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任
甘南,是红色故都,客家摇篮,世界橙乡。
盛夏的甘南大地,绿水青山,生机勃勃,奔涌着振兴发展的气息。
六月芳菲,红了桑椹,醉了栀子,熟了稻子,脐橙园挂满了青果,这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七月天的响午,骄阳似火,红脐县城车站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旅客们忙而不乱,各自在寻找着各自的客车,一部部公交车都满栽着客人,对于百万人口大县来说,这样的场景天天都是如此。
“师傅,请问这趟客车是到红脐乡的吗?”一个头留短发,面容清秀的女子问道。
一旁的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
无聊的司机看到有个年轻女子来访,便来了精神,笑咪咪地问:“嘿嘿,美女,去红脐乡的吗,那就赶快上我的车吧,马上就出发!”
“嗯,谢谢师傅!”这位女子右手提着一个大旅行箱,左肩上还挎着一个时尚包包,有些吃力地挤上了客车。
客车很陈旧了,几乎已分辨不出车身的颜色,车内虽然开着空调,可制冷效果并不好,满车的乘客个个汗流浃背。
这位女子叫艾虹,她是红脐乡新上任的乡党委书记,今天她是去红脐乡正式报到。
艾虹一上车,一股刺鼻的汗腥味便向她扑鼻而来,她站在车门边环顾了整个车厢,只剩下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空位了,她把自己的旅行箱放在行礼架上,吃力地挤了座位,幸好旁边是一个小男孩,缓和了一下拥挤。
大部分的乘客是老人和小孩,他们衣着朴素,土里土气的,可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憨厚与质朴,不同的是,小孩子们稚嫩的脸上增添了几份成熟,老人们苍老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憔悴。
艾虹是这班客车唯一的花样女孩,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显得很出众。
十五分钟后,客车缓缓启动,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县城行使在乡道上,虽然公路是水泥路,但到处是坑坑洼洼,客车时不时发生大幅度的晃动,特别是后排的乘客,震得一个个摇头晃脑。
对于艾虹来说,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并没有半点埋怨,因为她也是农村出生的孩子,她已经习惯并适应了这样的交通方式。
这时有位老人埋怨道:“哎呦,腰都快震断了,师傅你能不能开慢点啊。”话刚落,客车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客车刚驶过一个公路中间的大缺口。
司机无奈地回答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啊,共产党的钱是花了,尽是一些豆腐渣工程,这些水泥路一年时间都还没有满,就已经开始烂了。”
“是啊,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政府了,都是那些个腐败分子造的孽,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活受罪。”有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叹息道。
“哎,有什么办法,想当年老子去朝鲜打美国鬼子的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如今我这个老兵却对那些贪官胆战心惊的,那些贪官比美国鬼子还可怕!”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兵也黯然地叹息道。
车上的旅客听到这位老人的话语,对他产生了十份敬意,纷纷用目光打量着这位可敬的老兵。
老乡们牢骚的话语还在继续......
艾虹静静地听着老乡们的埋怨和叹息,作为一名党员,她感觉到无比的羞愧,她认为老乡们也是在谩骂自己,作为红脐乡的一把手来说,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沉重。
此时此刻,她尴尬、无奈,心在滴血......
她想以一个领导干部的身份告诉车上的乘客,贪官确实有,但那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官员是清官。可是在这种场合里她又有许多顾虑,她担心乘客们情绪太激动,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观点,到时不要说大伙不能接受自己的观点,恐怕连自己都会被乘客们误认为是贪官。她心里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当众表明。
这时,客车又要趟过路面上的一个大坑,司机为了减轻震动,来了个急刹车,顿时,车上的乘客毫无准备地往前倒,坐在艾虹旁边的那个小男孩“扑通”一声,从座位离开被摔出老远,倒在客车的走廊中间,这小男孩的脸被摔烂了,他“哇”地哭了起来。
艾虹赶紧上前去把他扶起,不断地安慰道:“小朋友,快快起来,不哭了,要做个勇敢的孩子。”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爷爷并不是心疼他,而是破口大骂道:“这个没出息的,哭哭哭,就知道哭,读书就死没用。”
艾虹见这位老人如此对待小孩,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心想,这老人家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子,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这位大爷,这并不是小孩的错,再说了,小孩真有错的话,也不要用这种语气对待他啊?”艾虹一番好意地劝说道。
“唉,这位闺女,可不要提了,我这孙子啊,学习又差,又死调皮,经常给我惹事生非,一点都不听我和他奶奶的话,他父母又长年在外打工,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老大爷生气地说。
“大爷,小孩子嘛,得有耐心,不要动不动就打骂。”
小男孩被艾虹安顿到自己的座位。
“来来来,你和姐姐换一个位子就不会摔倒了。”原来这小男孩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这个位置前面就是一条过道,没有设置座椅,当人一但失去重心就很容易摔倒。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艾虹一边和谒地问道,一边用手抚摸他的头。
“我……我……叫陈小虎。”
“哦,叫小虎,一听这名字就是个活泼的孩子。”艾虹有意地夸奖道。
看着陈小虎可怜而无助的样子,艾虹想起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在小虎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许多记忆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因为她曾经也是一个留守孩。她的留守生活有幸福,也有辛酸;有欢笑,也有泪水......
