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妁言经过507病房的时候,微微皱眉。
病房里躺着的是一位出了车祸,被迫截掉右腿的小年轻人。坐在病床前的是他面色憔悴的女友。而当何妁言经过他们病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我们分手吧。我带给不了你幸福。”男子留着轻许胡渣,双眼通红,虽然脸上裹着纱布,但是从分明的棱角中不难看出,出事前应该是个俊俏的小伙。
“你说什么?”女友不敢置信,瞪着眼睛望着病榻前的男友:“曲彦,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丛容,我们分手吧。”名叫曲彦的男子别过脸,故作镇静。
“我不介意你的腿,我也不介意要照顾你下半生。可是曲彦,别跟我说分手好不好?”丛容梨花带雨的哭泣。
“不好。我们必须要分手。我带不了幸福给你,我就要学会放手。我答应过要照顾你,现在反而要拖累你。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让你来照顾我这个废人……”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何妁言听不真切。后面故事怎么样,何妁言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痴男怨女满街都是,她没时间也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去一一同情。
唏嘘了片刻,何妁言便走到了走廊尽头。那是她母亲的病房,今天她是来办理出院手续的。不是因为她母亲夏梅弦的病全好了,是因为这个医院,这里,甚至整个H市都医治不好夏梅弦的病。主治医生告诉她,她母亲的情况,也只有去A市才有最后一线生机。
肺癌晚期。用她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多活一天赚一天。
A市,A市。她该回去吗?那个承载了她半生悲喜的地方……
A市咖啡馆。
何妁言抿了一口手里的KopiLuwak,微微皱眉。
KopiLuwak,麝香猫咖啡,俗称猫屎咖啡。
世界上最昂贵的咖啡,听说是由麝香猫的粪便提取出,麝香猫吃下成熟的咖啡果实,经过消化系统排出体外后,经过胃的发酵,产出的咖啡。
何妁言永远都难以理解,这种被猫拉出来的排泄物,居然会成为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而自己有多久没有喝过这种咖啡了,久到连KopiLuwak的味道都忘记了。何妁言搅动着汤匙,是六年吧?!麝香猫咖啡不是自己这种等级的人喝得起的。原来KopiLuwak也可以这么苦,那比起她这么多年的生活呢?如果不是她,今天自己也喝不到KopiLuwak。想到这,何妁言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谢伽罗。
自己读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连何妁言自己都没有想到,六年后还能再见到她。她一点都没变。一头乌黑的直发垂在两肩,显得那么的高贵,变得……恐怕只有自己。
“说吧,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何妁言单刀直入。
“逸仁医院的主治医师是我的表嫂。”谢伽罗小心翼翼地措词,低喃。
“呵。”何妁言一阵冷笑,“这么说,我一回到A市你就知道了?”
不错,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曾经令她撕心裂肺的城市。
逸仁医院,国内医治肺癌的最好医院,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我不是故意去查你的,是那天我去医院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伯母,才知道……”谢伽罗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她有错在先。对何妁言,她永远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找我什么事情?”何妁言可不相信,谢伽罗找她,只是单纯的找她叙叙旧,请她喝一杯昂贵的,足以让她啃上好几个星期面包的咖啡。
“我——等等,我先接个电话。”谢伽罗欲言又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惊惶的看了一眼何妁言,犹豫着要不要按下接听键。
看出了谢伽罗的难堪,何妁言咳嗽了声,别过了脸。
“喂。”谢伽罗压低了声音,“我在咖啡馆,和一个同事呢。等会就回来。嗯。好。”
“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先走了。”何妁言看看表,催促到。她可是要赶着去逸仁医院预约,天知道这家医院的医生有多难约,要知道,她预约了好几天都没能排上。
“就好。”谢伽罗看到何妁言起身的姿势,立马放下电话,拉住了她。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跟我表嫂打过招呼了,伯母的预约定在明天下午两点钟。”
听她这么说,何妁言下意识的斜眼看了眼谢伽罗:“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小言。”谢伽罗舔了舔唇角,避闪开何妁言凌厉的眼神,拉住她的手,低喃,“小言,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你又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谢伽罗神情微微一顿,盯着妁言的手,“对不起,是因为……,因为,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何妁言在KopiLuwak里加了一块糖,KopiLuwak太苦了,这几年自己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在喝咖啡上还遭受这种罪。何妁言抿了一口加糖后的KopiLuwak,说道:“哦,那恭喜你啦,你暗恋了他这么多年,终于让你如愿以偿。”
“那你怪我吗?”话音刚落,谢伽罗埋下了头。
“伽罗,我想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你没必要向我道歉!真的,没必要的。第一,六年前我的离开,与你无关,你没有必要跟我道歉。第二,这么做,对我们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你应该知道,我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第三……第三,我已经不是他的女朋友了,那么,你和他在一起就更加不需要向我道歉。”一口气说完后,连何妁言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冷血,冷血到那个人的名字再次出现时,她却毫无情绪。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以前,以前的他……还好吗?
