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色醉人,但眼下扬州城内却像炸开了锅。清军南下的消息迅速在城内散播,守军频繁调度,乡民也自发组织起了武装。
翌日,清军水路大军齐至扬州,宗山登楼而望,人马齐整,战船林立,声势浩荡,不下十万之众。
领兵的着一身镶白战甲,远看竟和多尔衮有些神似,但较之更为魁梧。单骑出阵,来到城下:“扬州的守军听着,这有睿亲王的一封手书,交给你们史阁部好好看看。”搭弓拉箭,将书信射于城楼之上。
府衙内,桌上的劝降书已被揉成一团,兵部尚书史可法坐立不安。此刻他正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福王的援军。
“报!”
史可法听见信使来报,官帽也不戴便出了大堂。
“怎么样啦,援军到了吗?”
“没有,弘光帝未派一兵一卒。而且……”信使哆嗦地连话都说不完整。
“而且什么?”
“而且李总兵已降了清军。”
“什么!那高监军呢?”
“一并降了。”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史可法听了,似笑似哭:“大明气数已尽,大明气数已尽啊!”
突然又转身进了大堂,看着阶下扬州城的文官武将低头不语,史可法敲起惊堂木,众人为之一震。
“传我的军令,城内守军戒备,誓死守卫扬州城。”
与街上的慌乱人群不同,此刻的苏府,一如既往的宁静安逸。苏老爷在房中作画,下比如流云,丝毫看不出大战来临的紧迫感。身边管家捧着茶碗,心神不宁。
“胡管家,有什么心事吗?”
管家听了苏老爷问话,这才开口:“老爷明察,清军现在打到城下,老爷不和小姐出去避难吗?”
“有什么好逃的,苏家从未犯过王法,谁赢谁输对苏家有影响吗?。”
“两军一旦打起来,城内必受影响。”
苏正卿提起了笔,看着眼前的画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回头看着一旁的管家,眉宇间没有一丝责备:“老胡啊,你在我们苏家也待了多少年啦?”
“十五年,小姐出生那日小的进的府。”
“哦,那你觉得我会舍下祖上的基业,离开扬州吗?”
“老爷,只是出去避一避,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不就是了。”
“苏家是扬州首富,我若携着家小逃离,那扬州城的百姓会怎么看我苏正卿,怎么看我们苏家!”苏正卿若有所思,迟疑了片刻:“老胡啊,你和下人们说说,有愿意走的老爷我也不会强留,以后回来,还是苏府的人。”
胡管家听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我替大伙谢谢您,谢谢您!”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苏正卿遣了管家,再作画的时候,却没有落笔的心情。
有走的,有留下的,前一日还是宾客来往,人声鼎沸。此时留在苏府的只有不到十几个人,多是像胡管家这样待久的老人了。
一天过去了,清军没有等到城内的守军出降。令旗挥下,数十门红衣大炮一齐向城内轰击。顿时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城楼上史可法不顾瓦砾掉落,亲自率领守军抵抗。但毕竟兵力悬殊,清军战船火炮齐聚,若不是城高墙固,扬州城只怕半日便要沦陷。
终于在顽强抵抗了三日后,城门攻破,清军将镶白旗高挂于城楼之上。史可法率残部继续抵抗,但为清军剿杀,以身殉国。
府衙内,此时房梁上正贴着一个身影,心怀不轨地等待来人。清军统帅怒气冲冲走了进来:“攻个小小的扬州城,居然死伤我大清那么多勇士,一定要让这些守军知道我们满人的厉害!”
梁上之人眼前一亮,化为一团黑云飘到大堂之外。凝成清军模样,手托锡壶,送进堂内。将领也未察觉,提壶便饮,喝完便觉困倦,斥退众人,独自坐在堂内歪头酣睡。
这时黑影出现,晃动手中锡壶,甚为得意:“这次有了孟婆的忘生壶,此事干成,妖后定会重重赏我。”附耳与将领低言几句,便藏身梁上,坐观好戏。
将领醒神,唤人召来一百勇士,皆赐美酒,酒香扑鼻,众人自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便意识全无,形同傀儡。只听将领声音低沉,语气中透着诡异:“即日起屠城十日,以振军威。”
这一百勇士得了命令便抽刀离去,接下来的扬州城便化为了无边炼狱。傀儡清兵杀得刀口起卷,战马闻着血腥味都停止了嘶鸣,城内无论老幼,但凡有一口气的,皆惨死于傀儡刀下。
傀儡不知疲倦,日夜斩杀,屠至第七日,一队傀儡清兵来到了苏府门前。大门紧闭,直接翻墙进院,见人就杀。原本静谧的苏府,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染红的池塘里,鲤鱼不再冒头吐泡。
书房内,苏正卿抱着女儿,眼角流泪:“厌秋,爹对不起你。爹该听老胡的话带你离开的。”
“没事的爹,女儿不怕死,女儿愿意一直陪着爹。”
苏正卿捂住女儿的嘴:“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待会清兵来了,你躲起来,爹爹引开他们。”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撞开,胡管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个傀儡清兵冲了进来,刀尖滴血,满身杀气。
“老胡,老胡!”苏正卿连忙将女儿挡在身后,举起桌上砚台就往清兵头上砸去。
毕竟一介文人不会武功,傀儡闪身让开,与此同时苏正卿腰间破出口子,鲜血流出印红了袍子。身子一轻,倒在地上,看着清兵走向女儿,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这时冲进来一个身影,身前一点白光格外耀眼,傀儡还未看清,后背就结实地挨了一拳。起初剧痛,接着感觉脊骨断裂,到最后心脏连着肋骨一起裂开,当场殒命。
来人正是宗山,立毙傀儡后,赶紧扶起苏正卿:“苏老爷,苏老爷。”
苏厌秋瘫软着身体爬了过来,泪如泉涌,抱着苏正卿大哭:“爹,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苏正卿手捂着腰部,但还是止不住鲜血外流,看着宗山,气息奄奄:“小兄弟,你怎么会在府上?”
看着苏正卿脸色惨白,宗山心头一痛:“蒙苏老爷赠药,清军攻城后我便躲在后院,以防哪日进府伤人,不料却还是晚来了一步!”
“小女厌秋就拜托你了。”苏正卿将女儿的手交给宗山,目光慈祥地看着女儿:“跟哥哥走,好好活着。”
苏厌秋根本听不进话,哭声撕心裂肺:“爹,女儿不要,女儿再也不顽皮了,爹不要丢下女儿啊!”
然而苏正卿不再说话,全身冰凉,平静地躺着。宗山明白苏正卿所托,拉了拉苏厌秋衣角:“走吧。”
“滚,给我滚,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虽然是骂人的话,但在宗山听来确实那么的酸楚。但还是长叹一口气,拽起苏厌秋,故作恶狠狠地表情:“你爹要你活下去,你听到了没有!”
被宗山的狠话一惊,再看向躺在一旁的爹爹,脸上没有了牵挂,安心地走了。苏厌秋抹掉了眼泪,神情坚毅,心里念着:“爹要我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