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无心知密事,出门对面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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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看什么呢?”马新莹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让我从对郭靖节的深思中回过神来。遂笑着回他道:“没什么,姑娘可有寻见心仪之人?”
只见马新莹抿着嘴,皱着眉头说道:“哪儿有那么快,且容我先仔细瞅瞅。”
“先生、公子,第三层的入口在里面,需破一题方可上楼。”珠玑一边对我们说着,一边在前面领着路。环顾四周,有对诗、有弹曲、有赏花、有对弈的,有些眉来眼去频传情,有些羞举纨扇半遮面······片刻,来到入口,竟只有寥寥数人在盯着棋盘。再走近一看,方知其中缘由,这题中出现双征之局,需弃其中一路。但若弃了一路棋,此局必败。
围着棋盘的几人都皱着眉头,没见有舒展之意。而一旁出题者,紧张地盯着众人,萧秀眉头稍皱,而后又稍展。过了片刻,见我与萧秀依然盯着棋局,马新莹不耐烦地拉着珠玑就四下逛去了。过了半晌,见依然没人能解此题,而后就听那出题人用磕磕绊绊奇怪地语调说道:“哈哈哈,想不到大唐朝也无人能解出王子殿下出的题,王子殿下万岁!”
“倭国人?”旁边一位看棋盘的监生问道。
只见那人吹胡子瞪眼,生气地磕磕绊绊争辩道:“是日本人,日本是大唐天子所赐之名,非倭国也。听说大唐高手众多,王子殿下特派在下带题来此,不过今日看来,大唐也不过尔尔。”
“倭奴休狂!”萧秀呵斥道,接着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放下一颗白子,这一子举重若轻,拥千钧之力,使得棋局豁然开朗,腹中两块白子被征的危险顷刻解除,形势出现大逆转。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日本人,此刻瞠目结舌地望着棋盘,暗暗称奇。遂对萧秀作揖行礼道:“阁下可是皇帝陛下的棋待诏?”
萧秀轻蔑地笑道:“哼,非也!”
“那请问阁下高名上姓?”那人继续问道。
“我不过无名之辈,如我之人,大唐何止千万,又何须知道姓名。此刻,我等可否上楼了?”萧秀对那人说道,语气平静而淡定,无半点傲慢之气,却在言语间充满了自信和警示。家国之争,荣辱之事,我若是有萧秀的棋艺,也定是不容外邦之人在大唐如此嚣张,就算那时我真是大唐唯一能解此题之人,也要告诉他,我大唐能人异士众多,让他休做轻蔑之态,保持敬畏之心。我猜萧秀也定是如此想的,方才如此行事吧。
“当然,阁下乃解题之人,我等岂敢说半个‘不’字。阁下今日在此的花销,全算在鄙人身上。”那个日本人毕恭毕敬地一边行礼一边说着。
萧秀随后邀我和邓属上楼,连看都没再看那日本人一眼。我看着那日本人,一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便与萧秀、邓属开玩笑道:“那人,好像条狗!遇到生人,便狂吠。被打败后,就夹着尾巴俯首帖耳。”
“先生这样一说,还真像。”邓属在后面一边上楼,一边扭头看了那日本人一眼,附和道。
“哼,”萧秀在前面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蛮夷外邦,多未经教化,只知畏强凌弱,岂知‘气节’二字。”
“气节”,是啊,我泱泱中华与蛮夷之区别,不就是任何时候都不曾丢掉的气节么。我们可以隐忍,但绝不屈服,我们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面对最强的对手,我们也会直视对方的眼睛,绝不会低下头臣服,这便是气节。这也是我华夏民族虽历经几千年,却依然生生不息的原因所在。就算丢了天下,也不能丢了傲骨,哪怕卧薪尝胆,也要挺直脊梁。于己可忍,于家不能忍;于家可忍,于国不能忍!家国,是深深植入华夏民族骨髓和灵魂的不可侵犯的禁地,是可以用生命去守护的。我们放弃所有退路和利益,选择勇敢地面对一切,去守护我们的家国,哪怕粉身碎骨,也会前赴后继,那些蛮夷会认为这是“傻”,只有华夏人才懂,这是我们的“气节”。人亡无可惧,身后还有千千万人,可若是“气节”丢了,那我的民族才是真的亡了。这个道理,若非生于华夏,长于华夏,是很难懂的······
“江山万里无声色,笃论高言震洛阳。欲问人间钓鳌客,千夫尽望风月人。”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跟着萧秀上楼后,只见一书生装扮,素衣白袍之人,一边对我们作揖行礼,一边接着说道:“凌烟才子尚风月大驾光临,‘吟风楼’蓬荜生辉,赵秦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金碧辉煌、逸客满堂,岂是蓬荜;层层相迎,处处绝景,哪里有失?赵掌柜何须多礼,可否容我等先行落座?”我见状赶紧回礼,同时与他说道。
“雅间早已备好,几位请随我这边走。”赵秦一边说着,一边将我们引向一间拉开门的房间。一边走着还一边跟我们介绍:“这一层,已是许多年都未有人能上来了,想着上次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细算来,”他来到门口,停下脚步,思忖片刻接着往门内走,同时说着:“嗯,约莫已十年有余。”
“依着方才的题,莫说十余年,哪怕上百年也未必有人能解。今日若是不萧兄在,尚某恐也无缘上来。”我一边跨过门,一边接过赵秦的话说着。
“其实题是每年都变的,琴棋书画,一年一样,只是大多数人贪恋二楼美色、美景,都不想上来,而那些想上楼来一看究竟的,却往往实力不济。”这时赵秦在早已铺设好的案前站立,指引着我和萧秀入座:“请几位落座。”
这时萧秀边坐下边接过话说道:“是啊,早知道这第三层是如此模样,我也懒得上来。不过既然来了,那不妨请赵掌柜明示,这第三层到底有何不同?”
