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妁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身子虽然很是酸痛,但是却很干爽,应该是在她醒过来之前穆璟霖帮她擦试过了。说到穆璟霖,何妁言转回头看着床的另一侧,果然是没有人呵。
今天是MC集团和Jewelry的签约仪式,此刻他应该在签约现场吧!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懒的洒进庭院,院子里的一品红被衬得分外艳丽,许是因为中午,此刻就连阳光都是暖暖的,这种宁静而又安详的午后,何妁言的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何妁言收拾了一番,就去了趟医院。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夏梅弦正在削苹果,何妁言接过夏梅弦手里的苹果,帮她完成未完成的活。
1月3号,阴。病房里很是嘈杂,除了那台呼呼运作的空调,还有隔壁病床前小孩子的嬉闹声,老人难受的呻吟声,其中还不时参杂着咳嗽声、脚步声,嘈嘈切切,很是乱耳。
何妁言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削着皮,她的面容很安静,看不出喜怒。
何妁言告诉夏梅弦,她结婚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穆璟霖。
何妁言告诉夏梅弦,她已经知道小妹的丈夫是谁。
何妁言告诉夏梅弦,她对不起小妹,她没有挑好家里的担子。
何妁言告诉夏梅弦,她不喜欢大家瞒着她,那种被亲人欺骗的感觉,很不好。
夏梅弦一一点头,时而允诺,时而蹙眉,她的眼里满是慈爱。
何妁言煲了鸡汤,一点一点的喂给了夏梅弦,夏梅弦的面色虽然很憔悴,但是两颊却带有星丝红晕,看来她心情很不错。
中途的时候,穆璟霖打了个电话过来,何妁言跑到走廊上接了个电话。
穆璟霖告诉她晚上他会回家做饭,让何妁言早点回家。何妁言乖乖的点了头,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些废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吵翻了天。
穆璟霖说,等会他们会召开一个记者会,宣告Jewelry在南非的相关事情,并且询问何妁言的意见,问她想不想参加。何妁言摇了摇头,表示回答。
穆璟霖说,等记者招待会结束了,他们还有个庆功宴,但是他不想参加,所以决定回家亲手烧顿饭给何妁言吃。何妁言靠着墙角,安心的听着。
穆璟霖说,他想找个时间跟大家公布他和何妁言的婚讯。何妁言说她暂时不想让大家知道,不想上班的时候造成尴尬,穆璟霖表示赞成,同意她的观点。
等何妁言煲完电话粥的时候,那一厢战争也结束的七七八八,等何妁言收完线回到病房的时候,不禁傻了眼。隔壁病床上的老人好心的告诉她,夏梅弦现在正躺在抢救室里。
老人说,刚刚何妁言出去后,就有个满脸胡渣的小年轻人进来看望夏梅弦,没多久,又进来一对年轻夫妇,两个男的几句话不合就动手了起来,夏梅弦在一旁干着急,竟一口气喘不过来,直直的晕了过去。
何妁言的瞳孔骤然变大,跌跌撞撞的冲出病房直奔抢救室。手术室门口,何妁之仍旧一身白袍,越渐清瘦,她来回踱着步,神色很是忧虑。在抢救室的墙角,蹲着一位少年,他把自己的神情隐在黑暗里,但是那个身形,是何妁言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曾经,她甚至以为眼前这个少年,会牵起自己妹妹的手,走进幸福的殿堂。
她却没想到,手是牵了,却是用那双手把她的妹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何妁言皱着眉,扶着墙角一步步走来,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被她故意拉长了距离,那种走到尽头之后便要经历漫长等待的日子她受够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她守在手术室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她所在乎的人进去?
医院真的不是一个好地方呢!有太多的悲伤都是从这里开始。可是何妁言倒很是愿意去相信,有很多奇迹也会在这儿发生,那这一次呢?会出现奇迹吗?
何妁言四肢冰冷,如同坠入冰窖。‘抢救中’那三个忽明忽暗的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倒吸了一口气,才发现就连呼吸都是这般伤痛,如果她刚刚不出去打电话,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沈……那个人呢?”何妁言开了开口,却发现自己始终不敢念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注定是她的梦魇。可是现在,却也成了她至亲妹子的丈夫,话刚说完,心下苦涩万分。
何妁之显然也是一愣,她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深簇眉头,低声说道:“他最近有点事情缠身,回去了。”
“呵!”何妁言一阵冷笑,眉宇间尽是嘲讽,一想起那个人,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发抖,那个人给她带来的伤害深深地、深深地印下了烙铁。说话的功夫,连神情都是鄙夷,“既然抽不出身,刚刚过来又是唱的哪一出?演给谁看呢?非要把妈气倒了才开心?把妈气倒了,然后来一句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姐!”何妁之大声呵斥,“他刚刚也不是故意的!”
