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里北区一町目?铃奈庵——————————河童时13:20———
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古书和奇异画卷,其间不乏一些“外来书”,甚至也保管着被称作“妖魔书”的危险读物,最近也开始入库一些连载的小说和漫画——如同书籍的大杂烩一样的租书屋,其名为铃奈庵,就坐落在人间之里。对于村子的大部分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最早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神秘,以及那些形形色色怪谈之物的地方——早在他们上私塾之前,书中的故事就告诉了他们这个世界的有趣,以及危险,这些便构成了那最初的“常识”。
对于酒井昭一来说,现在他需要的事,和村子里的成人们三四岁的时候做的事情一样:那就是坐在这家店里的某个角落,一卷一卷地翻阅这里的藏书——虽然大部分都晦涩难懂,但好在他找到了一些现代人也能读懂的东西。
【不把妖怪当妖怪,或者太把妖怪当妖怪,都不可取。】
天狗的话语回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船长的事已经过了去了两周,实际上在那天湖上的地狱之旅后,村纱水蜜就像没事人一样来上课了。那个时候昭一才第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包容力和她奇妙的地方——那就是这里的妖怪基本都没心没肺的。留下酒井一个人还沉浸在自责里,其结果就演变了现在这样,决心从头学习与妖怪相处之道的男人的样子。
“外界的老师先生,您今天也打算在这里坐一天吗?”
越过光线的人影挡住了酒井眼前的卷轴,抬头看去,差点就被晃瞎了。
“这两天双休……那个本居小姐,您站过这边来说话好不好,”昭一揉着眼睛,便也放下了手里的纸张,“您的铃铛反光太……”
三两步走到老旧茶桌的内侧,书店的小老板娘本居小铃抱歉地笑着,深橘色头发两侧的金色铃铛随之响动起来:“不好意思,不过都是因为你低着头看了太久的缘故了啦——差不多也休息休息眼睛怎么样?”
“唔…..也是——您有什么事吗?”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昭一小幅度地抻着筋,发现身边这位娇小但眉目精明的姑娘似乎话里有话。
本居小铃像是找到了什么机会一般,干脆掸了掸红格长袖,拉开酒井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明亮的眼睛看着昭一直发毛——因为仅仅是短时间的对视,昭一也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对方与常人的不同。硬说的话,比起和一般人交谈,和这个女孩对话的时候的气氛总觉得和妖怪们在一起时有几分类似。虽然这种体验昨天也有过,不过今天她主动凑了过来,才让酒井确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呐呐,你是在新东校教课的吧?最近都在讲些什么啊?”
女孩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脸,一副期待满满的样子。昭一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嘛……开始的时候基本都是扯闲天,不过最近两周好多了——学校虽然有给我经济学史和相关的教材,不过我觉得您应该也能理解,和妖怪讲那个不出两分钟就没人在听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问到这个,昭一还是老实的回答道,而且能有个人听一听自己的压力也是挺好的,“所以我把大部分知识换成实际的例子来讲,好在在原来的地方也做过类似的备课,不过那个时候是给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孩子们讲课用的。——您,到底想问什么?”
“嘛,没啥没啥,就是看你来我这的时候总是沉着个脸,所以随便问问啦——上学啊,真好呢。我小的时候虽然也去过几天寺子屋,不过也就只有几天就辍学了。家父说有家里的书屋就够了,不需要去那里接受妖怪的教育……嘛…..都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啦——话说,你们还缺人不?”老板娘卷着自己的发梢,看上去满不经意地说着,同时混进去了一个问句。
昭一觉得稍微有一点读懂了旁边这个女孩的意思。
“您想去学校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毕竟好像只收一点点学费,只是那么个象征罢了。”
沮丧地笑了笑,挥手指了指身边,昭一明白那大概是在指这家组书屋:“我还要看着这里啊,要不然当初就去报名了。”
“这样啊…..”昭一点了点头,稍微思考了一下,“那么,这样吧……最近我准备在班里弄一个活动,就是会把学生带出来在人间之里实地教学之类的。届时如果您不嫌弃老师是我的话,可以一起过来看看,虽然我不保证一定能学到什么就是了。”
双手合十,低头的时候响起一阵欢悦的铃声。
“太好了!谢谢你外界的老师先生!”
