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352000000010

第10章

说老实话,我跟着林放吃得津津有味,咀嚼的声音非常响亮,但是完全吃不出那黄瓜有什么特别。黄瓜就是黄瓜,再好吃都是黄瓜,再好吃也还是黄瓜。这就和我们都想不明白李明霞最后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一样,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走极端,选择那样一种残酷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些事的答案太复杂,怎么捉摸也不会明白。在我们看来,李明霞当初与林放结婚,最不可思议最不合理,是她心里会一直不能放下张跃。这才真是地道的有理说不清楚,地道的无事生非和自寻烦恼,当然,也是地道的蛮不讲理。这个醋吃得莫名其妙,我们都觉得应该是张跃不能放过李明霞,应该是张跃找李明霞去兴师问罪才对,因为这个李明霞才是真正的第三者,是她在半路上杀出来横刀夺爱,然而事实恰恰就是完全颠倒过来。

张跃后来成了一个富婆,非常有钱,她的故事也可以写一篇好小说。很多结局都是想不到的,在一开始,我们还都能记得张跃的那种不情愿,记得她的失魂落魄,记得她如何不愿意放弃林放,记得她像祥林嫂一样对我们喋喋不休。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到后来,说分手也就真分手了,说放下也就真放下了,张跃与林放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各组各的家。让大家想不明白的一点,反倒是婚后的李明霞一直在纠缠,她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一直在追究林放与张跃之间究竟有没有那种实质性关系。关于林放夫妇为这事没完没了的折腾,我们在过去就有所耳闻,相互之间也曾当作笑话议论。时隔几十年,这一切早就烟消云散,林放又一次和我重提旧事,也仍然整理不出个头绪,仍然是一个剪不断的混乱,仍然是一笔理还乱的糊涂账。李明霞已死了很多年,不管别人是不是相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林放认为还是有必要再跟我重申一遍:

“说老实话,想当年,我跟张跃真没做最后那一步,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前面的事都做了,大家也就是动动手,那时候她连打飞机都不会,更不会用嘴,哪像现在,就是摸来摸去,你摸我的,我摸你的——”

林放说这些话的时候,绢子就在我们不远处站着,她完全可以听见他说什么。林放根本不在乎她能听见,她呢,对这些话也无动于衷。林放说他当初跟李明霞说过无数遍,解释了无数次。可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用的话无论多少也都白搭,废话永远是废话。大家心里都明白,李明霞其实就是不乐意嫁给他,她觉得嫁给林放太亏了,是亏大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想当年,文学实在太热,当红作家一度曾像今天的娱乐明星一样耀眼,头顶上闪耀的文学光环,掩盖了林放身上的种种缺点,不光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林放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很显然,李明霞刚结婚就后悔了,或者换句话说,还没有结婚都已经追悔不及。

林放与李明霞结婚不久,他们就开始闹离婚。李明霞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四千金中脾气最大的一个,性格最倔强。她最后屈尊下嫁给林放,用林放自己的话来描述,很可能完全是因为赌气,因为要和她父母憋一口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说来说去,都应该感谢文学,是文学的红娘鬼使神差,让两个原本完全不搭界的人走到了一起。当然也应该怪罪文学,如果不是文学的缪斯女神在中间牵线搭桥,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也不会睡到一张床上,后来惨烈的悲剧就不复存在。

我们始终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他们结婚不久,李明霞就有了悔婚之意。只知道林放一直在试图挽救婚姻,一直在努力消除他们夫妇之间的那种不和谐。因此,真得到离婚消息以后,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安慰林放。我们一致认为,林放离婚后表现出来的那种满不在乎,那种神气活现,那股快乐劲儿,多少有些装腔作势。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十分敏感的人,狂妄背后很可能掩盖着自卑,自信后面隐藏着极大的不自信,肯定还有很多话不方便对别人说。

婚后不久,林放便有了一个儿子,初为人父的他开始对我们抱怨,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已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写作。如果说与李明霞恋爱,意味着林放个人的文学事业达到顶峰,那么这个孩子到来,就是他彻底走下坡路的开始。记得那一段时间,在我们面前,林放总是尽可能摆出一副当红作家的派头,开口还是谁追着他约稿,某某刊物又要邀请开笔会,他的一篇什么小说再次差点得奖。我们对这些一向都信以为真,都在内心羡慕和嫉妒,毕竟同为写作之人,什么约稿呀,笔会呀,得奖呀,对我们来说都是不沾边的事,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差不多也就是那段时候,林放开始下海做生意。最初是留职停薪,那些日子,下海是个非常响亮的词语,听上去很励志,充满了诗意。好像是个做生意的人就能发财,摆个小摊卖茶叶蛋都会赚大钱。我们都记得他一开始做的是麻袋生意,为什么最初会选择做麻袋生意,大家从来没有弄明白,反正吹得神乎其神,给人的印象就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轻轻松松地就能把钱给赚了。靠写作养家糊口过上好日子太不现实,文学再火也还不能当饭吃,林放觉得李明霞之所以后悔嫁给自己,说穿了,还是因为他太穷。

