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凌风之后,太清殿来了个人唤萧竹前去议事。端得他是预备睡个回笼觉的,但既是掌门真人要求,也不得不去。
青豆在替他束发的时候,萧竹便就呵欠连天,百般困倦。
她小声嘀咕道:“奇怪,不是说初一才有议事吗?”
眼见他的头就快挨着桌子,青豆赶紧扶起来,仔细将玉簪插入发中。
萧竹揉了揉眼,拿了一旁的茶杯漱口。
“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想必炎阳师伯要唤人过去谈谈。人既没抓到,各方守卫定然会加强,那个人……只怕有去无回了。”
青豆见他洗漱好,甩甩袖子就要出门,不禁问道:“他好歹是石青师叔的……胞弟,若是出了事怎么办?要不,咱们帮帮他罢,好不好?”
萧竹刚走到门口,听她这番话说来,只觉奇怪:“是不是石青的弟弟,与我何干?你如何那么关心他?”
“我……”她挠了挠耳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家里人都不在了,好容易遇上个哥哥,可又不认他。”
“那也是他家的事,你总不能强着石青认他。”萧竹忽感好笑,“话说回来,昨天闹飞剑阁你也有份,还是替自己担心担心待会儿会不会有麻烦。为师可不能担保保得住你,何况,咱俩也没认识多长时间。”
言下之意,若是有人举报,他必定会和盘托出,说什么六仙首席大弟子,也就是嘴上叫叫好听,真罚起来,指不定多难堪。
萧竹颇为闲散地撩着袍子出门了。天上轩一下便又变回寂静气氛来,白雾渐起,团团围绕,几声钟响,是更让得人心如明镜。
青豆往房里取了铜扇和心法口诀,自在院中练习了一回。但不知为何,心却总是静不下来,脑中忽闪忽现许多画面来,喜怒哀笑彷若都交织在了一起,手里的扇子越挥越急,不知不觉,“唰啦”一下居然冒出了火花来。
她惊得脚上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不妙不妙,再这么练下去,可能就是奚宝说的走火入魔了。”青豆松活了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扫了扫。幸而没有烧着什么东西,她把脚边几处焦糊了的杂草拔起来,扔到仙兽院的角落里藏好。
想来今日状态不佳,恐怕是还在担心昨晚的事情,练功是不可能了。
青豆只得把扇子收了,盘算着出门走走。
在神武殿西侧,穿过一层石墙便是御花街。原只是弟子休息小憩的地方,后来不少人也带了些自制疗伤草药或是去山下办事时寻得的宝贝来卖,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条颇为繁华的小街巷。
盘云山弟子的银两大多是师父派下命令,出门除妖时候得的报酬,不过为换些小钱花,加之这里也十分热闹,不少人在修仙之余也过来转转。
掌门炎阳真人虽严肃,不过并不管这等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罢了。偶尔逢上节日,甚至会有更为新奇热闹的活动可看。
青豆头一遭觉得盘云山很大,因为以前都是从山下仰望,白云缭绕之间看不真切,待得住进来后才知其大小。
除开山门试炼场,山后神武殿外,六仙人居住的地方,分别根据弟子人数建有大小几百间弟子房,约摸就是一个小城镇的规模。
御花街的人也不少,来来往往有各色弟子。路边的摊子上,林林总总事物繁杂。连得寻常街市上的小巧玩意,花簪玉壶,雪柳翡翠,一应俱全。恍惚间,竟让她有在山下的感觉。
只是她向来对这些饰物兴趣不大,不知是不是本身相貌不出众的原因,比起打扮,她更在意一些实在的东西。
前面的大理石桌上用锦盒装了十来颗琉璃珠子,青豆路过时便觉得眼熟,细想了想,方知这是不难弄到的妖兽神魂珠。
这东西根据所属妖兽的法术属性不同,凝结成的元神珠类型也不同。大致有雷风水火土五种。
“这位师姐,珠子怎么卖啊?”
