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止饥的失业者
1921年8月9日,郭沫若与胡适初次在上海会面。那时候胡适已经在文化圈博得大名,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而郭沫若呢,只是一个尚未拿到医学学士文凭的留日学生,因为在上海《时事新报》上发表了风格新异的诗作而令人瞩目。郭沫若的第一本诗集《女神》几天前刚刚出版,因此他与胡适坐在一起吃饭,多少有点高攀的意思。
那天安排胡适与郭沫若吃饭的是商务印书馆的工作人员周颂九,周颂九是郭沫若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同班同学,由他出面,似乎是为郭沫若引见名流之意。可当时郭沫若心里颇不平衡,对国内首屈一指的商务印书馆,他亦是牢骚满腹。曾经他手头有几本翻译著作想卖给商务印书馆,却被一口回绝。后来他与郁达夫等成立了创造社,但上海滩上有点名气的书局如中华、亚东等,都不愿接手印刷他们的刊物,郭沫若与郁达夫整日愁眉苦脸。一直到不久前,一家规模很小的书局“泰东”愿意帮助他们印刷杂志,但是苛刻的条件与经济的盘剥让郭沫若难以忍受。恰在此时,胡适来上海商务印书馆考察,以决定是否受聘于商务,但胡适所受到的礼遇令人吃惊:7月16日胡适抵上海,商务总经理高梦旦亲自到车站迎接。几天后,《上海商报》便登出一篇文章《胡老板登台记》,称胡为“新文学的泰斗”,“言明每月薪金5000元”,说胡适到馆之日,“该馆扫径结彩,总经理以次,均迎自门首,会客室编辑所均油漆一新。另辟一精室,器具悉为红木,明晶却尘。所长部长及各科主任,趋侍恐后。方之省长接任,有过之而无不及。”胡适认为这篇文章不过是“玩笑”,但他还是认真地将其剪了下来,粘附在当天的日记上。可见,他对这种炒作并不反感。
相比胡适所受到的礼遇,郭沫若十分难过乃至伤心,他的生活一直处于拮据和困顿的状态,那几年他娶了日本太太,还有孩子,却长期没有职业,以卖文为生,据说常年家里饭桌上只有一道菜:辣椒炒黄豆——就是将辣椒用盐稍事腌制后,将炒熟的黄豆倒入,搅拌均匀即可。此菜又咸又辣,相当下饭。但是一日三餐天天如此,并且一吃就是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确实让人难以接受。闻一多曾经为郭沫若打抱不平:“昨与友人梁实秋谈,得知郭沫若在沪卖文为生,每日只辣椒炒黄豆一碗佐饭,饭尽犹不饱腹……以郭君之才学,在当今新文学界当首屈一指,而穷困至此,世间岂有公理哉!”据说闻一多对郭沫若清贫的生活了解得还不全面。最苦的时候,郭沫若连辣椒炒黄豆也没得吃,家中粒米皆无,干脆就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到了下顿无米之炊,郭沫若发明了一套充饥疗法:就是猛喝茶水,喝得肚子老大,以茶代饥。
1923年10月,胡适和徐志摩一同去看郭沫若,郭沫若应声前来开门。胡适进门一看,惊呆了:郭沫若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赤着脚,一件破旧的学生服敞开着,满脸憔悴。家中房子狭小杂乱,几个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有一个跌倒在地哇哇大哭,一脸的眼泪鼻涕。郭沫若狼狈极了,一边给孩子擦拭鼻涕,一边请胡适与徐志摩入座。坐哪儿呢?胡适四下看看,到处肮脏杂乱,无凳可坐。
亦敌亦友的大诗人
因为生活境遇太过悬殊,不难想象郭沫若对胡适的嫉妒乃至嫉恨,这种情绪在创造社内部弥漫开来,所以才有了郁达夫对胡适“粪坑里蛆虫”的谩骂。
创造社成立后,郭沫若和他的朋友郁达夫等摆出了向“垄断文坛”者、“树大招风”者勇猛出击的挑战姿态,首当其冲的便是胡适。在1922年8月出版的《创造》季刊上,郁达夫含沙射影地骂胡适“跟了外国的新人物,跑来跑去的跑几次,把他们几个外国的粗浅的演说,糊糊涂涂的翻译翻译,便算新思想家了”。胡适脾气算好的,看了后也怒火中烧,写了篇题为《骂人》的文章回骂。郭沫若当即加入骂战,积蓄了多年的不平、不满和不服终于化成笔下激愤的文字:“你北京大学的胡大教授哟!你的英文诚然高明,可惜你自己做就了一面照出原形的镜子!……我劝你不要把你的名气来压人,不要把你北大教授的牌子来压人,你须知这种如烟如云没多大斤两的东西是把人压不倒的!”郁达夫抓住“少年中国学会”余家菊的译著《人生意义与价值》一书中有许多错误大做文章。搞笑的是,郁达夫自己的译文也出现了错误,被胡适抓住了把柄,胡适指责郁达夫的改译“几乎句句大错”,而且“全不通”,并以教训的口吻说,“我们初出学堂门的人”,“相差有限”。
随后,陈西滢、徐志摩、成仿吾等都加入了论战,一时火药味十足。
胡适觉得这样无休无止地“骂”下去也不是个事,后来不久到上海,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主动写信给郭沫若、郁达夫说:“我对你们两位的文学上的成绩,虽然也常有不能完全表同情之点,却只有敬意,而毫无恶感。”
对于胡适停战求和的态度,郭沫若立马投桃报李:“先生如能感人以德,或则服人以理,我辈尚非豚鱼,断不至于因此小小笔墨官司便致损及我们的新旧友谊。”胡适收到复信后,马上去看望郭沫若、郁达夫。郭沫若留饭,胡适开玩笑地说:“还是我请你吧,我可不想吃辣椒炒黄豆。”郭沫若闻听后满脸通红,说:“我总共就吃过两次辣椒炒黄豆,如何就让你知道了?”胡适说:“中国文坛谁不知道你郭沫若天天在家吃辣椒炒黄豆?”
这一次郭沫若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将一帮文朋诗友领到档次颇高的美丽川酒楼,山珍海味上了一桌子。胡适看到郭沫若倾家荡产来请客,十分感动,又说了一些“诚恳话”。郭沫若一听,差一点就涕泪交加了,诗人的浪漫情怀让他一时激情勃发,绕过身边的徐志摩,抱住胡适就是一个火辣辣的热吻,让满桌红男绿女失声惊叫起来。郭沫若还不过瘾,再想来一次,返身一看,胡适早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一吻之后,胡适与创造社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但是到了上世纪20年代末,他们又开始了另一轮尖锐的冲突与对立,郭沫若看胡适怎么看怎么不习惯。以至于后来,******与郭沫若成了铁杆兄弟,胡适与******走到了一起,两个文人追随不同的政党,终于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