促使林放下海的直接原因,是他们夫妇带着儿子去李明霞三姐家受到了刺激。李明霞的三姐只比李明霞大一岁,因为年龄靠得太近,都争强好胜,小时候两人经常闹别扭。三姐夫是干部子弟,属于第一批下海做生意的佼佼者,他爹的官并不大,手上正好有那么点小权力。时间是大冬天,那天正好特别冷,北风凛冽雪花乱飘,到了三姐家,就看见迎面沿墙放着一大排电油汀,都是从法国进口的,都开在了最高档上,房间里的温度像春天一般暖和。从一进屋开始,林放夫妇不停地减衣服,先是脱去棉大衣,因为他们是骑自行车去的,为了保暖,穿了很多很多。然后开始脱棉袄,最后不得不十分狼狈地跑进卫生间,将厚厚的毛线裤脱了。

那年头,南京人除了偶尔有几家会生了火炉取暖之外,大多数老百姓过冬天都是死扛硬撑,靠衣服穿得多来对抗。都说南京人最抗冻,零下八度十度等闲过。结果那天在三姐家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说来说去,都与法国进口的电油汀有关。先是说这价格,很贵很贵,一般人买不起。再说它的用电,很多很多,动不动就跳闸,一般人家即使真拥有了,也仍然还是用不起,负担不起昂贵的电费。然后是关于这些神奇法国油汀的神奇来历,三姐夫朋友的朋友从哪儿弄到的批文,如何通过海关,如何巧妙地转一转手,一下子立刻赚到了多少钱。

林放曾经将那天的情景写进小说,用的是一大段意识流,这种写作手法在当时比较流行,但是他看来早已经过时了,整整一页纸的心理描写,没有用一个标点符号,他将自己与李明霞一件接着一件不断脱衣服的过程,把当时的活思想,一五一十地都如实记录下来,两个人的意识像热水一样搁在同一口大铁锅里煮,锅底下火力正旺,烈焰熊熊,水终于烧开了,热气腾腾地溢了出去,然后那热水就像有灵性的神龙一样,各走各的道,朝着不同的方向流淌,又突然交融在了一起,******一样绞在一起,变成一根又粗又黑又大的辫子,李明霞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自己内衣的一个破洞上,明知道三姐夫不可能看见这个破洞,但是,她仍然认定他是可以看见的,这个男人是可以看见的,三姐夫的眼睛完全可以透视,三姐夫的眼睛像X光机,三姐夫的眼睛里全是那种欲望,在三姐夫的注视下,李明霞顿时有一种一丝不挂的窘迫,两条腿不知不觉地夹紧了,出汗了湿润了,她的皮肤很白皙,上面还有成片的小红点,那是最近一次食物过敏留下的,李明霞自小就觉得她比三姐强,和三姐相比,觉得自己什么都比她高出一头,她的学习成绩比三姐好,个子比三姐高,乳房比她大比她饱满比她硬实,人也比三姐漂亮,不管怎么说,李明霞是李家四千金中最好看的一个,三姐是李家四千金中最差劲的一个,三姐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相貌,配配林放这家伙还差不多,他们才应该是一对,这个想法正好与林放不谋而合,林放也是这么想的,也许三姐夫也是这么想的,大家可能都是这么想,李明霞的活思想仿佛蠕虫一样进入了林放大脑,林放也意识到了李明霞内衣上的破洞,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李明霞,真有些对不住她,对不住她黑色内衣上的那个破洞,那个破洞放大一点就像女人的那玩意儿,那个看不见的破洞像个大苍蝇,破洞周围很多断线头像是苍蝇脚。

春风满面的三姐夫成了林放下海经商的领路人,不过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很快就分道扬镳,最后是谁也看不上谁,谁也不愿意把对方放在眼里。在一开始,初出茅庐的林放不得不跟着三姐夫一起干,做麻袋生意就是三姐夫的点子,靠了这个,林放赚到了第一笔钱,这笔钱在当时就算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那年头,做生意赚钱实在太容易了,就跟随随便便穿上一件西装那么简单。那年头,文学固然还是有那么一些火热,但是真要跟轰轰烈烈的做生意发财相比,绝对小巫见大巫,绝对相形见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停薪留职下海驰骋商场以后,林放的文学创作势头没有停止,反倒又向前走了一步。

