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圣十年秋,送亲的马车浩浩荡荡的从晋国都城承安出发一路向南而去。大红的马车帘后,女子安静的坐在马车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腿上,双眸微微垂着,只是看着自己雪白手腕上的那一抹翠绿。
这是他送的镯子。
对外,这个女子没有名字。不是晋国风俗不允许女子有名字,而是作为和亲公主的母妃不得晋王宠爱。晋王并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女儿,亦不曾给她名字。
然而,这个女子有名字。她叫清悠,是那个长了她十五岁的长兄给她的名字。
那一年茗香阁外初遇,她十五,长兄三十。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你这莞尔轻笑的模样很像你母妃,那么,日后你就叫清悠吧。”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女子有了自己的名字,清悠。
在三日之前,清悠所住的茗香阁中,只有唯一的一个人去看过她。这个人,便是晋国的长公子,王的嫡长子公子锦裕。
“长兄?你怎么来了?”坐在窗口发呆的清悠起身迎了上去。
“来看看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锦裕伸手抚了抚小妹的长发,叹了口气。
清悠垂下头,咬着唇不说话。因为母亲的关系,使得清悠自幼在宫中,便是不得宠爱的那一个。从小到大,就只有这一个长自己十五岁的长兄陪着自己。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深得君王宠爱的公子锦裕会喜欢和一个并不出众也不得宠爱的公主在一起,连清悠都没有明白过。但是她也不曾问过。
“怎么了,清悠?”
“长兄,清悠舍不得离开你。”清悠伸出手,紧紧的抓住公子锦裕的袖角,低声道。
“我也舍不得你。”锦裕伸手将妹妹揽在怀中,轻轻安慰着。“长兄答应你,定然会将你接回晋国。好好的等着长兄,好吗?”
清悠将头埋在公子锦裕的怀中,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哭,因为母亲曾经说过,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王朝皇权名存实亡。诸侯在这片土地上各自雄踞一方近百年。这近百年的兴衰成败之后,只有四国真真正正的在这诸侯国之间站稳了脚跟。燕国李氏,昭国沈氏,清悠的娘家晋国傅氏,还有清悠未来的婆家殷国何氏。
一个女子,一个作为和亲公主的女子,那么便已经注定了她在这个纷繁的乱世之中,不可能平平静静的活下去。
这一点,清悠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自己的母妃就是作为一个小国的和亲公主嫁到晋国的。没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盾,在这个深如渊海的宫中只能够忍气吞声,连最后死去时都不曾有一个属于公主的葬礼。
然而,这是母妃自己的选择,为的是那个宠着母妃却昏庸无能的外公。
但是,这一次去殷国和亲却不是清悠自己的选择。而事实上她没有任何选择。既然出生在诸侯家中,就注定了婚姻从来不属于自己。
清悠坐在马车中,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祈祷在长兄没有将她迎回晋国之前,那位殷国的公子不会将自己折磨致死吧。
“啊。”蓦地,马车骤然被拉住,傅清悠没有准备,身子不由得跟着前倾,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桌在角上。雪白的额头侧顿时一片青紫。
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傅清悠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还有外面不断闪现的刀光剑影。看来,是有刺客。
傅清悠放下帘子,端正的坐在马车中,脸上一丝慌乱都没有。她清楚的知道,这一次的和亲是因为晋殷两国前不久在漓水之滨定下了盟约,世代友好。两个当世强国的联姻必定会让另外两个国家的王,乃至整个王朝的君主感到不安。
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让这场喜气洋洋的婚事变成白事。传说傅清悠未来的夫君是殷国的公子子言,虽然有眼疾剑术却冠绝王朝,相比之下,杀了傅清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马车外的厮杀声似乎停了,负责护送她的将军周成说站在马车帘外拱手道:“公主受惊,末将该死。”
“周将军辛苦了。”傅清悠欠身答礼道。“请问将军,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看服饰装束,应该是王朝的大内侍卫。”
“哦?”傅清悠挑眉。哪里有做贼还打着自家旗号的人?怕是昭国与燕国想要杀人嫁祸吧。虽然现在诸侯国的势力远远强与王朝君王,但毕竟名义上是王朝臣子,自然不好发兵明着去征讨君王。
“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将尸体处理掉吧,若是被别人看见,空惹起是非来。想必将军心中也不认为是王朝君王派来的刺客吧?那么我们又何必与君王过不去呢?”
“公主英明。”周成说恭敬的回答。临出发前,长公子反复叮咛要确保靖于公主的安全,即便他死也要将公主毫发无伤的交到殷国公子子言的手上。不过,遇上这样的血腥还能镇定自如,看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听说当年素妃在自己本国就是位能征善战的女将。
“既然已经没有事了,就尽快赶路吧。天色已晚,敌暗我明,对我们不利。”
“是。”周成说拱手之后,直起身子喊道:“清扫战场,全速前进。”
马车颠簸着启程,傅清悠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额角撞的那么一下还是火辣辣的疼。随行虽然有侍候的人,但是马车中只有傅清悠自己。其余的人都在别的马车中。
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傅清悠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来,也已经习惯了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除了他,那个给了她名字的长兄。
行了一段时间,昏睡中的傅清悠被一声“停”惊醒。
“公主,今晚我们在这驿馆歇息,明日就会进入殷国境内了。”
“周将军安排便是。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也不懂这么多。”傅清悠欠身答礼。
后面的随侍人已经赶上来,打起帘子扶傅清悠下马车。
“请公主下车。”
傅清悠看着伏在地上,将背挺得笔直的太监,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一蹙。
“起来吧。”
“嗯?”地上的太监根本没有意识到公主这话是在对自己说,倒是一旁随侍的宫女怔了一怔。“公主,这……”
“取矮凳来。踩着人下车,我不习惯。”
俯身趴在地上的小太监也是一怔,一时间竟不敢起身。
“哈哈哈,好一个体恤下民的靖于公主。”蓦然一位年轻公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等傅清悠转眼去看,周成说已经挡在了傅清悠的面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敢问我家公子名讳?”
“周将军。”傅清悠温和的出口叫住刀已经半出刀鞘的周成说。
见周成说收刀后退一步,对面挡在那位公子身前的侍卫也退回了自己主子身后。傅清悠搭着身旁侍女的手踩着矮凳下车,恰恰与方才那位公子对面而立。
玄色衣衫,领口绣着白色梅花,面颊刚毅硬朗之中透着淡淡的温和,长发束起用玉簪绾在头上,披散下来的发与身上黑衣融为一体,不甚分明。
“看公子应是外人,既然来晋国,我当尽地主之谊。”
“不劳烦公主。明日在下就与公主一道启程回殷国。”
“一道?敢问公子是?”傅清悠心中已经猜出几分,却不敢认真。
“在下何子言。”
“殷公子子言?”周成说吃了一惊,忙拱手见礼。“参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