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就地狱新街?废广场————————河童时12：55————
“那么，就简单阐述一下你的目的吧，老大先生。”
如果眼前不是一群半跪着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僵尸猪人，身后不是一座连内部管道都显露出来的破烂喷水池，昭一简直觉得自己在搞面试。不过要硬说是求职面试的话，身边的雪女倒是绝对应景的人选——80%的求职者一开门要是看见上面坐着这么一位冰雪美人，那对于测试该求职人员的心理素质绝对是一大绝妙的考验。
僵尸猪人的老大站在最前排，低着头，态度看上去很虔诚，和之前堵蕾迪的时候判若两人——不过或许这才是他最本质的状态。而他身后，僵尸猪人的数量比刚才在小巷里的时候几乎多了一倍，到场的猪人大概有二十多只，昭一猜测这就是这个种族的全部人口了。
“好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做汉尼拔。如，如您所见是僵尸猪人一族的老大，”叫做汉尼拔的猪人老大动着嘴，身后的小弟却一个个显得很犹豫，不时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什么，“相信您也看出来了，这些兄弟们就是我们一族最后能喘气的了。原本我们的数量是现在的三倍或者更多一点吧，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老大，具体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不过，身为带头的，我知道无论何时都应该为兄弟着想，所以……我才更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老大！没必要跟他们低声下气的啊！”
猪群中，忽然有猪人喊了起来，但不同以往——这一次，并没有别的小弟跟着这个声音附和。
汉尼拔并没有在意，只是微微回了下头，那声音便暗自沉了下去。于是老大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很窝囊——不过说实在的，即便再没用，我也知道时代的规矩并不是我们自己定的。大人物决定要改，即使我们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了。与其这样耗着，不如为了种族的存亡做点什么，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昭一大概能猜到面前这位看似丑陋的领袖的想法，只是如今看来，真的不能以貌取人——也许不论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旦走到一个位子上，担起某种责任，思想便会有所转变吧。
自己或许也是一样。
“我大概了解你的意思了，不过……”昭一摸着下巴，纵然能够理解，并不代表他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教师，也没啥经验和权力……要不，我帮你上别的地方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能让你们干？”
听了这话，汉尼拔的表情——如果猪脸真的能看出表情的话——略微有些惊讶。
“这么说，您愿意帮我们！？”
自从地底的居民大范围移民，旧地狱真的如字面意义上变成不毛之地之后，汉尼拔曾一度放弃了追随时代的念头。说到底，他也只是众多僵尸猪人中的一份子，他的种族决定了他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和高深的智慧，甚至就连最后一份上进心，也因为那丑陋的外表和体味而无处宣泄。他曾经试着在一度繁华的地底找工作，也曾尝试去到地面谋求发展——然而结果很明显：他和他的兄弟变成了被时代淘汰的一部分，连同固化在这些猪人心里的【弹幕】和【野蛮】，一同被遗忘在角落。
就这样吧，被抛弃的地下，被抛弃的猪人，既般配又安定——有的时候汉尼拔几乎要赞同那只剩下骷髅的死对头了，当一个黑暗的子民，有什么不好？
然而现在，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类正站在自己的对面，看上去像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这让汉尼拔简直无法相信。
“喂，贫乏教师，那个——这边说话。”
蕾迪忽然拽了拽昭一的衣角，歪着头瞥向喷泉的另一侧，表示有话要说。而昭一见状，默默眨了眨眼。结合之前的遭遇，老师心领神会——或者他自认为自己领会了精神。
“那个，啊——咳咳，不过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啊。你们今天惹到的可是无敌的雪女大人啊，可不要觉得就能这么完事了知道吗？雪女大人现在有话跟我说，看样子她已经怒了，你们就做好准备等着——喂！别拉我——呕——”
对着猪人们意气风发地宣言到一半，昭一就被雪女扯着领子拖走了，剩下一群开始后怕哆嗦起来，以及向昭一投来莫名同情目光的猪人。
来到喷泉的另一侧，余光仅仅是瞄了一下，那群猪人就自觉地往后退了一点。确定小声说话不会被听见后，雪女憋不住了：
“你有毛病啊贫穷教师！？还是说你觉得这些货能伤到本雪女吗？干嘛跳出来演这种恶心的剧目啊！膈应（恶心）死我了！有两队小丑还不够吗？还有刚才那段话是什么？！什么叫无敌的雪女大人啊！我听了都觉得挫啊！”
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被骂得像个孩子一样向后仰着，一脸委屈——就像有人在正面朝他泼水一样。老师没别的特点，除了嘴欠，就是怂。
“那个，消消气啊——我这不是想着那群猪人看上去挺猛的嘛，虽然，呃，现在想想也是挺傻的啦…….人家也是拼了命啊…….”