林放在我们面前始终放不下带头大哥的架子,他总是对的和正确的,无论说什么,永远都是振振有词,永远都是理直气壮。他说对就对,他说不对就不对,在文学方面,他永远是一个革命者,永远是一个造反派。他的嘴里永远也不会吐出好的象牙来,因为他总是在说别人怎么不对,总是在唠叨别人的文学观念出了什么问题。老一辈作家不入他的法眼,新的刚冒出来的文学新秀提到了就上火,先锋派现代派寻根派山药蛋派都会成为他恶毒攻击的对象,甚至对他自己过去的作品也毫不留情。他说的话常常前后矛盾,好在大家都已经听习惯了,很少愿意去跟他较真。文学这桩事光凭玩嘴是不行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那一阵子,林放诅咒发誓要写一部畅销小说,他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靠获文学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已不现实。纯文学说穿了就是一块遮布,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是非常通俗的东西,凭什么要用“纯”这个字眼来描述当代的文学。文学玩雅了就是一条死胡同,文学必须得通俗,应该大俗,你们看看世界文学名著,琢磨琢磨那些文学大师,想想老巴尔扎克,想想大仲马和雨果,还有俄国的托尔斯泰,还有现在世界上活着的那些大名鼎鼎的作家,哪一个不是畅销书作家,哪一个不是。林放决心要写一部够吃一辈子的书出来,这才是他的人生目标,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下海做点小生意,敷衍几篇文学刊物喜欢的中短篇小说,都只是权宜之计,都只是暂时的求生手段。

既然李明霞一直在纠缠他与张跃根本不存在的那种关系,既然她喜欢无中生有,林放干脆就在气头上,把这件事非常爽快地承认下来。他承认了,石头也就落地了,铁板上也就钉上钉子。现在,执迷不悟的李明霞可以彻底安生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荒唐,到结束仍然还是荒唐。对于一个乐意钻牛角尖的人来说,事实真相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判断失误。李明霞始终都有一种吃错药的偏执,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她宁愿无事生非,宁愿冤假错案。然而对于身心早已十分疲惫的林放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懊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放获得了东北一家刊物颁发的文学奖,正好有笔生意要在那边做,他借着领奖出差去了东北,这也是他第一次去长春,有一位热心的女编辑来接他。女编辑刚离异,人很热心,长得也挺漂亮,打扮火辣,在颁奖期间对他非常照顾。颁奖活动结束,林放因为要与客户见面,多耽搁了几天,也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居然和女编辑有了那种关系。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出轨,活干得十分漂亮,又干净又利落,胆子大得让自己都吃惊,完全像个偷鸡摸狗的老手,把女编辑弄得神魂颠倒。

这以后,林放便意识到和李明霞的婚姻真的已走到了尽头。哀莫大于心死,李明霞动不动要玩一回离婚威胁,动不动就回娘家不归,这把戏早让他忍无可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来一次破罐子破摔,林放开始主动出击了,他故意激怒她,故意当着她的面,开始和别的女人调情搞暧昧。这一招无疑是玩火,而且也玩大了,玩得太大,李明霞似乎有所察觉,意识到他这是存心要毁家,意识到他是在故意这么做。夫妻本是同林鸟,真到了要劳燕分飞的时候,她倒好像有些于心不忍。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个习惯了进攻的女人是不擅长防守的,有些狠话早已说习惯了,早就说顺了嘴,让她一下子还真改不过这个口来。

结果就是很爽快地离了,也不能算是快刀斩乱麻,这一刀砍下去了,乱麻还是乱麻。好在当时也没什么积蓄,更没什么财产,因此也就没什么大的纠葛。林放选择了净身出户,单位新分配了一套旧房子,是别人得了新房子让出来的,也没进行装修,人家前脚刚搬走,他们立刻后脚搬进去住。那年头还没房改,所谓有房没房,也就是一个居住权,大家对住房的要求都很低,有个地方能安身就行了。林放仍然搬回老宅去住,他母亲有些舍不得孙子,毕竟是孙子,老太太与儿媳有过矛盾,孙子一直都是她在吃辛吃苦地照顾,是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帮着带大的。

离婚以后的林放,一开始还伪装出快活的样子,很快就意识到离婚的男人是真快活。离了婚,真的是自由了,真的是解放了。他再也不用听李明霞没完没了唠叨,再也不用跟她没完没了地玩冷战。再也不用去管儿子了,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确实很麻烦,再也不用为儿子进不进幼儿园操心,儿子生病,也不用他陪着去医院。逢年过节也可以过得很安心,很踏实,再也不用硬着头皮去老丈人家看脸色,一向很势利的丈母娘肚子里憋了再多怨言,准备了很久的刻薄话,也已经没办法说给他话听。

