言文韬武略,然而眼疾不便是他最大的缺憾。就像他之前说的,很多事情千泽于众人之前是不好做的,那么找一个如傅清悠这样可以暗中帮助他的女子最好不过。
因为傅清悠的见识,公子子言想要拢为自己所用。这一切合情合理得傅清悠自己可以说服自己。然而,心里却总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样的用意真的就是公子子言想让她明白的意思吗?
次日启程,傅清悠独自坐在千泽准备下的马车中,而公子子言骑着马走在马车旁侧。并不隔着多远,却若有若无的避开所有傅清悠与他说话的可能。
“公子,慕商的回信。”千泽在何子言面前勒住马道。尽管声音不大,但因为与马车相隔不远,傅清悠可以听得很清楚。
“念。”
何子言短促的话让千泽一怔,再看自家公子的脸色,一片冰冷,倒是没有非常的明显,却已经与平常相差太多了。相比之下,很有一种春去冬来的味道。能让一向和煦如春风的殷国公子何子言摆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这个人做出的事委实算是古今罕见了。
千泽拆开手中的信笺,大略扫了一眼,神色立刻变得很是为难,犹豫着还要不要念出来。
“慕商那家伙狗嘴不吐象牙,算了。”何子言没有听见千泽读信,就已经知道一定是在信上这位老友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揶揄自己,没必要难为千泽。“不是说让他来见,怎么就回来一封信?”
见公子子言放过自己,千泽也暗自舒了口气。
“慕商在信上说,他在雁回峰等着采雪芝入药,因为那药难得故而走不开。”千泽已经尽量将慕商信上的意思恭敬化了,原本他信上写的是“老子盼了十年才等到雪芝开花,没时间。”
“十年一开花的雪芝,的确重要。”何子言冷哼了一声。“封喉的事呢?”
“你媳妇儿说服毒自杀用,我就给了。”千泽照着信上一字不差的读了出来。慕商的回答关系到公子以后还会不会信任他,所以千泽真的不敢稍有转换,万一语义转换差了,那就是千古奇冤了。
车中的傅清悠抿了抿嘴,将笑声咽了回去。
“总算还有一个能与我将心比心的。”何子言长叹了一句。“不枉我一番信任。”
话音落在千泽耳中,他自然是松了口气,公子能这么说,就是说慕商并不是暗中成为了夫人的人。然而,这话落在傅清悠耳中,却分明就是一句含沙射影,暗指她昨日的回答有负公子子言的信任。
难道是因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了?这个认知让傅清悠有些疑惑。听说公子子言广招天下贤士门客,礼贤下士的心有,容人婉拒的心也必然是有的。如今这算什么?纳贤不成就打算威逼?
正想着,马车已经缓缓的停了下来,傅清悠欠身要去掀开车帘,手未碰到车帘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掀了帘子。
入眼是千泽恭敬的身影,傅清悠的心上掠过一抹很轻的失望,只是很轻,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
“请公主下车用膳。”
“多谢。”傅清悠颔首笑了笑。“不知此处距临源多远?”
“似如今这般,再有半月也就到了。”千泽回答,心里已经埋怨起眼前这个乘车的女子。若不是公子照顾着她不会骑马,按着他们的速度,一人一骑,不过七日也就到临源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起先公子不是也曾与这女子共乘一骑,怎么这会儿反倒说于礼仪之上有碍了?
“不知若是清悠亦乘马,几日能到?”
“七日。”千泽腹诽不露于脸上,仍旧一派恭谨。然而心里知道,说也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