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di没有给李伟更多的压力,她适时地说:“你请坐。”
李伟在左边靠墙的沙发上坐下。
Mydi用审视的眼光研究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年纪大约在三十二三岁,身材高瘦挺拔,肩宽腰窄腿长,身形比例几近完美,每一处肌肉都结实柔韧,没有一丝赘肉。泛着亚棕色的脸上,是棱角分明又柔韧的线条,五官搭配匀称,高挺的鼻翼,黑亮的大眼,宽阔的不厚不薄的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男性魅力的男人。
Mydi怦然心动,有一种暖暖的麻麻的被尘封多年的感觉,从心底泛起。她感到脸微微有些发热,眼前有些恍惚晕眩。
一个多么出色、多么优秀的男人啊!她在心里慨叹。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看向李伟时,这才发现,李伟年轻的脸上有些许的疲倦之色,眼角已隐藏了几丝皱纹,他的目光不是得意之人的神采飞扬,而是微微向下看,似在躲闪他人的眼光,他缺乏傲视他人的勇气和自信。他的白衬衫干净,但应是已穿了两三年的,已失去了新衬衫的那种纯净的白,有些微微泛黄。他笔挺的西裤,也有些泛毛的感觉,这说明它已洗过多次。脚下的皮凉鞋擦得锃亮,但折痕过多,尽管认真地打了油,也遮盖不住。这些,使他与生俱来的摄人风采,罩上了一层暗淡的色晕。
这是一个目前正处在失意和困境当中的优秀的男人。
Mydi在心中飞快地下了结论。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李伟。”
“你应聘什么职位?”
“营业部主管。”
Mydi从一叠应聘简历中,抽出了他的那一张,细细审读了一遍。
“你的经历还挺丰富的,你在恒昌证券所干过?”
“是的。”
“那你为什么出来?”
李伟沉吟了一会儿,不知该怎样回答,最后决心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他很难找出更好的理由。
“因为我业绩太好,主管压我,后来,把我调去搞信息统计。”
“讲讲你在恒昌当操盘手和信息员的工作情况吧?”
李伟沉着地条理清晰地述说了一遍。
“为什么还是要到证券公司来工作?”
“我喜欢这一行。”
“为什么?”
“我觉得我和它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亲缘关系。在交易当中,我常常会有一些突发的灵感降临,像有神在指示一样,很灵很准。每做成一笔交易我都很开心,这是干别的工作时所不曾体会到的。另外,它时时都在检验、界定一个人的耐性和心理承受力、判断力、决断力,我喜欢它的冒险性、投机性……”
李伟讲这些话时,脸上荡漾着一种光辉,自信在此刻回到了他身上,让人感动。世上还有这么感性的男人,Mydi心中轻叹。
“你填个表吧!”
李伟上前接过表,坐到了门边的另一张小桌边写了起来。
写到婚姻这一栏时,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端坐在老板台后年轻的女经理,他停住了笔,留了一格空白。
Mydi接过表,认真地看了看,见婚姻一栏上是空着的,既没写“已”也没写“否”,她想,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的背后不会是简单的空白。
“你对薪水有什么期望?”?
“我希望是三千到六千。”
“怎么跟你联系?”
Mydi记下了李伟的call机号,也送了一张名片给李伟。
李伟有些疑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下午2点15分,李伟试着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女经理的声音清晰从容地传过来。
“喂,你好,哪位?”
“你好,经理,我是李伟。”
“你好李伟,怎么样?想好了吗?”
李伟听她这样问,为自己被她记住而心中暗自有些喜悦。
“我已经报了一个数了,这次我想听听你们公司的意见。”
“公司的底线暂时不能说,你还是先说出你的愿望吧,如果你还没想法,那就想想再说。”
Mydi的声音理性而温软,满含权威。
李伟讨厌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感到她在故弄玄虚。他想,不就是个薪水问题吗?行与不行,一句话,不就得了!但为了这份工作,他只有忍住。
“我的意思还是三千到六千吧,我在恒昌最少能挣二千一月,最高能挣五千,经过一年多,我想多少能有点进步。”
“你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是三千到五千一句话就能定的吗?”