艾虹出生于1985年,老家是红脐县的另一个农村,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宽裕。
艾虹满月后,妈妈便把她交给爷爷奶奶抚养,她是爷爷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虽然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观念不是太严重,但毕竟爷爷奶奶几乎没什么文化,再加上思想的隔阂,自然而然产生了不可逾越的代沟。
可是这道代沟并不会太大影响她与爷爷奶奶的感情,小时候,奶奶将她背在襁褓里,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操劳各种家务,奶奶用温柔和慈祥给了她快乐的童年。
两年后,妈妈为艾虹生下一个弟弟,长辈们更是对艾虹宠爱有加,他们认为,家里能够生男孩,那是艾虹命里带来的,是艾虹为家里招来了一个弟弟。
于是,家人对艾虹没有半点偏心,弟弟有什么吃,艾虹也照样有吃,弟弟买新衣服,她也有新衣服穿,弟弟买了新书包,她也有新书包。爷爷奶奶对她姐弟俩更是没有原则地溺爱,而她对弟弟也是悉心照顾,她能给予的都会毫不吝啬奉献给弟弟。
懂事的艾虹知道长辈们的用心良苦,她在爷爷奶奶的精心呵护下长大,反而变得更加通情达理,她认为,在农村她并没有被家人另眼相待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特别是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她能够上大学已经就是奇迹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发小,基本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去了。
她知感并且感恩,把爷爷奶奶的那份深爱化作自己前进的不竭动力,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报答长辈们的那份恩,那份情。
小时候,爷爷经常告诉她,做人要勇敢正直,要光明正大,奶奶也时常提醒她,女人要勤恳善良,知恩图报。在这样的成长环境里,她身上并没有八零后自私的通病,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一个博大的胸怀。
一直以来,她对老人对长辈总是心存一份亲切感,对于晚辈她总是愿意小心呵护。
......
艾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让她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天上午,高中的班主任打来了电话。
“艾虹,你可真棒,考上了重点大学啦,你就等着录取通知吧。”班主任高兴地说。
“哇,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艾虹也激动不已,高兴得蹦过不停。
没过多久,艾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
她拿着通知书,一边向正在田里干农活的奶奶奔去,一边高兴地向奶奶喊道:“奶奶,奶奶,学校来通知了,我已经被中明大学录取,你看,你看,这是录取通知书。”
“嗯,虹儿,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种地了。”没有文化的奶奶只知道上了大学就不用种地,其它方面她一无所知。
说完,婆孙俩手牵着手,在地里头高兴地蹦了起来,奶奶喜极而泣,眼眶都湿润了。
爸妈知道艾虹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后也从打工的外地赶回来了。
可是这种开心的日子没有维持几天,接下来全家人都为昂贵的学费发愁,对于一个经济状况不太好的家庭,同时要供一个小孩上高中,一个小孩上大学,那可是犯了难,全家人天天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怎么办?怎么办?家人整天以流洗面……
乡政府和村里的领导知道后纷纷伸出援助之手,亲戚朋友也慷慨解囊,可离第一学年的学费还是差一点。
无奈之下,奶奶便把自己的嫁妆,一对金耳环,一个银手镯,十个银元,全部拿出来送到其爸妈的手上。
艾虹知道这些嫁妆是奶奶最珍贵东西,对奶奶有很深的纪念意义。
爸妈带上奶奶的嫁妆准备送到圩镇上去兑钱,可是固执的艾虹一直小跑着跟在爸妈后面不停地喊道:“爸、妈,你们不能把这些东西卖了,这可是奶奶最珍贵的传家之宝啊……”
可是爸妈根本听不进艾虹的话,继续往前赶,无奈的艾虹气急了,干脆从后面拉住爸妈的车,不让他俩继续往前走。
爸妈劝她松手,可艾虹却不理,弄得他俩哭笑不得,很尴尬,生气又不是,不生气又不是。
“艾虹,你给我放手啊,不然我真生气了,如果你真是心疼奶奶,那等你参加工作了给奶奶买回来,不就行了吗?”爸爸生气地说道。
这句话重重地直击她的心,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已经懂事的艾虹深深地理解爸妈的用心良苦。
艾虹只好松开自己的手,无奈地蹲在公路上,望着爸妈远去的背影,她心酸不已,暗自发誓:奶奶,我一定会努力,兑现我的承诺,到时候给你买最昂贵、最漂亮的钻戒。
……
在她读大三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接到家里的来电。
“虹,你赶快回来吧,家里有急事!”