许是生意太好,那摊主匆匆回答她:“二两银子一个。”
价格果然不低,只是摊主一心忙着手边的买卖,想来要讲价也没心思。不过这东西确实是好,贵一些也值了。
青豆翻遍了周身大小衣兜,总算凑得六两,手一伸,就准备去拿那三颗风珠。岂料却有人先她一步,正巧也探手过去。
一时间,两人分别摁了一个半的珠子。
青豆顺着此人胳膊一路看上去,阳光不偏不倚洒在他脸上,青丝散肩,同萧竹一样简单束着发,一条逍遥巾,两眉如羽,眸清若水。一身书卷文雅之气,正是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见她盯着自己看,那人似乎也有些尴尬,忙收回手,歉意道:
“未想是你要的,适才唐突了。”
“没有没有。”青豆一面说着,一面毫不客气地把珠子收在怀里,“我也是先你一点点。”
那人微微点头,却含笑道:“神魂珠不易得到,若是生吞,妖兽魂灵反噬的危险极大,你还是当做材料镶在武器上为好。”
“原来你也懂?”青豆两眼闪了闪,颇有遇知音之感,“以前我朋友也曾得到过一颗,只是当时他一心为增强法力,顾不得听我说就和水吃了。后来闹了挺大麻烦的,若非是我们奋力控制住,还不知怎么的。”
听罢,那人颔首微笑:“想来你那位朋友运数也是挺好,一般人被妖兽反噬多半神志被侵,六亲不认,最后暴毙身亡。能被压制住,已是少数。”
“可不是。”果然下次得再和奚宝说说,青豆捡了一粒珠子在手里把玩,“道贯三才为一气耳,天以气而运行,地以气而发生,阴阳以气而惨舒,知神由气,气由神。世间属性相同的仙术法术本就出自一体,就应当顺应其理恰而运用,平白吞了吃了,这法子又傻又蠢。”
听得她如此一说,那人怔了一怔,随即又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也知道这个。”
“我自然是悟不出来。”青豆付了银子,转身朝着街上,因笑道,“这些都是我义父教我的。”
“风珠能催动风力,想来你是使风性仙术的?”
青豆很老实地点点头:“正是。”
“难怪。”那人笑着摇头,“看样子,这珠子也算能物尽其用。”
青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手里握着把折扇,方顿悟:“你也是用风的?”
那人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扇子,遂笑道:“不全是。”
“怪不得适才你也要买。”青豆很大方地从怀里摸出一颗来,“不如我送你一个吧,权当是见面礼。”
“见面礼?”
“是啊。我使风,你也使风,我用扇子,你也用扇子。”她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一塞,理所当然道,“难得有缘分,说是见面礼也不为过。”
那人盯着手里的风珠怔忡半晌,才“唰”一声收了手里的扇子,奇道:“你也有扇子么?”
“当然有!”青豆提起来便满脸神采奕奕,伸出手比划,“比你这个大多了,立在地上大约能到我下巴这儿,都是晃仙铜打制的。我义父说,这曾是风使仙人留下来的,寻常人还得不到呢。”
那人点点头,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随声附和她:
“倒果真挺大的。”
此时朝阳已在挂半空之中,暖暖的淡黄颜色直泻下来,铺了一地的璀璨温意。街边树木疏朗,人来人往,攘攘熙熙。街口贩卖佩剑的地方恰立了一个人,卖剑的弟子恭恭敬敬地与他交谈。不过他似乎很生不屑,连看也未看径直就朝北面走来了。
见得他的面貌,青豆一口滔滔不绝的话语瞬间停滞。
长发束冠,剑眉斜飞,腰间青锋三尺余长,湛蓝色点星宽袍,表情沉静,不怒自威。
这来者,居然是石青!
青豆一脚才踏到街上,又赶紧缩了回来,飞快回转身对着方才的摊子,冷汗直冒。
“怎么?”
那人见她如此古怪模样,不由狐疑。
青豆一手抄起一本《清心咒》挡住面容,小声道:“我、我还要再看看……你,先别同我说话,好不好?”早知会在这里遇上,她恨不能把自己乖乖关在屋子里才好。
耳边能听到不远处有弟子在向石青问好,声音渐渐近了。
那人摇着扇子先是看了看她,而后又面向石青,方觉好笑,也陪着她背对大街,信手拿着东西看:“你很怕石青?”
青豆十分为难地点头,拿余光去瞟街上,石青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她胸腔内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你是何处得罪了他?”
青豆没有开口,只是一言难尽地瞅着他叹气。那人见她的模样,也不好再问。
幸而石青没有停留太久,大约是对这条街的东西毫无兴趣,青豆胆战心惊地目送他走到街尽头,才长舒了口气,把手里的书放下来,自言自语:
“石青师叔他,性子似乎不太好吧?”
“也不算很差。”那人手里拿着一块未雕琢的玉石,接口回她,“不过就是对人严厉了些,认了死理便不松口。”
换句话说,诸如偷跑进他房中这种事,想必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萧竹不是早上被请去议事了吗?现下石青在这里,那就是说,萧竹也已回了天上轩罢?
青豆琢磨了一下,还是摇头。横竖都出来了,离午饭还有些时候,就这么回去太不划算,再多逛逛也好。
不想那人很好心地用扇柄敲了敲她的肩,提醒道:“适才石青是去了铸剑楼,他的飞剑阁在南边,恐怕还得路过这里,依我看……”
话还未说完,青豆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不、不用看了,我看我还是先行一步。这位师兄多保重,再会!”