与谢伽罗的见面,是在何妁言的预料之中。从前几天在医院遇到她时,就猜到了会有今天。于她预料之外的事,那个人的名字…会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对于那个人,她总是讳莫如深。
记忆中的少年,绯玉如眉肌胜雪。
“所以,如果你只是为了向我道歉而叫我出来,那么,真的没有必要。”说完,何妁言从包里掏出鲜红的纸张,“这一顿我请。”
虽然她没钱,虽然她会因为这一顿要啃上好几个星期的面包,但是,她的自尊心告诉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在她面前,丢失了自己的尊严。
“何妁言!”谢伽罗的声音徒然变得尖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彩,“在你眼里,我就永远只有这么点出息?”
什么意思?
她这话什么意思?何妁言不解的看着谢伽罗,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端倪,却迫不及防的被谢伽罗抓住了手腕。
“为什么你永远都要竖起刺来对待、怀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对他如是,对我就更不用说。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和他为什么会有今天的局面?你永远都那么骄傲,哪怕你现在落魄了,你还是摆起你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打破我宁静的生活?你把他伤成那个样子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和我争?”
“你闹够了没有?”何妁言想挣脱开伽罗的手,奈何她的力气非常大,灯光下,谢伽罗的面目变得狰狞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想过和你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抢。是谁出来打破谁的生活拜托你讲话前用用脑子!你要丢人你回家丢去,别在这给我瞎闹腾!”
“你就是回来和我争的,不然A市这么大,医院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见你?”谢伽罗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谢伽罗,如果我要和你抢,你觉得你抢得过我吗?”何妁言不怒而笑。
何妁言的话没入谢伽罗的脑海,她说得对,自己又凭什么抢得过她……
趁着谢伽罗恍神的功夫,何妁言挣脱开谢伽罗的手,想拿起包包就走,不料谢伽罗却抓起何妁言的包,就是不让她离开。两个人在挣扎与反抗中对峙着,根本没有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
“你到底想这么样?你都已经是他女朋友了你还想怎么样?”挣脱不开,何妁言索性不再纠缠。
“女朋友,呵……女朋友?我是他第49个女朋友。”
“什么?”何妁言的脑海闪过一丝异样,不敢置信道,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会,如若不是真心喜欢,没有人能强迫他。”
“还不是因为你,你伤他伤的太深……”谢伽罗哽咽道。
“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何妁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抢过被伽罗死死抓住的包,夺门而出。
“不许走!”谢伽罗想要拉住她,何妁言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怎么可能再被她轻易抓住,一个轻巧的躲避,谢伽罗便扑了个空,撞翻了桌上的杯杯盘盘。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刚刚…对不起。”何妁言愧疚地看了一眼谢伽罗,仓皇地逃离了“案发现场”。
何妁言没有回头,所以她看不到身后谢伽罗的表情。
当谢伽罗捡起摔到地上手机的时候,面如死灰。
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15分钟34秒。
那个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