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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程果真拿着巧叶嫂给的银子去了县里。当然他没有那么傻,买一个去府里会考的名额,自然用不了五两银子,他只带了一两银子去了知县家。知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银子,并保证范程会代表县里去府里参加会考。
出了知县家,范程心里暗自得意,幸亏自己多个心眼儿,只用一两银子就把事办成了。而家里的知县也在得意,心里正骂着范程是个傻子,知县从各方渠道得到的消息,证实今年朝廷是动真格的了,会严查以财物决定会考者及名次的事情。知县可没有胆子再舞弊,本就打算选派有真才实学的秀才,整个塘铺县,范程是佼佼者属于必入围的,可范程又送上了银子,这似乎不拿白不拿。
范程毫不知情,到了庆宁府,参加完会考,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次如果再中不了举,回去就真没脸见乡里人了,尤其是巧叶嫂。掂掂手里还有三两多银子,出门在外总不能一分钱不花,可他本来手里真的没几钱银子了,如果不是巧叶嫂这五两,他这次都要先去它处借了银子才能来府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范程下了狠心,去给知府送三两银子!虽然这三两银子不足以保证他去皇城参加会考,但应该能买个名次弄个举人,秀才换成举人,回去应该能交待的过去了。可府里不比县里,一个赶考的秀才根本见不着知府,范程只能把银子交给师爷,出了门又后悔,这银子如果让师爷私吞了怎么办?
范程寝食难安了好几天,直到张榜之日,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师爷没有私吞银子,因为张榜的同时还贴出一张公告。公告上是向知府行贿的秀才名单及银两数量,根据规定取消他们的考试资格,中不了举人更不可能去皇城,而且更打击范程的是,行贿银两不再返还,全部罚没充入国库!
范程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那三两银子,双腿抖的根本站立不稳,直接就坐到了地上。在一片人的奚笑数落声里,范程也不知坐了多久,才勉强站起来匆匆逃离,回到旅店扑到床上就放声大哭。范程哭的撕心裂肺,自己的功名是小,这么多年屡试不中早已习惯,巧叶嫂的银子怎么办?她还等着自己报答她呐!
榜已经公布完毕,留在府里也没有用处,范程自是不敢去府里理论,只能灰溜溜地往家里跑,本想悄悄逃进自己房里躲起来,结果刚进院子,巧叶嫂就正好出门,一眼就看见了范程,“哎,范秀才,你回来了,考的怎么样啊?”
范程心里一慌,脚下一软,没站稳又坐到了地上。
巧叶嫂乐的前仰后合,好久才停了下来,看着坐在地上发窘的范程,“我说范秀才,是不是应该叫你范举人了?”
“没了,都没了。”范程无比沮丧地叹息着。
巧叶嫂目瞪口呆,“什么没了?”
“我对不起你啊,巧叶嫂。”范程突然痛哭流涕起来。
这让巧叶嫂无比惊慌,这大白天的,范程坐在院子里哭,还直喊自己的名字,这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巧叶嫂急忙跑进范程的院子,“哎,我说范秀才,你一个大男人,有事说事别哭啊。”
巧叶嫂七手八脚地把范程扶了起来,进了范程家里,这才稍松一口气,“范秀才,这到底出了啥事啊?”
“巧叶嫂,我真的对不起你啊,银子没了……举人也没考中。”
巧叶嫂听完范程的哭诉,简直哭笑不得,黄鼠狼怎么专咬病鸭子?这么多年,范程从没去送过钱,但科考却是一直看钱录取不管真才实学;这好不容易狠下心来要花一次钱了,怎么这科考又要看真才实学不收钱财了,竟然取消了范程的资格?天底下有第二个这么倒霉的人吗?大概也只有范程一个了。
但巧叶嫂不能这么说,她还得安慰范程,“范秀才,你也不要太伤心,那钱本来就是送你的,根本也没打算让你还……”
“可……可我答应过要报答你。”
巧叶嫂笑了笑,“报答我还有其它办法,你一个大男人,又有真才实学,我就不相信老天爷会那么不开眼,让你一辈子都混不出名堂来。”
“巧叶嫂,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是扫把星啊,怎么倒霉事都让我碰上了?”
“扫把星也是神仙呐,至少说明你不是凡人。”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不是普通人吗?”
“反正和我见过的其它人不一样……这次不中不是还有下次?这以后如果真不用使钱了,凭你的学问肯定能考中。”
范程的心里也突然一亮,巧叶嫂说的有道理啊,不用使钱了,自己每次都可以去考,录取也是看学问不看银子,这不正是自己所盼望的?无非是这次被坑了一下,流年不利,喝凉水都塞牙又能去怨谁呢?
想着,范程擦了擦眼睛,“看我,一个大男人,让你笑话了。”
巧叶嫂见范程情绪好转,笑了笑,“你能想通就好,我家阿狗还得你来教呢。”
“你放心,阿狗就包在我身上了……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范程这辈子绝不会是这样,一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看着突然又豪情万丈的范程,巧叶嫂有些懵了,这个穷秀才,一会哭一会笑的,不会是受刺激变疯了吧?
范程此后的表现确实让巧叶嫂有种担心成真的感觉,一向比较沉闷的范程,经常动不动就会高歌,唱的极度难听他自己却不以为然,而且巧叶嫂也根本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不过每次说话的时候,范程又说的有条有理,不像疯了的样子,巧叶嫂只能在心里叹息着,这老天咋就是不照顾好人呢?
很快,巧叶嫂又发现自己错了。
那天,县衙的差役骑着马在路上出现,巧叶嫂正好出来,还以为是找她的,心里还惊慌难道是阿狗爹出事了,不然这差役怎么可能来这儿?
