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抬起了眼帘,那深邃如潭的瞳眸,似有一团幽蓝的火光在那冰雪覆盖之下蓦然跃动,锋芒凛凛,却不曾泛半点波澜。
黑暗之中,暗袭了那两名侍卫的,正是秦沧,而自他身后,缓缓走出的,不是无邪是谁?
见他三哥的目光扫来,秦沧莫名地感到心虚慌张,秦燕归的眼神幽暗,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扫了秦沧一眼,然后,那令人无处遁形的视线,便落在了随着秦沧而来的无邪身上,没有半分意外,他的嘴角蓦然牵起一抹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就像在看一个这世间极蠢不过的人罢了。
他若冷峻甚至严厉便也算了,偏生他这嘴角一扬,却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只觉得这地方的空气压抑得很,不,不仅仅是压抑,简直是要冻结了一般,要令人透不过气来。
“三哥……”秦沧面色一变,是真的有些怕他三哥了,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不成?他三哥那哪里是在笑,秦沧只感到了无穷无尽的危险气息正铺天盖地而来,他三哥……分明是动怒了啊!
那唇畔的弧度就像一轮危险的钩子,要把什么东西给牵扯出来,那是深邃海底的一柱冰山,是被困住的喷薄熔浆,秦沧都要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了,他三哥是真的动怒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哥,冷峻危险得,令人生畏……
秦沧开口,想替无邪解释几句什么,却被秦燕归淡淡地打断了:“老四,你出去。”
秦沧一愣,那未说出口的话,便也这么生生堵在了喉咙口,他朝无邪看了过去,只见无邪亦是绷着脸,但却让人看不出她的面上有半分情绪的表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无邪也变得这样深邃,难以揣测了,秦沧又看了看秦燕归,只见他三哥面有倦色,可却依旧满是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秦沧怔了怔,有些犹豫,但还是就这样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三哥和小无邪。
秦沧走后,这里便只余下了秦燕归与无邪二人,无邪就站在牢门外,与他只有几步之隔,这本就冷清寂寞得令人无数次想到死亡的地方,霎时间变得更加冷寂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不再有一丝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无邪抿了抿嘴唇,直视着他,忽然说了句不着调的话:“你说过,待杏子熟了再走,你食言了,还丢下了我一个人。”
多像个控诉委屈和不满的女儿家?
秦燕归怒极反笑,可那笑意分明没有抵达他幽深如潭的眼底:“无邪,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在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话?”
这样娇态,这样不满的控诉,这样满含情意的失落。
什么身份?
小皇叔?一颗棋子?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他悉心教导的皇家遗脉?
是啊,无论是何种身份,她都没有资格,以那样小女儿家的姿态与他说这些,她和他,什么都不是,那几日的种种,也不过是黄粱一梦,清醒了,他还是那个理性清醒至极的宣王,而入戏太深的,只有她自己?
无邪忽然也挑起唇笑了起来,灿烂至极:“说来也是,我也想问问,宣王与我是何种关系?你昔日为我取名,曰为无邪,可是盼着我一世无邪?这愿景是极好的,你待我,怎会有这样好的愿景……”
他从来将她视若一颗棋子,当年他第一次抱起尚疲倦地裹于襁褓之中的她之时,便也只是在抱一颗鲜活的棋子的罢了,也或许是一只任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物?他若兴致好,便可大发慈悲地,赐她一个名字,许她一个无邪?
秦燕归听罢,便只略带嘲讽般掀起唇角:“无邪……是一个好名字。”
他高兴了,便可许她一个无邪,护着她守着她,不高兴了,便可将她丢出去任风吹雨淋,千刀万剐,也再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也只她这一个天真愚蠢的孩子,会追问他为何弃了她。
“你也曾许诺我,许我一世无邪,如今突然食言弃了我,这是什么意思?”无邪眼底是求知若渴的真挚,好似真的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一般,要向他寻一个答案。
“我可以许你一世天真无邪,但最终你将一无所有。”秦燕归眼底的温度愈发冷冽了起来,可那唇畔的笑意,却满是对她的不屑一顾:“你的名字是我给与的不错,却也不过随手拈来罢了,你以为,我存的是什么心?”
“你这样冷言冷语说些能伤我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无邪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满满的无奈,可那表情却像一个顽劣的孩子,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语气散漫,甚至还含了些狡黠,胆大包天:“也是,你既弃了我,不愿再看见我了,不如往后便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吧?”
他以为,他弃了她是为她好,是他大发慈悲地给了她自由安康,然而他自己此刻正在吃什么苦头呢?堂堂宣王,那样优雅不染纤尘的人物,他是为了谁会变成这样!浑身是伤,还让人如此屈辱地对待他,将他吊在半空中!
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她走得越远越好,若是真的没有存什么心,他又何必这么对她?
他这是骗自己呢,还是在骗她呢?如此自相矛盾,他当她是三岁小孩那般好哄骗?她偏生不要让他如愿。
无邪这话,当即令秦燕归皱起了眉头,眼中有愠怒,也有无奈:“无邪,不准胡闹!”
呵,他还真是了解她,不愧是亲自将她教导大的他啊,连她的性子都那样一清二楚,无邪看着他,她的目光落在秦燕归的满身伤痕累累,她很清楚秦燕归的伤势如何,腿骨折断,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刺穿了削弱,肋骨断裂,甚至还未长好,为了将她救出帝王陵,甚至硬生生大耗真气,撑到了被水流推出陵墓之前,他究竟是要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够待自己这样的狠?
无邪的目光甚至不敢过多地停留在秦燕归的伤处,只觉得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太过令她揪心,只怕不能自持,硬生生地别开了目光,无邪咬了咬唇,终是软下了语气,不再气他:“秦燕归,你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