那段日子,林放活得非常潇洒,让人不得不羡慕,很显然,我们都曾有过想效仿的念头,因为大家境遇都有几分相似,都是结婚不久,都是刚有孩子,都有几分穷困潦倒。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家庭之累永远会是个很大束缚。一个在文坛上小有名气的林放,现实生活中尚且如此狼狈,我们这些到处碰壁,不断被退稿的业余作者,日子自然更不会好过。那时候我研究生毕业了,在出版社当小编辑,刚开始独立生活,新婚不久,女儿一岁多,家中没有一分钱存款。年轻人不会理财,每次领到工资,都是迫不及待地先赶往食堂,买上一大叠饭菜票,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月底不会挨饿。现在想想,真应该好好地感谢食堂,不敢想象没有食堂会是怎么样。贫贱夫妻百事哀,人穷万事难,我不会当家,太太更不会当家,为了是否该为女儿买辆学步车,我们吵得不可开交,结果为省下十一块钱,我被太太讥笑为天下最抠门的父亲。

我承认当时曾产生过离家出走的念头,而且不止一次,为了能够静下心来写作,甚至想到过要出家当和尚。正在写的小说一次次被中断,白天规规矩矩地去上班,要编稿子,晚上好不容易等孩子睡了,刚摊开稿纸准备写点什么,各式各样的状况便接踵而来。用习惯的黑墨水没了,台灯的灯泡突然坏了,火柴因为受潮怎么也划不着,好不容易将香烟点着了,从梦里醒来的太太又开始嘀咕干涉,说女儿还在咳嗽最好少抽烟。为了排除身边的干扰,我总是一边写作,一边用耳机播放磁带听音乐。记得当时最喜欢听贝多芬的交响乐,耳边无数遍地播放着《命运交响曲》,我觉得这样做非常励志。

有一天,林放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上身是紫色灯芯绒西装,脖子上系着一根通红的领带,下面是牛仔裤,脚上一双布鞋,样子很滑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大特点是反差巨大,变化太激烈,无论你多么不和谐都没关系,都不为过。离婚后的林放看上去更像个做生意的文化人,或者说像玩弄文化的生意人,唯一与身份不太符合的地方,是居然还背着个军用书包。自从我们认识,每次见他,只要是还背着挎包,都是这个过时褪色的军用书包,这已经成为他的招牌,成为一个标志性的道具。绿色军用书包在“****”时期非常流行,它基本上就是个“****”符号,而林放现在还在用的这个书包,早在当年夜校做语文老师时已开始使用,用林放自己的话来说,一个人身上只要还挎着这么一个旧书包,就仿佛背着过去的历史。

林放从书包里掏出一套香港版的《天龙八部》,金庸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原来他此次来出版社,目的是想问问能不能出版这套书。那年头根本没什么版权意识,出版社随便找本港台畅销书出版,可以毫不费力地赚上一大笔钱。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样的买卖实在太好做了,我所在的文艺出版社,最初就是靠盗版琼瑶小说发家致富。问题在于上级领导不让出这些书,主管部门出于一种意识形态的考虑,对港台文艺作品始终保持戒备,谁要是胆敢冒风险偷偷出版,坚决严惩不贷。

我带着林放去见出版社的总编辑,总编辑听说此事,一口拒绝了,斩钉截铁没任何商量余地。上面最近又一次打了招呼,口气十分严厉,用词更加坚决,擅自出版没有报批的港台作品,一律撤销其出版社番号。林放为此似乎也早有心理准备,他做出了很能理解的样子,微笑着对我们总编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告辞,与我一起离开总编室,再次回到我工作的地方,继续跟我大声聊天。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在工作,他开始天南海北一个劲地胡吹,谈笑风生,终于把别人都吓跑了。他的声音太大,别人在他干扰下根本没办法编稿子。

林放看了看四周,确定真的没有旁人,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出去了,便再一次打开书包。这一次,居然摸出厚厚一叠钱来,不,应该说是整整三叠。那时候还没有一百元和五十元的钞票,面额最大也就是十元钱,他告诉我这些钱加在一起,三千元整。整整三千元,刚从银行取出来,只要我愿意,愿意将这一百五十万字的《天龙八部》压缩一下,缩写成三十万字的小说,这三千元便是干活报酬:

“别跟我说这还是笔小钱,别跟我说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有些忐忑地说:“这还真不是小钱。”

“是小钱我也不会找你,跟你说,这活你真的能干,真的可以干。”

林放对我的处境十分了解,那时候还不流行**丝这词,然而在当时,我确确实实有些狼狈,确确实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丝。文学青年都是**丝,林放对我的境遇一清二楚,他知道我孜孜不倦写了一大堆小说,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写过长篇,写过中篇,还攒了不少短篇,最后却一篇小说也没能发表。一个人的自尊心是必要的,但是自尊毕竟也不能当饭吃。他翻了翻我案头正在编辑的小说稿,非常不屑地白了一眼,说看看你编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就算是为人作嫁,起码也该编点像样的文章,这算什么呢,是在给别人改病句,在找错别字,你看看这又臭又长的一句话,你看看,究竟说的是什么呀。