“要说这第三层的不同之处,便是几位可以邀楼中之人上来叙谈了。”赵秦一边招呼仆人端上酒水点心,一边答道。
“楼中之人皆可邀来吗?”我好奇地问道。
“当然!入楼时不知几位可有细看屏风,屏风上便有‘入此楼,遇贵客之邀,不可拒’几个字,只是写的有些小,但常来此的人,当是知道规矩的。”赵秦十分肯定地答道,接着说:“不知凌烟才子想邀何人呢?”
他这样一问,倒是把我思绪挑了起来,便想着是邀郭靖节上来还是邀李商隐或者杜牧,随手就拿起了身前的杯子,一闻竟然是酒,还是很烈的酒,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便随口说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烈酒?呛人得紧。”
“哈哈,尚大才子怕是平日里很少饮酒吧?”赵秦大笑道,接着跟我解释说:“此酒名为‘万花绿’,虽有些烈性,但算不上最烈。”
“还有更烈的?”我虽听过‘万花绿’,但不知道如此烈性,不禁好奇地问道。
“比此酒烈的,当属‘万花红’!‘万花红’便是在‘万花绿’的酒中,加入西域葡萄酒和马奶酒,之后通过一些工艺将之提纯,如此,再经筛选,去除异味或未成酒香的,最后剩下的才可出窖。”赵秦继续说道。
我见他一边给我斟酒一边说着,便笑着叹道:“如此好酒,只可惜尚某是无缘一品了。”
“怎么?阁下何处此言?”赵秦此刻倒是显得有些紧张了,关切地问道。
“哦,尚兄身中‘醉梦令’之毒,无法饮酒,还请赵掌柜取些茶水来。”萧秀在对面接过话,解释道。
赵秦听罢,一边示意仆人换掉酒,一边说道:“‘醉梦令’?听说此毒无药可解,阁下还需珍重才是!对了,不知二位可有欲请之人,鄙人也好下楼做些安排。”
没等我细想,就听萧秀接过话说:“那就劳烦赵掌柜请杜牧之和李义山二位上来。”
赵秦点点头,待赵秦走后,我便问萧秀道:“萧兄为何要同时邀请这二位?是跟杜悰之事有关吗?”
“嗯,他们分属‘两党’,想让他们共处一室,恐只有此地了。所以还望尚兄见谅,来之时未曾道明。”萧秀跟我解释说。
我虽心里有些埋怨,但萧秀毕竟也是在为我奔波,所以又无从说起,便只好笑道:“萧兄又见外了,你我之间有何见谅不见谅的,我知你心意。其实,他们二人名满天下,我早就想见见了,只是以前无缘相见,今日有此机会,还要多谢萧兄呢!”
“见自是见得,但不可深交,此二人,难为挚友。杜牧世家出身,持才傲物,却又慵懒,痴迷酒色,难成大器;而李商隐出身微寒,虽有诗才,却无政才,谦恭过甚,主见不足,容易被人左右。”萧秀接过话说道,似是对他们很了解的样子。
见状我便问道:“此二人,想必‘千机堂’也是有记录在卷吧?”
萧秀此刻倒是流露出一丝笑意,答道:“这是自然,否则我又如何知道的如此详尽。其实天下才子,十之八九,都会追录在册,更何况此二人名气甚嚣,自当留意。只是越了解越觉得失望,这些文人才子,大多格局太小,或是胆小怕事,也有引经据典针砭时弊的,但都只慷慨激昂,却无实策。所以,待他们来了,尚兄可否不谈韵事,直言杜悰?”
“好!”我满口答应萧秀,其实心里是有一丝遗憾的,但听罢萧秀这样说,猜想大概他是不想在杜牧和李商隐身上浪费时间吧,毕竟他们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
思忖之时,就见那个清瘦素衣之人来到门口,躬身作揖,而后就见萧秀起身回礼道:“义山兄何须多礼,快请入内落座才是。”
我见状也起身,对李商隐作揖还礼。李商隐抬起头,才看清他眼神暗弱无光,只见他看了看萧秀又看了看邓属,再看了看我,问萧秀道:“阁下是?”
