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未至春风去,夏日不宜洛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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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如何?”过了半晌,二管家在一旁问道。
神医孙想了想说:“从脉象看,似与旁人不同。”
“如何不同?”二管家追问道。
神医孙回道:“按说中此毒后,不出三月必入骨髓。但他的脉象,就如刚刚中毒一般。或许与他习‘五禽戏’有关,抑制了毒性发散。不是说‘鸩酒’都对他无用么?‘醉梦令’本身是不能化解的,除非是功力高强之人,体内的气力与‘醉梦令’毒性互搏,才会将其它的毒都消灭掉。”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萧墨立刻跟着问道。
神医孙看着他说:“好事,也是坏事!”
“如何说?神医,你就别卖关子了!”二管家继续问道。
神医孙笑了笑,回道:“好的一面,就是可有缩短治愈时间。坏的一面嘛···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愈。”
“说清楚点!”萧墨问道。
神医孙站起身,看了看我,边踱步边说:“‘醉梦令’其毒,为武瞾当年秘密研制。虽然外面都传,没有解药。但其实是有根治之法的,在先祖《千金要方》家传本的密层里,就记录了。但由于此法过于凶险,并且耗时颇久,故而坊间传的《千金要方》中并未收录。”
“如何凶险?需多久才可根治?”二管家追问道。
神医孙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你如此着急作甚?听我慢慢说。要想根治‘醉梦令’,需放掉体内十之二的血,然后休养一年。休养时,每隔七日用药沐浴,并且不再劳心劳力。待到第二年同一时期,继续放血···如此循环十七次,就可痊愈了。”
“那岂不是要十七年?”邓属诧异地问。
神医孙却轻松地说:“所以我才说耗时颇久嘛!就算他现在如刚中毒之状,也至少要十年之期,才能根治。”
“无妨!反正今后我有的是时日,耗时多久也没关系。”我看着神众人,对他们说道。
神医孙又说:“耗时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最危险的是,放掉十之二的血。常人放掉体内十之一的血,便是极限了。放掉十之二,根本就是自杀,所以才会无人敢尝试。这也是先祖孙思邈,不愿将此法收录进《千金要方》传于世间的原因。”
“这可如何是好?神医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邓属担忧地问道。
神医孙看了邓属一眼,笑着说:“邓领卫,你怎么也这么着急?让人把话说完,很难吗?哼···什么叫没法子?你以为我来此做什么的?”
“你个老药棍,快说法子!”萧墨催促道。
神医孙不耐烦地说:“哎呀···很简单嘛,用补血丸先补血,然后再放血,不就行了吗?这样就算放掉十之二的血,也能保证体内的血足够让他活着。瞅你们一个个的,跟催命鬼似的!”
“那补血丸呢?”邓属又问道。
神医孙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对众人说:“我早就炼好了!在密层中,记录此法的后面,就有补血丸的炼制方法。我闲来无聊,就炼了两颗。你们可以先找个人来替他试药,看药丸的功效,能否支持正常人放掉十之二的血。毕竟,从来没人用过此法,也不知管不管用。事先声明啊,若是因此出了人命,我可不负责任。”
“我来!我来为先生试药!”邓属自告奋勇地走到神医孙面前,去拿他手中的药盒。
神医孙却一缩手,说道:“你不行!你如此壮硕,就算你吃了没事,也不代表他吃了也没事。”
萧墨见状,忙说道:“那就在府中找个与主公体格差不多的来试药······”
“不用!”我打断他道,接着站起身对众人行礼,跟着说:“在下谢诸位关怀,只是让人替我冒风险,我于心不忍。没有谁,是该为别人去轻贱自身性命的!请神医赐药,我想自己试试。行不行都只在我一人之身,我可心安。”
“好小子!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往后你的药,我包了!”神医孙边说边将药盒扔给我。
我打开药盒,看着里面两颗药丸,足有鹌鹑蛋那么大。我拿出药丸,为难地看了看神医孙。神医孙的嘴角却挂着笑,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幸灾乐祸。
这时,我听到四周众人都在冲我喊:“主公,不要······”
到此时,我总不能停下说我不敢吃吧?于是我闭上眼,将手中的药丸塞入嘴中,嚼碎咽下去。咽下去的那一刻,突然有种感觉:“嗯?怎么回事?居然味道不错!”
