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季东南拿走后,我才真正体会到我这台手机的功放功能有多么强大,我妈的大嗓门加之这台手机如此震撼的漏音功能,我敢打赌,就算站在走廊另一头的电梯旁边都能准确无误地把我妈话中的每一个语气词复述出来。
本来刚被抢走手机我的心情是紧张惧怕的,这种场景不正如火星撞地球,游轮撞冰山,大卡车撞大卡车么,不但两败俱伤还得祸及我这个相关人士。但转念一想,碰上我妈如此难搞的一个人,也够让季东南头疼一阵了,报应来的如此之快,我又开始在心里偷笑。
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季东南在商界打滚多年,阅历有多丰富心思就有多缜密,如此一个谈笑间灭樯烬橹,静默间弹无虚发的人,会败在我妈一个只得过几次省优秀中学教师称号的人手里吗,更何况还是个已经退休的,不现实啊。
三言两语间,我妈已经由刚开始的稍有不满变为了现在的心花怒放,两个人继而敲定周六中午带着我一起去外面吃一顿,顺便见个面。
看他们关系多好,我反倒成了个多余附送的了。
放下电话,他唇边蔓延出一个兼顾优雅和危险的弧度:“如果以后,再否认我,就连底薪也别想要了,嗯?”
其实他“嗯?”得很有格调,但是砸在我心里却生生从格调砸成了冰雕,那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我颤悠悠地答:“知道了,不会了。”
爷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我一直坚信来日方长这一说。
好不容易目送祖宗回到办公室,我长吁一口气,整个人瘫进椅子里。
郭茜坐在原位,双手交握在胸前,以一种仰视人民币的态度仰视我,一双杏眼一眨一眨:“小狸~~~~~好羡慕你~~~~~”
我哭丧着脸:“你难道不同情我吗?每天遭受这种惨绝人寰的对待,十八般酷刑轮着来啊轮着来。”
她仰脸做四十五度角望天状:“这份隐忍而又霸道的爱,这颗残酷却不失柔情的心,这种禁欲和放肆纠缠在一起的错综复杂的感觉,多少女人排着队想要沉沦其中呢,你居然一点都不懂,我都替季总伤心啊。”
我扶额:“四姐附身了吧你。”
她忽然抬起埋在双手间的脸:“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郭小四?。”
“呃……”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看过《梦里花落知多少》吗?”
“没、没有。”
她眼睛噌地亮了起来:“介绍你去看!我觉得这本最经典了啊!简直就是郭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啊!”
我扶额:“鲁迅叔叔会哭的。”
郭茜是个自来熟的人,没几天就和我打的火热,俨然像是认识了好几年的老友。我喜欢郭茜,因为她很热情也很活泼,最重要的是她很聪明,我原以为她是个跟我一样不靠谱的人,但是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很快发现,她在业务上要比我靠谱很多倍。
比如周五的时候,季东南大早就交给我一份最近公司准备接手的大工程的资料,让我和郭茜务必在今天整理完毕,好让他带回家研究,因为周一就要敲定这个案子了。
好吧,我修改一下,是带回“我家”研究。
说回这份资料,资料本身就有足足三十几页A4纸,虽然当中肯定有很多废话可以跳过,可是就算跳着看,全部看完也需要好几个小时,更别说全部整理出来再划出重点什么的了,我已经做好放弃全部午休时间的准备了。
案子本身分为俩个部分,前半部分稍短,大概十页纸多一点,后半部分将近二十页,前半部分有比较清楚的介绍,由于我以前接触过这个案子相关的其他工程的资料,所以我就把短一些的前半部分交给了郭茜,后半没有介绍的部分自己来。
接着我们就放下手头其他的工作,开始埋头忙这份资料。
当我终于整理完第八页,正头疼不已的时候,郭茜抱着一叠纸跑来我的身边。
“怎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吗?”我揉着脑袋问她。
“不是不是,我弄完了。”
啪,我的下巴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弄、弄完了?十四页全弄完了?”
“嗯,是啊。”
我顿时回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我要花四个小时去写的作业莫瑶一个多小时就全搞定了,还一副好轻松好容易的表情,心中恨得银牙咬碎一地。老天实在有失公正,为何不也赐我一个好头脑!
我给自己顺了顺气,安慰自己道:“没关系,我是会计专业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她苦着一张脸低头看我:“我、我是广告设计专业的……”
我当场吐血一升。
晚上在家,我把最后一盘菜重重放在桌上,板着一张脸在季东南旁边坐下。
他看了眼我似笑非笑:“又在气什么?”
