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心殿夜已深沉,窗外花影流动。渃澜披衣下床,早被玉珠搀住了,“公主,您的身体尚未痊愈,晚膳也没吃几口,身子这么虚,还是休息吧。”
“不,玉珠,”渃澜勉强堆起笑容,“在床榻之上呆久了,愈发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了。我在这里就算生病姑且有人照看,只是不知,父皇母后如今怎么样了。”
“公主不必挂怀,”玉珠劝慰道,“皇上皇后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有些坎坷,也会逢凶化吉的。倒是公主您要先养好了身子,以后才能好好商议怎么回到咱们的燕云。”
“玉珠,”渃澜语气凝重地说道,“我,可能永远回不到燕云了……”
玉珠大惊失色,忙道,“公主别说如此丧气的话,那烈风的皇帝虽然暴虐,还算对公主不错,要不然他也不会急急接您入宫诊治了。熬过一时,若他能改转心意,咱们不还是能回去吗?”
渃澜不语。
就算侥幸能让南宫凌天放过自己的父皇母后,他又怎么会放她回去呢?
即便放她回去,到时她恐已是戴罪之身,如何面见父皇母后?如何面对故国?
她倒宁愿身死殉国,可是,父皇母后对自己如此钟爱,她怎么忍心让他们伤心?
如今看来,不管如何,她此生,不过就是燕云留在烈风的一棵孤草,即便环境恶劣,也要顽强生存下去。
“玉珠,”渃澜沉沉说道,“其实,烈风比燕云要富硕,况且如你所说,南宫凌天还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假如有一天,父皇母后能回到燕云,我希望能说服烈风的皇帝,让你陪着父皇母后回去。有你在他们身边,我也放心了。”
“公主,您难道真的要一辈子留在烈风?”玉珠眼泛泪光,“您是为了皇上和皇后才这么做的吧。”
“这段时间,我总梦到父皇母后身体欠安,每每惊醒夜不能寐,”渃澜幽幽说道,“现在我病了,才知道康健和团圆是多么重要。我必须先保全了父皇母后,自己才有信念活下去,也许,不光为了父皇母后,也为了我自己。我在烈风,已经百般受辱,回去还有何颜面呢?玉珠,你能明白吗?”
“是,公主,奴婢明白了。”玉珠应道,“如果有一天能回到燕云,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皇后的,公主大可放心。”
南宫凌天听到侍卫的回禀之后,才回到逸心殿。
夏墨西病情沉重,若药效无力,很可能这几日便不行了。这让南宫凌天很是烦闷。虽是宫内的名医各个俱到,但大家也束手无策。南宫凌天犹豫是否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渃澜。
他好像从未对任何事情的决断犹豫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渃澜,太多彷徨不决都让他难以当机立断。
看她今日乖乖喝药的样子,很干脆的答应和他在一起,不管真心也罢,假意也罢,她,总归还是不那么讨厌他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似乎想立刻下旨放了燕云的帝后,为了舒展她微皱的娥眉,为了减轻她疾病的苦痛。总之,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说服自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只要能博她一笑。
可现在,她的母后病入膏肓,也许不久于人世,而这一切,皆拜他所赐。她若知道,一定会恨不能杀了他。
那些若隐若现,或有或无的让他心醉的细微柔情,可能,从此,永远消散了。
如果不告诉她,她或许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没想到,他堂堂烈风的皇帝,一向杀人不眨眼,竟然,也想到残忍两字了。
原来,许多事情,都是可以改变。
他转身问守候在门外的侍女,“渃澜公主睡下了没有?可吃过晚膳了?”
“回皇上,渃澜公主还没睡呢,好像没什么胃口,吃一点便撤下了。”侍女答道。
“吩咐御膳房,备些清淡的宵夜来,就说朕的命令,有什么利于补益身体的膳食,挑最好又极易消化的,立刻做好了送到逸心殿。”
“是,”侍女忙应,“奴婢这就去。”
南宫凌天推门进入,渃澜正披着薄衣站在窗前。玉珠见南宫凌天进来,施了礼便静静退下了。
渃澜微微屈膝,“奴婢见过皇上。”
南宫凌天内心讪讪,她如此这般尊重,倒让他觉得不适应。
若是往常,他必定会取笑讥讽她一番,她也必定不肯低头。如今,他心里却多了几分烦躁,不知道该怎么说,能让这个弱小的却强装坚强的人儿承受得住母亲病重的噩耗。
“不必多礼了,”南宫凌天淡淡道,“身体才好些,怎么又站在风口?”
“多谢皇上关心,”渃澜浅笑道,“奴婢已经大好了。”
“朕召人做了些宵夜,”南宫凌天扶过渃澜,让她坐下,手触到她的玉臂,仍感觉到她微微的一颤。他似乎并未放到心上,“多吃些滋补的食物,好的更快。”
侍女小心的将宵夜端上,打开。
渃澜轻轻说道,“皇上费心了,可是,奴婢吃不下。”
“是又想让朕来喂你?”南宫凌天看了看,作势要端起碗来。
“不用了,”渃澜忙道,“奴婢自己可以。”
精美的瓷碗内,是柔滑白润如玉的上好燕窝熬成的软粥,渃澜浅尝了一口,香糯而不腻,入口即化。本想尝过便放下,奈何南宫凌天就在旁边盯着她,大有让她全部吃完否则便强喂的架势,她只好慢慢地拖延时间,想拖到南宫凌天累了她便可解脱。实在心事太多,不吃便觉得满腹忧扰。
看他今天晚上倒也没有心思和她针锋相对,渃澜心里暗自思忖,不若今晚哄他留下,让他放了自己的父皇母后,这份最大的心事,她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她未可知他是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她眼里,他从来非君子。只是,自己无论怎样,都要搏一搏。
至于他如何绝情,也不是她能决定和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