“叫我酒井就行了。”
然后抬起头来,本居小铃一副如释重负一般的样子抓着自己一侧的马尾辫,笑着说:“啊~真是太好了,我还想如果不成的话就收你这两天在这呆着的费用呢~酒井老师你真好说话。”
酒井昭一也嘴角上扬点头附和,打心底里感到庆幸。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商道—————————河童时14:11———
又在铃奈庵做了一阵,在路边的店买了一些味增肉卷填饱了肚子后,某研究生实在忍不住好奇,打着学习借鉴以助教学的名义踱步到了这条街来。虽说昭一在新东方魔法学校并不算是在职教师,领不到固定的收入,但他可以领到一些额外的课时费——换句话说,以授课节数为标准获取到一些费用,可以用来还债,亦可以自由使用。刨除最基本的吃穿生活费由校方提供,这一部分资金可以说是昭一现在最基本的零用钱来源,这下总算让他有了一点点安稳的感觉——毕竟,这个人是信奉劳动的,不是自己应得的东西,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会让他感到不踏实。
可想而知,这些印着妖怪头像甚至迎着黄瓜的纸钞以及硬币在外界是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的,所以昭一没有理由不在这里将它们挥霍掉。
以上,就是他用来说服自己名正言顺走进这家店的理由。
老旧的木牌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七号杂货铺(中古屋)】的字样,悬挂在和式推拉店门的正上方,被厚实的防潮顶棚压住了一半。店门口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物件,彼此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联系,例如过年时装饰用松枝和观赏竹,成捆成捆的印刷纸,甚至还有一台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引擎——对于这种中古屋(二手店),昭一一向是比较中意的。因为你总会在这里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有用的小物件,而且还很便宜。另外,从这种店陈列的商品中,能够看到一个季节,一交易周期内的货物走向和消费倾向,这就像站在下游捕鱼一样,其中的门道全都在昭一的眼里。
一进门,昭一就感到顿时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因为有空调。
“啊,酒井老师。”
这时响起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但看到了那个女孩的样子和面孔,违和感就来了。就算班里的妖怪和其他存在再复杂,秦心的音貌就算化成灰昭一老师现在也能认出来——这么说虽然不太合适。
粉色长发,身着蓝绿花格衬衫和橘色宽大南瓜裙的女孩,正坐在店里正面货廊的尽头,稍稍低一点的位置,恰好只能看到她那张标准的扑克脸。
“哦,下午好秦心。”昭一友好地举起一只手打着招呼,却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坐在那里的大沙发上一动不动,面具则“刷”地变成了一张滑稽纠结的面孔。
听到外边的响动,一个女孩从货廊尽头探出头来,褐色的卷发随之垂落下来,接着就是一个开朗的笑容:“欢迎光临~七号杂货店店长就是我,爱生花鸠~要点什么吗——话说您和面气灵小姐认识的吗?”
酒井点了点头,先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货架上移开,径直走向了店内的小空间:这边是低几节台阶的一个半地下室一样的小厅室,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搭在橙黄的木头上,沙发和绿植将这一部分空间装点得甚是惬意。
“诶,酒井昭一,现在在新东校教书,算是这女孩的老师。”
“诶~~您就是外界的老师吗!?老师好~~”女孩惊讶地掸了掸打着补丁,却很干净的围裙,同时一边鞠躬一边精神地问着好,“我,我也在新东校学习!目前还在慧音老师的【人?A-C】班上课中~”
“啥叫目前www你还会往人类以外的班里发展嘛??”昭一以为对方是一时紧张说错了话,没想女孩子摇了摇头。
“会的,毕竟我并不是人类嘛~”女孩笑着抓了抓自己富有弹性的发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着。
“诶?”