“啊,什么急事啊?”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赶快回来,越快越好。”家人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怕她承受不起这个打击而出什么意外。
艾虹向学校请了假,回到家。
当她临近家门口时,隐约听到奶奶等人凄凉的哭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她扔下手上的行礼,疯一般地冲进家门,当时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爷爷已经穿上了白寿衣躺在床上,奶奶一边哭,一边在旁边烧纸钱。
“爷爷,你这是怎么啦?……”艾虹跪在爷爷的床边,撕心裂肺地恸哭着:“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我……”艾虹哭着喊着,不停地敲打床榻,差点晕厥过去。
“姐、姐,爷爷一觉醒来就去了,听村里的医生说,爷爷是脑溢血去世的。”
“爷爷、爷爷,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句话,你就走了啊……”
最疼爱她的一个亲人就这样离开了她,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也就成了她一辈子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经历这次生死离别后,她感觉,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一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哺养育之恩时,这个最亲的人却离你而去,树欲静而内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
后来她了解到,本来高血压的人就不能从事劳力活,可爷爷还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当天还到山上砍柴,晚上睡着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再一次湿润起来,她担心旁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只好强忍着,深深地喘了口气,把头扭向车窗外,一路上都是满眼的绿水青山,一片片连天绿涛从眼前掠过,浙浙地,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
“大爷,请问到红脐乡还有多远?”艾虹向陈小虎的爷爷打听道。
这位老人家打量艾虹一番,心想,这位闺女还蛮有素质的,年纪轻轻的却是如此地尊老爱幼,和当今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像,一般的小姑娘看到老人和小孩都厌烦得很,更不要说亲切地交流了。
“闺女啊,红脐乡马上就到了。”老人家亲切地回答道。
“好的,谢谢大爷!”
陈小虎的爷爷看到这位年轻姑娘如此礼貌待人,他便多问了几句。
“小姑娘,你不是红脐乡的吧?”
艾虹听到大爷称呼自己“小姑娘”,心里乐滋滋的。
“大爷,我可不是小姑娘了,我是老姑娘啦,嘿嘿。”艾虹自嘲了一下,大家也被逗的哈哈大笑,顿时,整个车厢笑声不断,一下子,乘客们一路上颠簸的疲劳全然被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师傅,到了乡政府麻烦你停一下车?”艾虹说道。
“好嘞,你是去乡政府上班吧,可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啊。”客车司机好奇地问道。
艾虹淡淡地笑了笑,只笑而不答。
......
不到十五分钟,客车快到红脐圩了,而红脐乡政府就在红脐圩口处。
“姑娘,前面就是红脐乡政府了。”售票员喊道。
艾虹瞧了瞧,就在公路旁边不远,一幢崭新的办公楼映入她的眼帘,楼顶上还飘扬着一面国旗。
艾虹下了车,她提着行礼迫不及待地径直走向红脐乡政府大院。
突然间她听到人声嘈杂,她加快了脚步。
大院内,几十号群众情绪激动,哭声喊声乱成一团,现场一片狼藉。
眼前的这一幕,让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