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蕾迪比谁都要清楚。虽然猪人对于雪女来说即便是在夏天也不值一提——但对于人类来说，依然是不能正面冲突的存在，更别说单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去冲突一队猪人了。刚才那种情形如果雪女不在，而汉尼拔又不是无心开战的话，酒井老师是必死无疑的。
当然，那种情形就算是昭一也不会去作死就是了。
“嘛，那个……你的心情本雪女是能，能理解的啦…….所以那个……”
【谢谢】两个字堵在蕾迪嗓子里，如同卡住一般——最后，道谢的意思便隐藏在少女红着脸甩向一旁的发丝之中。即便是昭一也不难看出，雪女是没有那个勇气率直地道谢的。
“那个，蕾迪……”
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换了一种口气，雪女犹豫着转过头来，气势一下减去了许多。冰冷的双瞳前，是昭一认真的目光。
“船长说的，是真的吗？你在逞强吗？”
背着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最小的幅度搓着手腕，那是蕾迪从表情上无法看出的掩饰。
“怎么会，只是温泉太热了，稍微有点难受而——”
“温度，上升了……自从我生病以后……”
蕾迪的话被男人打断，花了两秒，蕾迪才意识到老师口中的“温度”指的是自己的温度。
“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来这里之前，我那边的世界是冬天，”忽然提起新的话题，看着蕾迪脸上的困惑，昭一平静地说着，“一下子回到夏天，说实话让我对温度的感觉变得很混乱——因为有你，我才能平静下来。”
什么啊，那种说法……蕾迪动摇着，不经意间已经无法与那高出自己许多的眼睛对视。
昭一忽然笑了起来，并不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而是真的有些尴尬地笑着：“不过啊，当然后来可能因为得意忘形结果就生病了——虽然你觉得是你的错，不过我清楚得很，这是我自己作的。还记得这个班的分组吗？你和我一组，那自己分的组，就算冻死也得做到最后吧。不过，我觉得你已经不必担心这个事情了，你看——”
“诶？——喂——”
发出稍微吓到的声音，是因为老师抓过了自己的手腕——昭一将蕾迪的手握在手里。惊讶于少女的手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瘦小，几乎要被自己的手整个包住，而手心里传来的，是想象中的冰冷。
蕾迪屏住了呼吸，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闷热从心口炸开——
“喂，贫——酒井老师。放开我，我，我要降温……..”
最后两个字就像是某种弱小的呻吟一般，烧红着脸，雪女只觉得身体从未像现在这样滚烫——即便，那温度依然不足两位数。
“嗯，没事，尽管降吧。”
“……非要等我伤害到你，才知道放手吗？”
蕾迪第一次将某种难以控制的情感写在脸上，而等待她的，却是昭一莫名其妙的笑意。
“蕾迪很善良，不会伤害到我的——嘛，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事实是一旦你降温，手上的温度会瞬间让我冻伤吧。那种骗小孩一般的精神论天狗不信，我当然也不信。蕾迪是很善良，但是我会利用这种善良保全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不会向身边的任何事妥协——而唯一一次，造就了现在的局面。所以身为老师，这样做算是为了帮你挽回颜面，证明你坚强到既能够保护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而作为我个人来讲…….”
