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被何子言平端在他与傅清悠之间,傅清悠没有伸手去接,何子言也没有将手收回。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何子言轻声叹了口气,端着药起身。
“于公,你的长兄那般疼你,如今又即将成为晋国的国君,此时杀了你,我得不到半分好处。”何子言淡淡的说。
“我知道。”傅清悠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咬着唇。
“于私,我既然能在山路之上将性命托付给你,用人不疑的道理自问我何子言还是懂的。”
“我知道。”傅清悠的声音更加低了,听着公子子言淡漠疏离的语气,心里却如有针刺。
何子言顿了一顿,猛然转回身来,大步走回床边,一把握住傅清悠的手臂,冷声道:“既然都知道,那就是我何子言不配得到你半分信任了?”
傅清悠双眼圆睁着瞪着面前这个骤然怒气冲冲的男子,他的眉紧紧的蹙在一起,眼神虽然没有焦点,眼睛却很明亮。
“回答我。”何子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却终究不敢过于用力,怕弄疼了她。
“我……”
“什么?”
“我只是以为你是为了你口中的婉莹才想要杀了我的。”傅清悠用力想要将公子子言的手挣开。“你那样爱你的妻子,怎么会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一个被硬塞过来的和亲公主?现在还没有到临源,我身边的侍卫也没有活口,所以即便此刻我死了,长兄也怪不到殷国头上,就是怀疑也没有证据。这样好的机会,你怎么会放过?你也不应该放过。”
傅清悠失控了一般冲着何子言吼了起来。何子言只是倾耳听着,任凭她如何挣扎,手上的力道也不减半分。直到傅清悠一口气将她所有想说的都说完,才终于平静下去。
“谁告诉你,我爱婉莹的?”何子言轻笑了一声松了手上的力道。
傅清悠蓦然少了来自他的钳制,无力的倚在床头。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抹,却不知什么时候,冰冷的泪水满布了脸上。
“那是你心甘情愿娶的正室。”
“我娶你也是心甘情愿。”何子言笑着回答,一面伸手将傅清悠揽在怀中。“是不是该一视同仁?”
“我……”傅清悠一瞬间红了脸,垂下头不说话。
何子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到底是不相信我?罢了,来,先把药喝了。”
傅清悠在公子子言的臂弯中,听着他的叹息,他的无奈,轻声道:“那么,公子呢?也是,一视同仁吗?”
傅清悠话出口,猛然自己就吃了一惊。这算什么?在试探自己在公子子言心中的位置吗?亦或,自己在期待公子子言的感情?
闻言,何子言弯起嘴角,微微俯下头道:“正因为不是一视同仁,才连累你一场杀身之祸。”
说完,松了臂弯,将药放在傅清悠的手中。
“方才洒了些许,趁热喝吧。”
傅清悠端着药,呆呆的看着碗中氤氲着的热气。他方才话中的意思,已经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要杀她的人,是那个公子子言远在临源的正室夫人苏婉莹。她可以调用公子子言的杀手组织,有足够的理由置她于死地。
药碗端在手中还有些烫,傅清悠将药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微微抬眼看着垂手站在床边的何子言。
墨色袖口之下,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片。
应该是她刚才想要用力挣扎开公子子言的手时,他一时找不到放药碗的地方,就一直端着,任由汤药洒了一手。
欠了欠身,距离刚刚好够傅清悠伸手扯到何子言的袖口。
那样怯怯的用力,何子言的心动了一动,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床边。手被傅清悠轻轻地握着,而后感觉傅清悠在细细的吹着自己被烫的手背。
“对不起。”傅清悠低声道。
“无妨,过些日子就会好。”何子言一笑而已。
“我说的是……”
“也无妨。”何子言仍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反手将傅清悠的手握在掌中。“一会儿喝了药休息吧。”
回手带上傅清悠房中的门,何子言负手站在门前,心里竟然忽然觉得松了口气一般。
当时她倒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听着她时有时无的呼吸,心也跟着慌乱得不能自持,除了下意识的抬手封住她的穴道,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出盘山营寨的时候,千泽就按着何子言事先的吩咐,带人埋伏在饮马川。按着那里的地势,杀了那些副将易如反掌。然而,何子言忽略了之前送信的那个人,忽略了他是苏婉莹派来的。
那一刀以何子言的实力可以挡开,甚至可以反手取了来者的性命。但因为是自己吩咐下的刺杀,何子言才没有做任何防备,更不曾打算出手取自己属下的性命。
所以,待何子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清悠的血已经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公子。”千泽站在何子言身后,低声道。
“办好了?”
“是。只是,如何处置李义?”千泽有些犹豫。那毕竟也是杀手组织中的一员,即便不曾一起并肩出生入死,却也曾为何子言冒着生命危险做事,虽然被何子言挥剑挑了筋脉,已经成了废人,却仍旧不忍心就这样置他于死地。
“着人将他送回临源,交给婉莹。”
“是。”千泽应了一声,轻叹了口气。
“觉得我处罚得重了?”
“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为了一个敌国的和亲公主,挑了李义的筋脉,废了他的武功,公子这样做是不是太让底下的弟兄们心寒了?也太让夫人心寒了。”
何子言闻言,意料之中的笑了笑:“接着说。”
“属下当年与夫人动手,冒犯了夫人,公子也只是淡淡训斥了一句,彼时属下私下问起,公子也只是说不能为女人寒了弟兄们的心,却为何如今这般?”
何子言点了点头,缓步沿着回廊走着,千泽跟在公子子言的身后。
“千泽,殷国律法杀人者当如何?”
“抵命。”
“误杀人者如何?”
“流放边关。”
“为什么同样是杀人,得到的处罚不同?”何子言负手站在回廊尽头,迎面抚过的风中带着微微的潮润。应该是快要落雨了。
“公子的意思是,当年属下冒犯夫人,与此时李义冒犯靖于公主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当年千泽以为夜闯公子府的苏婉莹是刺客,身为公子子言的侍卫,自然出手招招都是杀气,若不是公子子言及时出手拦住千泽,他已经酿成大祸了。而如今,同样李义也是出手杀招,所不同的不过是那个公主自己没用,受了些皮肉伤而已。
“当时如果你知道婉莹是苏将军的女儿,你还会与她动手吗?”
“不会。”
“与她动手是有人吩咐你的吗?”
“不是。”
“这便是区别。”何子言笑了笑。“我还没死,暂时不需要别人吩咐我的属下。”
原来公子的这番处罚是因为李义受的是夫人的命令。而将李义送回临源交给夫人,也正是为了警告她日后不要插手杀手组织的事情。千泽这才明白公子子言的用意。
“属下又冒犯公子了。”千泽拱手道。
“你跟了我十年有余,若是哪天不冒犯我了,我才会觉得大事不妙。”何子言摇了摇头,挑眉淡笑了一下。不过,最近这几次的冒犯似乎有一个很凑巧的地方,都与一个人相关得紧。
沉默了一会儿,何子言开口道:“李义哪里来的封喉?我记得,这是慕商杀手锏。”
莫非慕商他……千泽心里惊了一惊,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