我遂睁开眼,看向手中药盒,再看看神医孙。没等我看清神医孙的脸,忽然体内气血腾涌,我瞬间就瘫倒在地,没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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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晌午了。神医孙说我无事,并让我吃点东西,等到下午,未末申初就可以开始放血了。
中午的时候,班心回来了。他来看我,这让我很意外。
“姑娘怎会此时回来?你若遇危险怎么办?”我有些责备地问他。
他将手中一个大盒子,生气地拍到案几上,回我道:“没有我,谁将你的药送过来?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我···我不知姑娘冒险是为了送药过来,失礼了,请姑娘莫怪!”我看着那大盒子,赶忙道歉。
“哼!”班心将脸撇向一旁,低声嘀咕:“要怪你,就不会给你送来了······”
我看着他,笑着说:“呵呵···有你真好!”
班心转过头,与我四目相对。片刻后,他突然羞红了脸,转身往门外走,同时支支吾吾说:“你···你别多想,我···我是二公子命我送回来的。你好好歇息吧······”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有很多人,不愿接受别人的恩情,因为怕自己无法还清。还有些人,不愿别人记住自己施的恩,怕别人刻意去偿还自己。其实这些都算是心底善良的人,还有些不那么善良的人,比如接受恩惠却不领情;比如施恩了,便要求对方双倍还恩···如此等等。
心底善良的人,让人敬重,也容易被人利用和欺负。心底不善的人,让人厌恶,也常常被人疏远和拒绝。如何选择,只在于我们自己内心,与对错无关。与其赞扬或批评,不如坚守内心,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必对别人指指点点,也不必在乎他人的声音。
因为施舍和恩情,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也不是世界的真实所在。是我们自己编织了这样如梦如幻的事物,让我们自己信以为真,并将其融入生活的每个角落。既然我们信了,那就去遵从内心。倘若执意求真的话,世界未必就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在还没有理清内心的时候,没必要为了真相,颠覆整个世界。认识到虚无,是求真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一切都还早,不必急于求成。
就目前看来,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心存善念比不存善好,起码不至于危害他人;多施善行比不施好,最少可以让一些无望中的人,得到半分希望。在求真的路上,当看不清真实的时候,且先做危害小的事吧。这样,等看清了真实,也不至于错得离谱。若认清了当前的利害,那就趋利避害,虽结果未必是对的,但这也是求真的过程,不必纠结。即便将来真的会发生利害互换的事,再及时纠正也来得及。在求真之途中,及时纠正,远比纠结不前,要更有益。
想到这里,望着班心的背影,我不再纠结他不领我的谢,也不再纠结对萧府的亏欠,心中释然了许多。随后我跟着班心出门,中午胃口大开,吃了个大饱。等到开始放血后,放着放着,我就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并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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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自己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看见殿门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驿使,将一物举过头顶,低首躬身,正跨步进来。文武百官分立大殿两侧,皆望向这个驿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看到这一幕,不解地小声问身旁宦官模样的人道:“门口那人是谁?”
“大家怎忘了?此乃驿使,是为平原军统帅胡平青送捷报而来啊!”那人答道。
我接着问:“胡平青?什么捷报?”
“七年前,为了平定万里之外的西南荒原,大家组建平原军,命独秀天将——胡平青统帅。至今七载有余,终于平定最后一块蛮荒之地,呈上捷报。”那人小声快速说道。
我又问:“七年?今岁是何年?此为何地?”
“开和二十九年,怀宁宫独秀殿正始开和层,也就是第一层。大家今日怎了?是有何不适吗?”那人解释后,反问道。
“无事···”我摇摇头,心中依旧一团乱麻。于是我再问道:“西南荒原是何处?”
“乃昆仑奴集聚之地,距此万里之遥。当年若非大家将征讨百越时伐倒的树,运至海边,造万艘巨船,还真无法将平原军送过去呢。”那人压低声音答道。
此时,门口那人已走到大殿众人前,还是那样举着双手,托着一份信件,高声说道:“启禀陛下,独秀天将奉陛下之命,统帅平原三军,历时七载,终一统西南荒原,平定抗反,征服不从,去族聚群,分户建村,划郡设州,立规行法,教化德礼,开阡陌,安人心,始有成效。今呈上荒原舆图,勘无遗漏,归于大庆。请陛下审阅!”
见到这一幕,我万分激动。可激动归激动,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却不知道,只好望向身旁的宦官。这时,从文臣中走出一熟悉身影,仔细一看,这人的眼神颇似郭婧节。只不过他满脸皱纹,白首苍颜,与郭靖节英俊的面容,实在相去甚远。
只见他对我行礼,之后恭维地说道:“自陛下于开和十年发出‘伐统令’,十九年间,我大庆灭倭国、平百越、统天竺,破西域、北域诸国,定东洲、独洲蛮荒,南至南冰洲,北至北雪洲,今日又有西南荒原归入大庆,自此宇内尽入我国,天下之民无非庆民,天下海陆皆归庆域。加之陛下施法理之治,兴教化之功,从今往后,宇内一国,天下一家,民智始启,再无征伐,大同可期。臣郭靖节恭喜陛下,平定四海,一统八荒,囊括宇内,尽收天下。陛下万岁!大庆万岁!”
