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悠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出嫁到别的国家之后竟会受到比在晋国更好的礼遇。这也许就是旧时在晋国宫中听老一些的人说起的离乡命吧。
“公子,张将军着人来请,已经备好了马匹等着公子和夫人。”千泽在大帐之外恭敬的说。虽然在千泽的眼中,那位身处临源都城的苏婉莹才是公子真正的夫人,但是此时毕竟是在张古涵的地盘上,还是少惹麻烦比较好。公子对这个和亲公主的态度,他们这群侍卫都看在眼里,不惹傅清悠做出什么让公子烦心的事情就是在侧面帮了公子,这已经成为此次随行侍卫的共识了。
营帐的帘子被一双玉手轻轻掀开,何子言一身玄色衣衫缓步走出来。殷国尚黑,故而王室的人出席隆重的场合都会穿一身金丝绣图的黑色衣衫,以示对对方的重视。
然而,何子言是个特例。他身上的衣衫长袍永远是墨一样的颜色,并无任何绣图,只是一派沉寂的黑色,惟独领口之上以玉白色的线绣上一支傲雪寒梅。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严肃得令人望而生畏的颜色,穿在何子言的身上却完全消弭了那种凌厉,沉稳之中更衬出穿着人本身与生俱来的温和气质,相得益彰。
跟在何子言身后的傅清悠仍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目光落在身前不远的地上。
“走吧。”何子言淡淡开口,一面微微偏了头,示意傅清悠该走了。
“此去乘马,清悠还是在帐中待公子巡防归来吧。”
何子言闻言,挑眉一笑,回身到傅清悠身边,俯下头轻声道:“千泽虽是侍卫,但众人面前,终究有的事情他不便做。”
傅清悠语塞。她知道何子言言下之意是要她同去,犹如那一次在崎岖山路上一样,在不着痕迹中帮他化解眼疾所带来的不便。可是,若是真的去了,将盘山布防看得一清二楚,日后两国交战殷国怎么可能还会将她放回去。只怕连囚禁都不会放心,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去,就会负了公子子言一番信任。然而若是去,就是自断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沉默半晌,傅清悠弯起嘴角道:“公子请。”
终究她还是不忍辜负了他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毕竟,除了长兄之外,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一个给了她温暖与安宁的人。
马在山路上平稳的走着,一是因为山路本就不好走,故而不能策马飞驰,二也是因为公子子言是信马由缰,似乎并不着急。后面跟随的将领就更不着急了。
“沈将军,前面是何地?”何子言只是轻微的勒了一下缰绳,偏过头来问身后侧的人。
“回公子,是饮马川。”一位副将应声答道。
张古涵镇守主营不可远离,于是这一次并没有随行,但派了几个军中的副手随行保护。
“原来是到了饮马川,难怪觉得一股水汽扑面而来。既然是饮马川,就歇上一歇,也让马喝些水,如何?”何子言笑着朗声问。
傅清悠稍稍偏头。她坐在何子言的身前,看不见何子言的笑容,但却直觉的从他的笑声中感觉,此时的他当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吧。
“可是累了?”感觉到傅清悠的动作,何子言收了收手臂柔声问。
“尚好。”傅清悠低低的应了一句,而后细细的看着饮马川周围的地势。
所谓饮马川其实是自山上流下的一条宽窄不一的山涧,因为盘山之中地处平坦位置的河流甚少,往往来往行人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遇上一段让马喝水的地方。恰好饮马川的位置绝佳,来往行人都在此饮马休息,故而就命名为饮马川。
“清悠,这周围是怎么样的?”
“水周围是茂密的树张,水流湍急且凸起的暗石众多,树张不适宜纵马飞奔而水流又不适宜行舟,如果在这个地方设下埋伏,恐怕中者即便不会全军覆没也一定损兵折将十之七八。”傅清悠低声对身旁的何子言道。
此时众人都已经下马休息,何子言拉着她在一棵树下面席地而坐。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险要之处。”何子言赞赏的点了点头,面朝着饮马川扬起嘴角。耳边是湍急的水流声,仿佛那水流在向着这些后来者炫耀着它的威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清悠,你离开承安有一段时间了吧?”
“自出了国都至今,月余了。”
“思乡吗?”
“我只是很想念我的长兄。”傅清悠垂下眼眸,幽幽的叹了口气。离开的时候,正是晋国诸公子争夺王位激烈的时候,也不知道长兄在这场手足相残中是不是平安呢?
似乎是知晓傅清悠的心思,公子子言接着说:“晋长公子锦裕已经是晋国君主,不日行继位大礼。晋国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夺嫡之争也总算是结束了。”
原来,长兄即将继承王位。那么,离长兄接自己回到他身边的日子也不远了吧?傅清悠弯了弯嘴角,不再说话。
何子言的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仿佛累极了,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身后的树上,双眸微合。
风在张中穿梭着,带起一阵阵树叶微响。傅清悠守在何子言身边,目光在四周的丛张中来回审视着。此次出行,何子言并没有带着千泽,跟在身边的也只有三个侍卫。至于千泽被何子言差遣去了哪里,傅清悠并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是去办了重要的事情,否则公子子言不会让千泽亲自去。
“清悠,那方琉璃印还在吗?”
“在。”傅清悠从怀中取出那一方琉璃印,双手奉给何子言。那琉璃印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触手之时让何子言嘴角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暂且借我几日,到了临源,拜堂成亲那日再还给你,可好?”
“公子说笑了,这本就是公子的东西,既然重要公子就留在身边吧。”
“这琉璃印固然重要。只是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呢?大丈夫一诺千金。”何子言握了握手中的琉璃印,轻笑道。
傅清悠抿嘴不语。这琉璃印的重要性她自然知道,只怕到了临源,公子子言调兵遣将一刻也离不了这方信印。
“那清悠斗胆,将这琉璃印赠送给公子,还望公子笑纳。”
“你说什么?”何子言蓦然蹙眉,握着琉璃印的手尖因为用力而稍有发白。
“虽然是借花献佛,而且还是借了佛的花,但是也足以表达清悠一番心意了。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何子言闻言,收了手中的琉璃印,转开头淡淡的道:“你的心意就是时刻想要回到晋国,是吗?”
他说的虽然温和,却仍旧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淡漠。傅清悠垂下头没有回答。公子子言说的对,她的确是想要借着将琉璃印还给他,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撇清。既然长兄即将成为晋国的国主,那么就已经有了将她接回去的能力。如此,傅清悠就不需要留着这方琉璃印以备后路。早日还回琉璃印,也减少了很多纠缠。
“罢了,毕竟是生养了你的邦国,思念着回去也正常。”好一会儿何子言微微笑道,将方才那股淡漠敛得分毫不露。“我们走吧。”
说着何子言站起身,修长的手伸在仍旧跪坐在地上的傅清悠面前。傅清悠犹豫了一下,而后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借着他手上的力道轻身站起。
猛然一道刺眼的光晃过眼睛,在傅清悠的脑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出于下意识的做出了选择。
傅清悠整个人扑在何子言身前:“公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