林放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着,一百五十万字压缩成三十万,每天干掉三千字,一百天就可以拿下。豁出去拼三个月,可以活生生地挣三千元钱。三千元,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有这笔意外之财,冰箱也可以买了,彩电也可以买了,还可以给女儿买辆儿童三轮车。那时候,我们夫妇每月的工资,加一起还不足一百块钱。是可忍,孰不可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突然间,我那可怜的大脑里,全都是该如何花掉这三千元钱的念头。

很快到吃饭时间,带着林放一起去食堂。他非常奇怪我居然准备三个碗,还带有一口小锅。我向他解释,告诉他为了图省事,常常在中午就把晚上的饭菜顺便准备好了。我的住处离食堂不远,晚上用餐的人太少,食堂基本上不开放,要开也不会有什么菜。林放便笑我真会偷懒,说这个过日子的办法倒是不错,说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生活能力太差,一个自小家中就有保姆的人,大约从来都不会知道烧饭做菜是怎么回事。他判定我太太也是个不会当家的女人,判定我们夫妇平时为了生活琐事,一定没少拌嘴。

从排队买饭菜,到坐下来开始吃,自始至终,他都在大声喧哗,食堂里本来就吵就闹,你想不大声说话都不行。在这用餐吃饭的人大都互相认识,都是出版社系统的人,林放作为一个陌生人有些显眼,何况他嗓门又那么大。我们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正好有两个位子空出来。吃饭途中,他突然悄悄地告诉我,已跟他离婚的李明霞,最近又有了复婚念头。他一直是在大声说话,突然压低了嗓子这么跟人交流,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旁边的人也把好奇目光投了过来。

“这事我说什么都不能干,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说对不对,”林放若有所思,说离就离了,好不容易把婚离了,不能刚从虎口出来,又再次回到狼窝里。刚说完,他立刻进行纠正,说这个比喻不太对,不准确,不恰当,不应该说虎口狼窝,其实人生就这么回事,一千句一万句,说白了,当初就不应该结婚,就不应该离婚,当然,如果真离了婚,你更不应该再结婚。林放说自己不仅不会和李明霞复婚,而且一辈子也不打算再结婚了。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手上的调羹一直举在那儿,说完了,仍然高高地举着调羹,眉头紧锁,继续保持深思熟虑。我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他的话说着说着突然没了,接下来,干脆什么话不说,开始埋头吃饭,大口大口吃,吃得差不多了,又开始表扬食堂的菜做得不错,很符合他口味。

从食堂出来便是分手,林放从书包里拿出那套《天龙八部》,加上一千元现金,郑重其事地交给我,说一千元是预付金,完稿时,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后不管用还是不用,书能不能折腾出来,他都会立刻把剩下的两千块付给我。一千块现金放在书上面很显眼,光天化日之下,当时就有熟人远远看见了,这让我觉得尴尬,因为自己并没有答应要做这件事,然而在林放看来,事情已经是明摆着,不拒绝就意味着接受,本来是件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天龙八部》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武侠小说,与林放对武侠的一概不屑不同,我是金庸的忠实粉丝。我喜欢托尔斯泰,喜欢海明威和福克纳,喜欢法国新小说,喜欢拉美的文学爆炸,同时也喜欢金庸。还是在大学三年级,我就把能找到的金庸小说都读了。改革开放从来就不是一步到位,那时候想见到一套香港版的金庸全集,非常不容易。那时候,再也没什么小说比金庸作品更适合用来放松心情,想当年临时抱佛脚,应付无聊的期末考试,考完了,躺床上通宵读金庸,差不多就是一种神仙日子。金庸小说给人的感觉很长,太长了,厚厚的一本又一本,总能让你一口气看下去,总能让你爱不释手,总能让你欲罢不能。