“陛下万岁!大庆万岁!”众臣异口同声地跟着喊道。
见到此等盛况,我心中骤然意满情扬,兴奋地起身去拿那人手上托着的舆图。就在我拿着舆图,准备打开一观的时候,那驿使从图中抽出一匕首,直接刺入我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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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吓地猛睁开眼,看到眼前漆黑一片,扭头又见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一场梦而已。我回想梦境,似曾相识,好像曾经有过类似的梦,可却始终无法记起。等我打算撑起身子的时候,右手却用不上力。用左手在黑夜中去摸右手,手腕处包扎的布,才真正将我拉回到现实之中。待我闭上眼,再也记不清方才的梦了,于是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找到萧墨,执意离开,回古南岳养伤。萧墨在问过神医孙,获得首肯后,让萧乾安排我离开。我让萧墨不要打扰府中其他人,让我默默离开。最终在萧乾的精心安排下,刚到吃早饭的时辰,我就坐着马车出发了。出洛阳的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直到晌午,马车经过一处山崖时······
“小先生,为何不辞而别?”车外传来班心的喊声。
我撩开车帘,看到班心骑着快马追上来。我让车夫停下,待我下车,班心正好赶到我跟前。我忙问道:“班心姑娘···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班心跃身下马,反问我道。
我看着他,笑道:“呵呵,我···只是见不得离别感伤。”
“为何要离别?”班心看着我问道。
我有些无奈地答道:“你知道,有些人想要我的命。我不想连累萧府,也不想你们受我牵连。”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自从报了父仇,我便打算一辈子都跟着你。所以我让你送走了珠玑,我给你沏了蜂蜜普洱,我还帮你劝新莹离开···你别多想,我并不喜欢你,做这些只是报恩而已。所以你不必担心牵连我,若有危险,我必定第一个逃走。倘若你还是不愿与我同行,我就跟在你马车后,不与你说话。我知道,你不会跟小孩子一样,做无用功的,所以我跟定你了。”班心一脸高冷地对我说着。
其实听完这些话,我还是很感动的。但我心中不忍他如此,却又无法劝他,只好走到山崖边上,对着山谷叹道:“当一个这么好的姑娘站在我跟前,我却无力去爱,不知这是我的悲哀,还是这世道的悲哀。”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报恩而已。倘若不是你帮我报了杀父之仇,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所以,你不必赶我,赶也赶不走;也不必爱我,爱也爱不起。你走你的路,我报我的恩。你我两不相干,各自安好。”班心走到我身旁,对我说道。
我转身看向他,认真地说:“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你付出不值,我受之有愧。”
“啰嗦!”班心依旧高冷地看着山谷,回我道。
我见他坚持,便好意与他说:“倘若你非要如此,去跟班门主道个别吧,我们会离开很久。我在此处等你,不会独自先行。”
“是我跟你,没有我们!倘若牵挂,何须道别?心在,我就在,他也在。兄长比你了解我,只有你这样庸俗不堪的人,才事事求全。”班心还是那副姿态,回答我道。
我听罢,也转过身,看向山谷,接过话道:“若真能全就好了,可惜我求全,却从未得全。往后···你须多多提点我。”
“提点不敢,若你厌恶,我闭嘴便是。”班心回我道。
我瞥了一眼他,见他还是那副高冷模样,遂望回山谷笑道:“呵呵···虽然你说的话,有时确实让人生气,但你就是你,不用改变。你看这水还是往低处流,火还是往高处窜,这世界从未变过,我们又何须改变?我们的所谓改变,不过是揉了揉眼,看这世界更清楚一点。可世界就在那里,我们还在原地,什么都没变。就连时光都只是个刻度,从来都没有快慢,也没有前进和逝去。所以,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也一样,不用想着改变什么。我们都做个俗人挺好,知生生,随死死。”
“是你跟我,没有我们!”班心说着,转身往马车那边走。
我跟着转身,笑道:“呵呵···你看,你没变,我也没变。”
“真啰嗦!”班心边走边回我,有些不耐烦。
我对着他背影,追问道:“当初,你是如何让马新莹离开的?”
这时,他转身看向我,说道:“你想知道?我不告诉你!”
随后见他得意地扭头继续往马车边走去,我望着他背影,笑着在心中叹道:
此去天涯梦不期,佳人何故仍相惜?
深情似海无多语,厚意齐天未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