她的脚上轻功不怎么样,但今日仅仅一眨眼功夫就闪得无影无踪,大约是怕得很了。
摊子上的女弟子刚收完钱,回头一看对面站着的人,不由唬了一跳,慌忙往这边跑过来,抬起袖子抹了抹汗:
“空城师伯,是不是看上了什么?要不要替您包上?”
他晃了晃扇子,示意她不用忙:“不必了,方才那位师侄是生面孔,哪家门下的?”
“那位……似乎是萧师叔门下的。”
“哦?”他扬起眉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萧师兄的徒弟……”
萧竹正在用饭的时候,青豆才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因为正是巳时,送来的饭菜些许凉了,不过萧竹倒是不在意,夹着菜慢慢咀嚼。
季节将至盛夏,虽说盘云山上四季如春,但因得季候变化气温也会稍作改变,偶尔更有极端气候出现。
外面的太阳不似方才的柔和,烈烈的,有些刺眼。
萧竹抿了一口汤,不经意说道:
“适才在太清殿议事……”
青豆一下子神经紧绷,密切关注他下一句话。
萧竹轻咳一声,接着道:“据石青上报说,昨日共有两人闯入飞剑阁,其中一人似乎还是本门弟子。只可惜蒙了面,不知是何人……但听目击弟子说,有人会使风系法术,好像还带了把扇子。”
青豆暗叹了口气,庆幸自个儿多留了个心眼,倘若不蒙面,难保现在不是在蹲大牢。
萧竹把筷子放下,勾起嘴角来瞧着她:“把你的扇子拿过来我瞅瞅。”
“哦。”
青豆依言只得取了扇子来。
一人来高的大铜扇子,萧竹握在手里如同浮羽一样,展开来用手敲了敲。“叮叮”的,声音很清脆。
“还算凑合,这玩意儿,空城也有一个。改日借来玩玩儿。”
他抛起来试了试重量,扇子腾在空中打了个回旋,又落回他掌心。青豆看得心里直打鼓。
“师父,这东西不能随便拿来玩的……”
萧竹也不搭理她的话,只是左右翻了翻:“背这么个破铜烂铁,你也不嫌累得慌。”
青豆瞅着他又要抛,赶紧手快抢了过来,很宝贝地抱在怀里。
“你不识货,这可不是破铜烂铁,是哀牢山之顶的晃仙铜所制。”
萧竹拍了拍袖子站起来,好像不怎么看好:“出去,使两招给我看看。”
诶?
难得萧竹懒散了那么多年,竟会要她耍招数?莫非……莫非是掌门叫他来查探她底细的?
这么想来,青豆顿然汗毛直立,拿着扇子的手不禁微微发颤。
“你还立着干什么?”萧竹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出来!”
青豆只觉得腿脚不听使唤,不自觉地随着他走到院外。
脚踏的地方正是清早不慎扇出火花的草地,光秃秃的一块。萧竹负手在一边站着,些许灼热的阳光照着她额角出汗。
青豆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挺直了身子,将铜扇立在地上,随着扇子打开,身形也微微弯曲,灼烈的光在扇子上折射进人眼中,刺目的疼。
青豆运气于手,真力灌注在铜扇上,从脚尖至后背忽起一圈白色风阵,风势渐渐变大,回转着包裹她整个身体。分明此刻无风无息,她的衣袍却迎风,抖得猎猎作响。
只见她双目一睁,右手持扇,左手施法,两方一牵,正突起明晃晃的风刃,锋利如刀刃一样。青豆身形一转,脚尖点地,手一挥扇,借着风力而腾空,又在空中猛扇了好几回。
风刃如刀光一般汹涌开来,吹得整个天上轩杂草纷飞,大树倾倒,两头坐骑仙兽不安地仰头嘶鸣。
大约是耗真气太多,青豆在中空翻了个身,落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问旁边的萧竹。
“师父……方才那几招,如何?”
萧竹勉强点了点头:“不伦不类的,说是仙术倒不如说是武功里边夹杂了些真气。”
青豆听不大懂,只收了扇子望着他:“哦。”
“你寻常都练的什么心法?”
“……《少阳风决》。”
“不用练了。”萧竹也不看她递来的书卷,“学仙术本就不适合近身战,你资质不行,使风还需扇子借助。倘若真有天赋,平白不用武器也能施法,带了扇子累赘。你练的口诀又只是催动仙术的,这对近身战大大不利,而且还会消耗大量真气,弄不好很容易走火入魔。”
萧竹示意她让开,款步走到院中:“你看好。”
他将手抬在胸前,低头口中默念一番,却见得光华凝聚在指尖,只是须臾,狂风乍起,日昏天暗,来势浩荡的疾风撕裂开了槐树,生生割成了碎片。
萧竹将手于面前轻轻一挥,骤然闪烁的白光“嚯”一下,朝空中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