差役下了马,问巧叶嫂:“范秀才是住在这儿吗?”
巧叶嫂一愣,“范秀才?在,在啊,你是找他的?什么事?”
差役打量了一下巧叶嫂,“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他邻居,他是我家孩子的先生。”
“那带我过去吧,要恭喜他了,范秀才以后是范举人了。”
巧叶嫂无法相信。范程也无法相信。榜都贴出来了,而范程也被取消了资格,怎么突然又中了举人?差役当然也不清楚,他只负责把公函送到,白纸黑字,大红的州府印章,这谁会造假?又有什么必要为范程造假?
范程已经不知所措,幸亏巧叶嫂反应机敏,立刻拿出了一串铜钱递给差役,人家来报喜这喜钱是规矩,差役拿了喜钱也没必要久留,向范程做揖,“范举人,公函我已送到,您可要按着时间去府里报道,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小的。”
送走差役,范程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巧叶嫂,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打我几下试试。”
巧叶嫂二话没说,上去就扇了范程一个大嘴巴,乡下女人做事豪爽,打完后才发现下手也许重了,自己常年干农活儿,这手上的力道自是不会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能否捱住这一巴掌还真不好说。
范程确实被打懵了,但他顾不上疼,疼说明他确实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巧叶嫂,是真的啊,我中举人了!”
“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那么不长眼的,你一定能行的。”巧叶嫂激动的几乎要哭了,仿佛这个中举的是她的丈夫或孩子,这些年,她也确实为范程觉得憋屈,不然也不会拿出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五两银子。
“是啊,你说的对,天生我才必有用,浮云蔽日,终有尽时……”范程顿时豪迈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他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让你去府里吗,去了不就知道了?”巧叶嫂忙说着。
短短时间再次回到州府,心情自不可同日而语,有了公函,范程也不用像当初送礼时那样畏畏缩缩,他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府衙,而且见到了知府。
知府还是必须要尊重,虽然范程觉得自己现在身份不同了,可毕竟只是个举人,在知府面前还是十分卑微,“学生范程见过知府大人。”
知府打量了一下范程,表情稍有不满,他没想到范程的年纪会是这样大,“你就是范程?今年多少岁了?”
“正是学生,学生已虚度三十八载。”
知府皱了皱眉头,“知道你为什么会中举吗?”
“学生不知,但学生请大人恕罪,学生只是是一时糊涂,才触犯了科考规矩,学生过去从未如此,这次……这次真是鬼迷了心窍。”
知府又岂会不知,哪年科考谁送了多少钱,谁又被保送了什么名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范程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他愤怒的是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竟然只送了三两银子!幸好今年上面反复交待,他不敢再收银两乱定名次,不然这三两银子还想买个举人,简直是对他的污辱。
“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了。”
范程急忙欣喜地再次行礼,“多谢大人。”
“知道为什么吗?”
范程摇了摇头,“请大人明示。”
“皇上对这次科考非常重视,代表我们庆宁府去皇城的举人,就是我的脸面,如果取得了好成绩,我在皇上面前会长脸……如果你们一无是处,丢的也是我的脸,皇上甚至会认为是我营私舞弊,没有选出最有学问的举人。”
范程惊讶地看着知府,还是不怎么明白。
知府也没有理会范程,继续说着,“我把你们的试卷重新批阅了一遍,发现你的文章结构严谨,章法细密,而且用词颇为华丽,实乃难得之佳作……本着对皇上负责的态度,我才决定免除你的行贿之责。”
范程有些明白了,又一次行礼,“学生多谢大人垂爱,大恩大德定当后报。”
“后报就不必了,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
范程疑惑不解地看着知府。
“你是茅庐党成员吧?”
“是,是的,大人。”
“知道我们庆宁的茅庐党属于哪一派吗?”
范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茅庐党还分派?这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每月只是为了那点银子去参加活动,多半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这些事情,这个时候只能非常尴尬地回答:“回大人,学业只是普通一员,知道的并不多。”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庆宁茅庐党属于疆南一派,最高党首是刑部长史崔大人,我们所有人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大……大人也是茅庐党?”范程简直不敢相信。
知府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要以为茅庐党只是些穷秀才,我们是组织非常严谨的机构,上到朝廷大员,下到乡间草民……你马上要去皇城参加科考,也许能中进士甚至进入殿试,很快就要在朝廷为官,所以这些也不怕让你知道,你必须要清楚自己是属于哪一派的,不然你在官场上会步寸步难行。”
“学生明白了,学生是属于崔大人一派。”
“虽说你年纪大了点儿,可悟性还不错,说不定以后能有点儿出息,不过要看崔大人是否会提携你了。”
“学生一定按大人说的做。”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以后完全要靠你自己,这次皇城科考会完全公正,能不能脱颖而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但一旦你金榜题名,要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如果崔大人不满意,你就是高中状元,最后也可能一无所获。”
范程心里十分惊讶,都说官场险恶,想不到是如履薄冰,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大人放心,学生时刻不会忘记大人的栽培之恩,也不会忘记自己所属何派,永远会以组织的利益为重。”
知府点了点头,拿出一锭银子,“这个你拿去吧。”
范程看着银子面露惊色,“这……大人这是何意?”
“这是你送来的银子,看在你将为我们担负起在皇上面前争脸的责任,我就再宽恕你一次,把它还给你吧。”
范程犹豫着没有动,神情仍旧窘迫。
“让你拿就拿。”知府的语气有些不满。
范程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接过银子,又露出疑色,“谢大人……不过,这银子好……好象重了。”
“这是五两,多出的二两就算是我送你去皇城的盘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