何妁言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重,别过了头,不想再多说什么。
一说及那个人,姐妹二人注定要反目。她不想同小妹争吵,索性就闭了口。
虽然答应了何妁之不去怪他恨他,可是当那个人的名字真真切切再次出现的时候,怎么能不恨呢?
他几乎毁了她啊!
手术灯忽明忽灭,吊的众人的心忽上忽下。
夏梅弦的手术已经做了近半个小时,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妁言只觉得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曾经夏梅弦跟她闲聊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把她的骸骨和何韦肖的葬在一起。当时何妁言听了很生气,自己那么努力地拼命工作,就是想让她多活一天,拼了命的跟死神做斗争,她怎么可以自己先放弃自己来!何妁言不肯答应她,夏梅弦就自己偷偷地联系墓地那边的人,何妁言记得她当时心里很难受,还摔坏了身边好几样物品,一转头,却在那儿偷偷掉眼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才作罢掉,没想到到了现在,当死亡这么真实地靠近夏梅弦的时候,何妁言只觉得心底深处是莫名的恐慌,无边的苍茫。
死亡,原来也可以那么近!
何妁言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很,倚在墙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手术灯灭了,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推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位护士,她手里拿着纸笔,神色凝重的对着何妁言她们说道:“谁是病人家属,病人病危,肿瘤已经转移扩散到脑部压迫了神经,情况很危机,需要做进一步的手术,现在要签订‘病危通知书’,你们谁来签一下?”
护士的话像深水鱼雷一般投进了空旷的走廊里,炸的四周面目全非。
何妁之因为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恢复,护士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之前强撑着气力在那一刻分崩离析,眼睛一翻竟直直的晕了过去。
而何妁言,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被绞的很痛,腿脚一软,竟差点跪坐在了地上。幸好身后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在何妁言摔倒之前跌进了那人怀抱。他一把搂过何妁言,一边对护士说道,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里充斥着王者的霸气。
“我来签。”他说。
“你是家属吗?”护士问。
“嗯,我是女婿。”来人说道。
何妁言艰难的回过头,便看到身后那人冲她微微一笑,神色温暖:“对不起我来晚了。”
穆璟霖好看的手在纸上哗哗哗的签上了大名,顺便对护士说道:“我可以叫几个医生帮忙吗?”
“他们是国内目前最好的内科、呼吸道科、肿瘤科以及脑科的医生。刚刚下了飞机,我想请他们一起做手术。”穆璟霖云淡风轻的说道。
只见穆璟霖身后并排站在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神色匆匆,显然是刚刚赶了很久,才能配合上穆璟霖的步伐。
护士呆愣在原地,没见过这种场面。
穆璟霖也不去管她,一挥手,一群资深医师就像沙丁鱼一样涌了进去,护士进去之后,手术室里的红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穆璟霖的目光扫了眼向牧,再从向牧身上转移到了何妁之,眉头皱到了一块。用眼神示意下身旁的Weina,Weina便心领神会的搀扶着何妁之进入贵宾室休息。穆璟霖本想抱起何妁言,却被何妁言挣脱开,他知道她想一直守在门口,等着夏梅弦的康复。
他陪她。
一直。
夏梅弦的手术进行了好久,等到天都黑了,里面也没出来一个人。
何妁言手是冷的,脚是冷的,就连跳动的心脏也是冰冷的。不知道夏梅弦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夏梅弦的身体一直都很不好,加上又是肺癌晚期。其实在很早以前,她和小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随时失去她了。可是到了现在,当她真真切切的躺在里头生死未卜,当死神举起镰刀磨刀霍霍对着夏梅弦的时候,何妁言忽然间觉得,自己为她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她一直很珍惜很珍惜和夏梅弦独处的日子,她爱她的母亲,比谁都爱。可是她早就准备好随时会失去她了不是吗?为什么到了现在,她的心还是会这般疼痛,像刀绞一般。她很想歇斯底里的吼出来,很想发泄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微弱的哽咽。
除了哭,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是眼泪,最廉价的也是这眼泪。何妁言努力仰起头,不肯让自己懦弱。
不要哭,何妁言,不要哭。
何妁言你不准哭。
不准哭你听到没有。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忍住听见没有?
……
之后又过了好久,等到医院走廊里的灯全都打亮的时候,夏梅弦被推了出来。她躺在紧急救护床上,安详的闭上双眼,神色安然。
主治医生说,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救不活了。
话音刚落,何妁言的眼泪就忍不住潸潸落下。
差一点,她就要失去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对不起我很没用对不对?我也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就是忍不住。我以后再也不忍您生气了,我会每年乖乖的去看何韦肖,我会每天下了班来医院看你,我会和小妹相敬相爱不再吵架,我会打理好你种在院子里的文心兰;我不会再同你吵架顶嘴,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会每天过的很幸福很幸福……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吓我……可不可以,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