李伟想起应聘时的情形。那天,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气氛融洽,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如今又听到这句满含深意的话,不觉脸热心跳。
“晚上你有时间吗?请我喝一杯,咱们聊聊怎么样?”
李伟好像看到了女经理那直视过来的眼光。
权和钱会使拥有它的人变得放肆,胆大妄为,女人也不例外。
“你就叫我Mydi吧。”
Mydi就是若芬,自从进了这家加拿大华人开的嘉盛证券交易所,若芬和这里所有的员工一样,公司替她取了个英语名字,原来的汉字姓名只留在档案里。
用了英文名字后,大家似乎感觉自己一下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配着雪白的衬衫,深蓝色的一步裙,崭新的半高跟黑皮鞋,真有几分时尚杂志上的白领人士、雅皮士的优越感。Mydi喜欢这感觉,她讨厌那种灰头土脸的日子。
他们约在海口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吧。酒吧取名“稻草人”,其实屋里并没有古朴的乡村茅屋稻草人,而是庄重稳健,颇具气度的棕红木色,地板、墙裙、廊柱、拱门、餐桌椅、吧台,一律是原木铺就,显得高贵典雅。
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桌上的一个圆圆的浅口玻璃杯中,浮着一截红色的蜡烛,一点火红的光跳荡在两人之间。火光映照着Mydi的脸,使她白皙的脸笼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我是稻草人,空心人。”李伟想起一句少年时代读过的诗。
来酒吧的路上,李伟就告诫自己,要少说多听,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他尽量不去看Mydi的脸和她脸上那两只生动的眼睛。
她今晚穿的是一件绿色收腰无袖V领长裙,做工考究,样式极其简洁,无一处修饰,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Mydi的雪白优美的手臂、脖子和胸口,那些地方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使Mydi看上去像月夜之竹,纯净、窕窈、修长、摇曳生姿、风韵万千。可惜了,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被男人呵护豢养在家中,像珍宝般悉心关照。如今却让她像个男人似的面对社会,面对社会的真实,还要像男人一样去斗争、去工作、去动心机、去斗心眼。
李伟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有些可怜,自己家中的叶子,要比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幸福。
这个女人一定有很多故事。有故事的女人是成熟的,成熟的女人是不幸的。
“你喝点什么?”
少爷(侍应生)侍立在一旁,Mydi看着他问。
“你喝什么?”
李伟反问了一声,他想和她喝一样的,这样容易消除生疏感。
“我喝扎啤,这里的啤酒是自酿的,很新鲜。”
听到这句话,他略感意外。
他想象着这个纤秀得几乎看不到腰身的女人,捧着一大扎啤酒喝的情形,实在有些滑稽。她小小的胃,小小的肚子,怎么去装那一大扎啤酒呢?
李伟是个聪明人,从这一点上,他已感觉出这个女人的善意。她在主动靠近他,以免初次到这个生疏的地方来的他有无措的感觉。
“那我也来一扎吧。”李伟对少爷爽声说。
“你是东北人?”
“是。”
“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海南?”
“我想我来的原因可能跟大家差不多。”
“在原单位受压,不甘现状,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是吗?”
Mydi适时接过话题,避免了李伟长篇叙述剖析自己的过去,从而有损于一个男人尊严的尴尬。
李伟觉得这女人真是善解人意。
来海口后,已有太多的人用疑问审视的眼光看他,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已说得太多,表白得太多,每说一次,他就被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伤害一次,他已经厌烦这种叙述了。
“我是广东人,暨南大学毕业,也是来海口打工的。”
未等李伟问,她作自我介绍了。
“我还以为你是台湾或香港人呢?你一点儿都不像大陆的。”
李伟自然而然地恭维了她一句。
看得出Mydi对这句话很受用,尤其是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口中说出。她愉快地笑了,眼中更加亮亮闪闪。
“谢谢,很多人这么说,我也不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