记得我们看的那些金庸小说,都是出自吕晓明家。吕晓明父亲是位很不错的工笔画家,那套金庸作品全集是位香港画商送的,那时候,吕晓明的父亲还不像后来名气那么大,一幅画能卖很多钱,送套金庸作品便可以换他两张画。吕晓明是师范学校的美术系学生,当时最大兴趣不是画画,而是跟我们一起写小说,写得相当出色,是一种非常现代派的风格。他也喜欢金庸,大家看武侠一个个入了迷,碰到一起就没完没了切磋,这让林放非常不高兴,他觉得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太没出息,都是准备要玩纯文学的,竟然会沉迷在武侠小说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事实上,即使是现在,林放准备出版缩写的金庸作品,对武侠小说的评价依然不高。金庸在他眼里仍然算不上什么好作家,赚钱归赚钱,文学地位是文学地位。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沉浸在《天龙八部》中,一边阅读,一边在痛苦琢磨。有时候被故事所吸引,完全忘乎所以。看着看着,又突然想到这只是个挣钱的活,自己应该考虑将哪些内容删了,怎么样才能既保持精华,没有伤筋动骨,又很省事,轻而易举地便把压缩任务完成。凡事一带功利就会变得无趣,变得索然寡味。连续两晚上的煎熬,我终于意识到这事很难完成,金庸小说如果从中挑出一些精彩篇章,改编成一部电影或许会很成功,但是要想进行整体压缩,把摩天高楼变成一栋居民楼,把大树压缩成一棵盆景,这难度实在太大,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不得不把一千块钱订金和《天龙八部》退还给林放,为此专门去了一趟他家。那时候,林放还是住在先前的房子里,离婚以后,他又搬回老宅去住了。对于我来说,这里是故地重游,所能见到的一切都非常熟悉,都可以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刚认识林放时,他就住在这儿。房子不大,却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文学梦想开始的地方。想当年,七十代末八十年代初,一有空就纷纷赶到这儿聚合,大家在这儿交流写作经验,分享文学甘苦。把林放获得的成功,看作是自己的成功,把他取得的成绩,当作自己的成绩。我们在这儿庆祝林放公开发表小说,为他有影响而高兴,为他出现评论而欢呼,最后又为他错失了全国奖而深感惋惜。青春岁月无限美好,我们在这里煮酒论英雄,当时除了林放扬眉吐气,都还是跃跃欲试不得志的文学青年,然而大家非常地快乐。

也不过七八年工夫,很多事情完全改变了。青春已逝风光不再,林放仍然居住在这老宅里,还在断断续续写点小说,看上去却更像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吕晓明去西班牙留学了,专心画画,与文学早已没有一点瓜葛。美丽的董文方再也不写诗了,汪诚专心研究学问,邹越华在组织部给部长当秘书。丁磊磊的老公做生意发了财,她成了家庭主妇,据说成天在家打麻将,而且手气特别好。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当年意气奋发的文学青年,现如今一个个都消沉了,都现实了,跟文学再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林放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根本就不意外,冷眼看了看我手中的拎包,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说话。我跟他解释说自己干不了,说自己决定反悔,不想再缩写《天龙八部》。林放便说这很正常,说我应该能想到这事你干不了,说我根本就不应该高估你,像你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吃得了这样的痛苦。我知道他不会这么说两句就轻易放过我,果然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奚落,说你小子当时能放下架子接受,就已经让人很意外了,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子一定是穷疯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小子一辈子还没缺过钱呢,现在一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可惜这有些钱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赚,有些个钱,只是看起来好赚,这钱看着好像就在你手边,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真要想得到并不容易。

我心服口服地认输:“你说得对,这钱我确实是赚不了。”

林放决定放过我,他表现得很宽宏大度,说你真还算聪明,没正式开始干活就反悔了,你说你要是干到一半,突然不想干了,这又算个什么事呢,还是现在这样最好,你也没什么损失,我也没什么损失,大家都没有损失。那一段日子,大约是林放生意做得最好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说话气势一如既往地强大,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生意上,他告诉我能赚钱的办法很多,只要想做,只要你肯吃苦愿意做,只要你胆子够大,只要有这关系那关系,只要你会利用关系。我觉得林放在我面前口若悬河,无非是在暗示,是在向我卖弄,表明他已赚了很多钱,已经很有钱了。在我印象中,林放确实是个传奇,他干什么都会比别人强,比别人容易。

那天晚上,林放请我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家小馆子吃饭,不止是请我一个人,还有一位在南京大学学习的德国女学生。我始终没搞明白这人与林放究竟什么关系,反正说着话,又高又大的德国女学生就来了,骑着一辆男式自行车,背着一个山地包,大大咧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很显然,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进了房间,显得比我还熟门熟路,比我还更像这里的常客。林放为我们做介绍,她听说我刚从南大研究生毕业,立刻眉飞色舞,哇啦哇啦叫了起来,说想不到彼此还是同学,因为她是中文系的留学生,说我们很可能在一起上过课。我也感到吃惊,中文系确实有不少留学生,不过我从来没和他们一起上过课。