感到手上的力度在逐渐增加，蕾迪难以置信地看着昭一：后者是一脸平静——或者说，像他一如既往那样呆呆傻傻，一副天真的样子。
“这样做，才能让你安心地呆在我身边啊。”
在说什么呢？
本以为就这样半推半就就够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看透面前这个人类了——但现在，蕾迪完全已经搞不懂握着自己手的他，以及自己的心情了。
“本雪女可….不管后果啊……”
“嗯，你别说这样还挺尴尬的，快点行吗？”
伴随着不知是想要吐槽还是已经失去控制力的喘息，蕾迪闭上了眼睛——虽然她并不需要闭眼或者集中精神就可以降低身体的温度，但她忽然不敢去看：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冷，从她的心里渗透出来。她是妖怪，她曾经无数次用这样的温度去杀死人类，而她从未替任何人担心过，谁会呢？然而全身冻伤，皮肤破裂的景象虽曾无数次映入雪女的眼帘，现在却以昭一的形象一口气涌入她的脑海！
是吗，这种冷是恐惧吗，是为他的担心吧。
瞬间，白雾和寒气从雪女的每一个细胞里迸发出来，远处的猪人们集体吓了一跳——然后——
睁开眼睛，身体已经不再虚弱，燥热也随着超低温而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蕾迪忽然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并没有消失。并不滚烫，也不令人烦躁，那是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温柔的热，令人安心的温度。
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去，那里，男人坚实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皮肤已经崩裂，指甲全部破碎，肤色也变为了骇人的紫，甚至连溅出的血液也在瞬间冻结，成为了触目惊心的粉色粉末。
“嘶——————嗯——！！！”
面前传来的是完全不像没事的忍痛声。
“昭一…….”
不自觉间叫出了名字，雪女慢慢抬头，看向老师的脸。
“那个，等下——木了，木了就不疼了——”昭一咧着嘴，眼泪不断地涌出，那表情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或者只是单纯的疼痛所致，“我还准备了句……嘶——蛮帅的台词呢，等，等等啊——嗯——”
在说什么呢？
下意识间，雪女想要后退，想要就这样离开面前的男人。她甚至想就这样回到纯白洞窟，回到自己的家不顾一切地开始成眠，一直到冬天风雪掩盖一切，彻底忘记眼前的所有——包括手中那让人暖到心痛的温度——
然而，动不了，那双手死死地握着，让雪女寸步难移。
“嘶——嗯？哈哈，喂喂，蕾迪快看。”
还没有等蕾迪思考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笑得出来——她便看见了：那双手，那双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正开始愈合！开裂的****在“滋滋”的细小声中逐渐被新长出的细胞填满，而随着一部分坏血的排出，紫色的皮肤正一点点回复到正常的颜色——甚至连破碎的指甲也纷纷脱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生重新长出——
“呜啊，这过程好恶心啊…..嘶——不过感觉不错，还好还好。”
在难以插嘴的气氛中，几个眨眼过后，昭一的双手便恢复如初——但却留下了一些暗红色的伤疤，看来就算愈合，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
雪女一言不发——因为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了，她眨着瞪大的眼睛，无暇顾及不知何时开始流出的泪水，看着昭一。
“啊……”感受到近似质问的视线，昭一终于无法隐瞒，终于，他松开双手抖了抖，挠了挠脸颊，“其实早点跟你说的话就没那么多事了，我就是感觉告诉你的话你会不高兴才一直没说……下来之前——嗯，应该说是病好了以后我就问白帝桑有没有提高我身体抵抗能力的技术。结果就是他那个河童姐姐给我打了一个叫什么【T病毒】的东西，说是能提高我各方面的能力。应该说，能够没事人一样和你们穿过幻想风穴，也全是因为身体已经变得很牛逼的关系吧——嘛，当然，只是跟一般人类比很牛逼啦，跟妖怪还是比不了的。挺帅吧？”
蕾迪并没有全听进去，应该说，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可是……”落着泪，她的声音在发抖，“那样你就不是……人……”
云淡风轻一般，不知是刻意，还是努力装作不在意，昭一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喂，好好说话别骂人啊，我怎么就不是人了？不就是比一般人耐操一点吗？再说这种延年益寿有益无害的能力哪个日本青年不想要啊？还是说幻想乡里，一般人得到什么能力是这么难以理解的事——”
怀里，多了一个重量，在意识有些变得模糊之前昭一有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呜咽——然后，人类教师带着释然的笑容，以及两行鼻血昏了过去。
雪女，蕾迪?霍瓦特罗克在这一天第一次对一个人类敞开心扉——而众猪人表示：你们聊了半天根本没有谈我们的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