我瞪圆了眼睛愤世嫉俗:“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们头脑都那么好,就我每次考试考不过别人,猜谜猜不过别人,连整理个资料都快不过别人!”
他扒了口饭,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快吃饭吧,嗯,今天的茄子做的真好吃。”
他这种不在乎的口吻更激怒了我,明明自己把什么好事都全占了,居然还一副“这有什么好的”的态度,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放下筷子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当然有好气的!老天把什么好的都给你们了!什么都没有给我!”
他也放下筷子,深色瞳孔凝视我良久,一抹无奈的笑容渐渐在他嘴边漾开:“老天都把我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六清早,闹钟的声音在我耳边清脆地响起,我伸手去床头柜上把闹铃按掉,窝回被子里继续睡。
五分钟后,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了防止迟到,我特意调了三个闹铃。这次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关,闹铃声就停止了。我撑开眼睛看了眼越过我去关闹铃的人,窝回枕头上继续睡。
我肩膀被人推了推,接着一道带着清晨独有的沙哑和慵懒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起来了,闹钟都响了两次了。”
我饭了个身:“闹钟叫得醒我熟睡的身体,可是叫不醒我沉睡的心灵。”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翻身下了床。
我听见他在床头逗留了一会,然后走了出去。
我妈指着季东南的鼻子大骂:“混蛋,还不给快我女儿加工资!”
季东南双手紧贴大腿两侧,低垂着头一脸恭谨:“加、加,马上就加。”
我妈趾高气昂:“加多少?”
季东南继续讨好:“加两万,每个月两万。”
“这还差不多,快去给我女儿捏捏肩吧。”
“好的,小的这就去。”季东南鞠躬退下,来到我的身边。
老妈,好样的!
我示意性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不一会,便有人开始推揉我的肩膀。
肩膀上那只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我不禁出声抗议:“轻点啊,轻点啊。”可是呓出口的却只是几声模糊的哼哼声,并且随着声音从我口中发出,我也清醒了过来。
季东南正坐在床侧推着我的肩膀。
靠,原来只是个梦,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
“起来了。”
“嗯……”我模糊地嗯了一声,迷迷蒙蒙地半睁开眼睛。
“快点起来擦擦口水,流了一枕头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用手背猛擦嘴角。
真的……真的流口水了……
我撇了一眼闹钟,看到上面的时间我一把把它抓过来放在手里敲敲打打:“你怎么没给我响!要迟到了啊啊!”
“我关的。”
我愁眉苦脸:“为什么要关?我算好时间的啊,这个时间起床还要吃早饭来不及了啊!”
“它就算叫了你也不会起的。”他说着起身走去窗边,哗地双手拉开窗帘,“早饭已经买好了,一会在车上吃就好,你快点起来就来得及。”
盛夏刺眼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挺拔的背影散发着说不出的干净气息,连延伸到床边被拉长的影子都好像能发出扣人心弦的声响。
我盯着他的背影出神,轻轻点了点头:“嗯。”
周四的时候我妈忽然打电话来说改变主意了,不想出去吃饭,于是吃饭地点改成了我妈家里。
上车后我看见季东南的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盒子,我把手上的肉包子搁在腿上,伸手就想去拿,但却在途中被他截住,“别用你油乎乎的手乱摸。”
我瞪他一眼,拿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一路上都非常顺畅,很快便到了我妈家楼下。季东南熄了火,却坐在车里没动。
我揶揄地笑:“嘿嘿,你也有今天。”
他没好气地撇我一眼:“下车。”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他拔下钥匙后,我打开门起身下车,结果……
忘了有安全带这茬,整个人又被弹回座椅上。
这回换做他笑带揶揄了。
我气得把手里油乎乎的装肉包子的塑料袋往挡风玻璃上重重一砸。他忽然俯身过来,我惊异。
光天化日的,周围走过路过那么多人,时不时都会往我们车里瞄两眼,他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想做什么坏事吧。
我严阵以待,做好准备只要他再靠近就大力推开他。
但很快地,我听见咔嚓一声,原来是他替我解开了安全带。
我羞愧地低下头,他语带笑意:“你不会是在期待什么吧?”
“下、下车,迟到了!”
站在老妈大人家门前,我和季东南对看一眼,紧张地按下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