这位德国女学生有个中国名字,事隔多年,我早忘了她叫什么,只知道是准备研究中国民间戏曲,正在拜师学唱昆曲。用林放的话来说,洋人就是洋人,反正是个玩,用不着太当真,师拜了,学也学了,可从来就没唱像过,怎么唱都还有些歌剧味道,都会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到《茶花女》里的咏叹调。因为德国女留学生的加入,结果那天的谈话,很多话题都集中在德语文学上,我们从歌德与席勒说到了卡夫卡,从托马斯·曼说到了亨利希·曼,从茨威格说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海因里希·伯尔。那时候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还没翻译过来,因为获得了好莱坞的最佳外语片奖,能够谈论它也是挺时髦的一件事。德国女留学生很吃惊能跟她聊这些,她觉得在中国玩文学的人很有意思,一说起外国文学经常头头是道,好像比外国人自己都更熟悉,很多留学生同学都有同样印象,她说在中国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茨威格,说起伯尔,其实这两个人在德国根本算不上多有名,不错,伯尔应该还是有点名气,他得到了那个诺贝尔文学奖,在德国人看来,就算你得了这奖,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们每人喝了两瓶啤酒,林放经常在这家小馆子里吃饭,伙计和老板认识他,都过来打招呼。那时候刚开始流行称别人老板,小伙计一口一个林老板,叫得十分亲切。林放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像个生意场上的老板。那年头,全民都在想着发财经商,下海做生意的风气,与八十年代初期轰轰烈烈的文学热相比,丝毫也不见得逊色,而且一波接着一波。是条幽深的小巷,就会有个卖盐水鸭卖烤鸭的摊位,到处都在破墙开店,到处都是新开设的贸易公司,到处都有倒卖进口旧衣服的,贩卖磁带的,转卖四喇叭录音机的。当时有个流行词叫“脑体倒挂”,意思是干体力活比干脑力活更挣钱,研究导弹的科研人员不如卖茶叶蛋的,上班当公务员的不如卖烤羊肉的,大学名教授的收入,远远赶不上各种收费学习班的野鸡老师。

也许啤酒喝多了,大家都有些尿急,周围又没有公共厕所。说老实话,早在林放家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了尿意,老房子照例没有卫生设备,都是使用马桶或者痰盂。从小餐馆出来,我急着开溜,匆匆向林放作别。本以为德国女留学生找他还有什么事,没想到她也迫不及待,也是脸色通红地要告辞。恰巧我们又同路,这意味着大家都还得在路上再受会儿罪。和中国所有城市一样,公共厕所总是个问题,总是很稀罕很尴尬,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收费公厕,我们憋着一泡尿上路了。人高马大的德国女留学生跨上自行车,她的上车姿势很奇特,先让车倒下来,人有些笨拙地跨上去,然后拨正了龙头,猛踩一下,笔直地朝前冲出去。

一路上因为内急,都在注意有没有厕所,说什么话都心不在焉。自然会随口说到林放,说到他的小说创作,说到他眼下正在做的那些生意,然而显然只是在找话说。路上行人不算太多,我们一边骑着车,一边东张西望。南京人都知道,在新街口广场有个著名的公共厕所,早在民国年间就有了,据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能用自来水冲洗的公厕。为了能去方便,我们特地绕了点路,没想到赶到那里,厕所的门已被封死,是要拆了重建,还是干脆就要移走,也弄不明白,反正就是不能再使用了。这让我们感到很郁闷,哭笑不得,只能皱着眉头继续骑车上路。

同类推荐
  • 文明

    文明

    《文明》作者是小说家杜哈曼,他知道现实从来不会单纯,不但沉沦中有伟大,惨剧中还有喜剧。人的愚蠢、怪僻、虚荣,以及偶然的播弄,一经他尖刻辛辣的讽刺,在那些惨淡的岁月与悲壮的景色中间,滑稽突梯,宛如群鬼的舞蹈。《文明》所描写的死亡,纵是最丑恶的场面,也有一股圣洁的香味。但这德性并不是死亡的,而是垂死的人类的。就是这圣洁的香味格外激发了生命的意义。《文明》描写死亡,实在是为驳斥死亡,否定死亡。
  • 重建中文之美书系虚构(短篇小说)

    重建中文之美书系虚构(短篇小说)

    精选近几年《百花洲》杂志“领衔”“立场”“虚构”“叙事”“重建”“前世”栏目中刊发的短篇小说作品,汇编成册,总结了近几年中国各类文体的文学创作成就与风貌。在浩如烟海的文学创作中,编者们从作品的价值上反复斟酌,碰撞,判断,从而披沙炼金,把或感人肺腑或引人深思的,现实中受到普遍好评、具有广泛影响的,具有经得住时间考验、富有艺术魅力特质的好作品,评选编辑出来,以不负时代和读者的重托与期望,恪尽对中国当代文学事业的责任。本书将充分展示编选者视野的宽广、包容、博大,体现当下文学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是一部水准较高的集锦之作。
  •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青春卷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青春卷

    少年文章惊天下。新世纪以来,青少年写作成为中国社会一道炫目的风景,图书市场也出现“小鬼当家”的火爆场面。他们的作品,记载了一代人的情感、生活方式和内心世界,是年轻一代对时代和社会的准确捕捉和细腻描绘。他们以其思想的犀利和新鲜,意念的狂发不羁,驾驭文字的收放自如,而令世人瞩目。这些作品是一代人的成长履历,也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读这些作品,就是了解当今的年轻人,了解他们的生活和情感,而了解他们,就是了解中国的今天,了解中国的明天。
  • 萤火与雪窗