这时邓属对他解释道:“这位是我家主人,便是他请你过来一叙。”
“哦,前几日便听邓领卫说公子想与李某一聚,今日得见,荣幸之至。”李商隐客套地说着,说完又打量起我来。
萧秀见状便说道:“萧某也倍感荣幸,哈哈。这位是饶阳公主的幕宾,在下挚友,尚风月。义山兄且先吃些酒水,等一人来此,我们再叙谈正事。”
说罢,就见李商隐用异样眼光看着我,我微笑着点头致意,而后他也笑着点点头,只是眼神还是那般无精打采。又过了少顷,听见门外一个微醉地声音,浪荡地说着:“凌烟才子在何处,为何不见出门相迎呐,额嘿······”
之后就见那个在二层入口处看到的大腹锦衣之人,拥着两个女子进到门内。第一眼就看到一旁坐着的李商隐,这即怒道:“放利偷合之徒怎在此?”
说着便转身欲离去,这时邓属箭步上前,挡住他去路,大声呵斥道:“既来,何去?”
“道不同,不相与谋!”杜牧答道。
这时萧秀笑呵呵地站起身,一边作揖一边说道:“牧之兄不忙走,此处无耳目,不妨给萧某个面子,且先落座,有要事相商。”
杜牧听罢,转过身,盯着萧秀,问道:“足下何人?”
身后的邓属接过话,答道:“此乃我家主人,你不会醉地连我也不认得了吧?”
“邓领卫的主人?洛阳萧家的?”杜牧一边不屑地问着,一边对身旁的两位女子说:“你二人先去楼下等我。”
“诺!”那两女子随即退出门外,而杜牧也慢悠悠地来到一方空案前落座。
同时萧秀对他道:“在下平日少来长安,牧之兄不认得不足为怪。不过今日邀阁下上来一叙,非为相识,只是有些事情想阁下能助一臂之力。”
“哼,一介商贾,想我助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看在钱财的份上,先前那些事都不会告诉尔等。”杜牧依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时邓属来到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只见他听完之后,便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对着萧秀作揖行礼道:“鄙人唐突,方才不知公子身份,有所冒犯,万望见谅!”
“不知者不罪,牧之兄,请坐!”萧秀依然是一副微笑而伪善地样子,对他笑着说道。不过此刻倒是让我很不解,只想知道邓属在杜牧耳边说了什么,同样纳闷的还有一旁坐着的李商隐,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萧秀和杜牧。
就在我与李商隐还疑惑不解之时,萧秀接着说道:“几日前,邓领卫已与二位有过联系,想必今日在此叙谈,二位应该知道所为何事。不妨先将各自所知,告知于在下,还请牧之兄先说吧。”
“具体的,鄙人并不清楚,但有一日在拜访杜永裕之时,碰巧遇到一人在受他耳提面命,似是颇受其器重,便想与之结交。在酒后方知那人是摸金后人,做的都是挖坟掘墓的勾当。”杜牧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便喝了起来。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我急忙问道。
杜牧不紧不慢地答道:“那人住在崇化坊的东南角,临近西市,名叫胡八,人称八爷。他是与那些盗墓贼联系和帮杜永裕保管赃物的人,所以若要详知具体细节,须先控制此人。”
“嗯,还有吗?”萧秀若有所思地问着杜牧。
“鄙人所知,只有这些了。”杜牧放下酒杯,答道。
此时萧秀又看向李商隐,说道:“那接下来,请义山兄说说吧。”
“在下所知不如牧之详细,只是为家慈守孝之时,刚好遇到杜孺休,说是奉父之命,到荥阳行密事。在下虽未问出实情,但听说是将一些东西搬去了外家旧宅密藏,进出都是暗夜。闻牧之方才所述,想是在藏那些腌臜之物吧。”李商隐沉郁地说道。
“好,谢过二位诚心相告,答应二位之事,我萧府自当竭力去办。以后有些事还需劳烦二位,今日如无他事,饮此一樽后,二位便可楼下自在消遣,花销有我萧府。”萧秀依旧微笑着对他们说道,言语间没有半分客套和恭维,举起酒杯对他们示意。
他二人也举起酒杯,待饮毕,便起身告别。我未来得及问萧秀答应了他们何事,只见萧秀比划不出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问,随后对我说道:“怎么样,尚兄,如今二人已见,可算了了心愿?能否动身归去了?”
被他这样一问,应该是怕隔墙有耳吧,便欣然答道:“自然可以,萧兄请!”
说罢便起身,与萧秀、邓属一道出门,在楼梯口见李商隐在一案上写着什么,而赵秦站在一旁。上前细看,方见他正赋诗一首,在挥笔疾书。而一旁放着的,应该就是已经下楼的杜牧所作,上书云: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不一会儿功夫,李商隐也作完,见我们在一旁,他又行礼才下楼去。仔细一看,才知其诗:
东南日出照高楼,楼上离人唱石州。
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
待李商隐走后,赵秦重新铺好一张纸,对我们说道:“几位欲离去,不妨留一墨宝,将来编纂成册,或可成诗坛佳话。”
萧秀看了看我,提笔而书:
柿枣无名硕果存,村头杏李无熟蒂。
门前欲问童子路,一人向东一人西。
写罢,便将狼毫递给我,待赵秦铺好新纸,我便提笔写道:
高楼万丈迎风入,举目千里送客无。
天狗食日终遁去,人间正道是清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