“花鸠和吾辈一样是付丧灵,”不动声色的面气灵开始说话了,“不同的是吾辈是以面为灵的面气灵,而花鸠是依附在这家店之名上的缚灵,嘛嘛嘛,本质是一样的是也。”
平常没怎么听过这个古古怪怪的面具小姐说话,现在一口气听了这么多,违和感越来越重,而昭一找到了那奇怪的敌方——那就是秦心在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你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像复读机一般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你如何想象一个人话语间感情正常,婉转起伏,但就是没有任何五官变化?就像在用视屏聊天时画面延迟了一般,显示器上的人还是一副平淡无奇的表情,但传出来的笑声已经快尿了一般。
虽然事实没有那么严重,秦心本人好像也有点三无的属性,但本质就是这样。打个比方来说:满分5点的情况下,话语间透露着2分的感情,脸上则写着个大大的0。
想着这些,昭一发现自己离话题的中心远了十万八千里。
“诶诶…….面气灵我还可以理解,我们那里古时候就有这种说法和记载——什么叫寄宿在店名上的缚灵?”看着眼前这个和一般人类没有什么样貌差别的女孩,昭一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嘿嘿~我自己其实也不清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被学校的妖怪看见以后说:‘为啥你会在人类班级’之类的,阿求姐姐才告诉我我是付丧灵的嘿嘿~”
昭一目瞪口呆中。
这是可以笑出来的事么!?活了看起来得有十五六岁了突然有一天别人说“啊你其实不是人,甚至连生物都不是而灵体”然后就能这么笑嘻嘻地接受了吗!?这得多大的神经啊!?
不过昭一当然没有傻到会直接说出口,是不是有所纠结或者痛苦,并不是简单通过面前那个人的表情就可以分辨的——只是,面前这个女孩果然还是性格开朗的好孩子,不然也不会还在这里开店,甚至自然地考虑转班的事。话说你一听说自己不是人类就马上和人类划出界线这样真的好么?
“啊,看来您会坐一会儿的吧,我去泡点茶来,慢坐啊~”
没等找一回应,女孩就自说自话地跑到后边去准备茶水了。剩下老师和他的面瘫学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话说,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尴尬?还是难过?”指着秦心头侧面的面具,突然觉得来了猜谜的性质,因为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读懂的表情,太过戏剧化了。酒井昭一虽然是日本人,但并不代表他就能记住能乐所有面具所代表的表情和感情,也不代表他就喜欢吃寿司和生鱼片——事实上昭一一直吃不了太寒的东西,刺身一吃多就会拉——这是说哪去了。
“穷屈。”
“穷,穷屈??”昭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面保持着那张在昭一看来和“残念”没什么区别的面具点了点头,“对不起那个,我大学日本构词课的时候基本都去商场搞(xia)调(liu)研(da)了,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自在,感到拘束的意思——也有空间狭窄之意是也,”然后她伸手指了指台阶之上,“酒井老师进来的时候没有站起来去找汝,缘起吾辈被警止靠近货架。”
“为啥?”
然后面气灵罕见地抖了几下,愣了足足得有三秒左右,就像老旧的机器正在执行相当复杂的指令而发出了恐怖的颤抖和轰鸣一般,最后她在没有变化面具的情况下轻微地将视线移向了昭一的反方向,姑且能够看出是不想提起的意思。
然后她把自己扔回沙发拷贝上,喘着粗气,跟大学女生体测完800米一个样。
“呐,不知道这么问合不合适,为何不能自主地使用你的表情呢?是不是因为是面气灵所以就——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好奇问问。”有了一次经验,这回酒井老师提问可是格外地小心。
谁知道面气灵猛地转过头来,但脸上依然是0分,而面具则变成了一张谁都能读懂的脸——鬼之面,愤怒之意。
“吾辈刚才才完美地施展了一次自我之表情!汝没有瞧见吗!?”口气倒是5分的不满。
“唔……哦,嗯,没错,刚才那下倒是挺不错的……”
哪里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