    萤火与雪窗

    一个乖乖女的人生,因为太过简单,像一条直线一样没有波澜。这样的人生,固然单纯美好,可是,缺失了丰富跌宕,终究会不满足。乖乖女李婧,不可能像弗朗索瓦兹·萨冈那样身体力行地去生活的各个层面探险。她不会那么任性、那样混乱地生活,不会伤害那些爱她的亲人。乖乖女的内心不够强大,不抗击打,承受不起那种烈焰般的经历和伤害。
  • 短歌行

    短歌行

    这是一部呈现新时代85后“大学生农民工”在城市生村状态的作品。因为出生在农村,使当代农村大学生进入城市生活会付出更多的努力。他们是大学毕业生,同时又具备农民身份,他们在城市,没有家人的呵护,独自顽强地拼搏着,面对着各种压力与挑战,品尝着各种酸甜苦辣而融入都市。小说以智性的语言,诙谐反讽的格调,细腻感人的细节,形象刻画了陈晓光这个85后“大学生农民工”,再现了当前城乡二元对立的新形态。本书描写客观真实,适合社会大众阅读。
热门推荐
  • 凡人意识

    凡人意识

    什么是意识?是所有生物都拥有意识,还是人类独有?察觉杀气果断反杀,遭遇GANK提前离开,意识存在万物之间。在不断萎缩的世界反面,少年背负起旧神的灵龛,从灰暗的历史中走了出来,决定带给凡人们新生。
  • 尊主大人的小公主

    尊主大人的小公主

    洛十雪爱了慕容筝十年,亲眼看着他怎样宠爱另一个女人,终于死心了,她走了,却被人暗算掉下了迷崖,体内的毒救了她一命但忘记了慕容筝,等慕容筝找到她时,洛十雪眼中再无他了,慕容筝终于慌了,无论慕容筝怎么拼命的补偿她,洛十雪也不会爱上他了,“洛十雪求你了,这次换我来爱你,你停下脚步等等我好不好……”洛十雪遇上了那个传说中和她姐姐们有仇的流暗尊主,意外中洛十雪不小心把自己给卖了得到了那个完颜一族的传家之宝九命锁,成为了流暗的替代夫人与完颜鸣从此就像一对欢喜冤家……
  • 惊艳时光

    惊艳时光

    苏琪十六岁那年认识了夏一言,从此执爱此人一生。爱过,才会恨。痛苦过,才会欢笑。厌恶过,才能说惊艳。生命里应该没有什么是永恒或无限的。城市无光阴,老去的是我们。七年后,故地重逢。嗨!夏一言,别来无恙。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西晋原来不风流

    西晋原来不风流

    三国鼎立,终归于晋,其兴也勃焉。然巍巍西晋,仅历短短五十余春秋,二帝成俘,山河断送,其亡也忽焉。兴也,孰之功?亡也,孰之过?本书以正史记载的史实为基础,政治军事大事为主线,用轻松诙谐,易于理解的笔调,介绍西晋从肇始、承继,到丧乱、覆亡的全程,试图从思潮文化对社会变革和士人心理的影响出发,讨论西晋灭亡的根源,聊发千年一叹。
  • 《无赖公主》

    《无赖公主》

    千年的等待,只为了今生的相逢相守,不在只想每年七夕一日的相聚。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回首万年之人鱼传说

    回首万年之人鱼传说

    二十一世纪少女薇琪`艾德文纳,为圆梦偶然穿越时空变成了人鱼公主,并因为体内的转世灵魂被亚特兰蒂斯的海皇波塞冬转世涅普顿选中,涅普顿冷血专制,让薇琪心生畏惧,但祭司康斯坦特外表和性格却是温文尔雅,使得薇琪一直信赖他,可他的真实身份和背后的阴暗面却是薇琪没想到的,眼前的一切她无法控制,但好在她有一颗坚强乐观的心,对于爱情,对于亲情,薇琪难以抉择,最终尘埃落定,再回首,却已是万年~
  • 盖世英雄一一吴用的励志传奇

    盖世英雄一一吴用的励志传奇

    一对夫妇捡到男婴,取名吴用。吴用上学后受人欺负。立下誓言,要成为大英雄,没想到看武侠小说时触动书的机关,穿越到了大宋朝,一段奇妙的冒险就是这么开始的…
  • 木变石戒指

    木变石戒指

    本文收集了刘心武先生的《木变石戒指》《银锭观山》《嘉陵江流进血管》《一窗灯火》《杀星》《红娃》《戳破》七个中篇。这七个故事涉及不少代表性的人物,有孤苦一生却为众人纪念的女人,有为理想从不放弃的积极青年,有因为失去信任丢失幸福的普通夫妻,还有为疯狂追星而陨落的少女……这些故事让读者反思自我,寻找生命的价值,了解生活最本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