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低语万千愁,望断孤鸿无尽怨”
-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被班心推醒:“小先生···醒醒···”
我睁开懵懂的眼睛,看到班心正用脚轻轻踢着我。见我睁开眼,他走去取我衣裳,边走边提醒我道:“你怎么又在这睡?虽开春暖和了,可你自己身子多弱,心里没点数么?赶紧醒醒神,穿好衣裳,一会儿去送送新莹。”
“嗯···”我应着他,闭目回神。少顷,睁开眼时,班心已将我衣裳递给我。我见他眼睛通红,以为他是舍不得马新莹,故而没去管自己的心情,反而安慰起他来:“姑娘与新莹姐妹情深,让人动容。只是也无需太过伤怀,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重聚的。”
“什么跟什么呀?哪有什么伤怀,我跟他当然会重聚了。小先生···你这是还没睡醒呢吧?”班心不解地说道。
我也纳闷起来,便问:“那姑娘···你的眼睛···”
听我提到他的眼睛,班心忙将脸躲到一边去,不让我继续看着他眼睛。片刻之后,他将衣裳扔给我,之后边快步往外走,边对我说:“你自己穿好衣裳,赶紧出来。新莹还等着你呢!”
我见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也没有去多想。毕竟是女儿家的事,不好多问。我自己穿好衣裳后,便匆匆出门。在万金斋门口,众人陪着马新莹,一边嘱咐他,路上照顾好自己,一边检查着车里的物件。马新莹还是穿着我第一次见他时那件衣裳,玲珑娇小的模样,实在惹人怜。他虽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可我能感觉到,这不是他开心的模样。
马新莹见我过来,笑着对我说:“小先生,你来啦······”
我也报以微笑,点点头说:“新莹,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路上慢一些无妨,马车颠簸是很伤身的。”
“小先生,除了这些话,你就没别的要说的吗?”马新莹还是那样笑着问我。
我温柔地看着他,回道:“我在此等你归来!”
“好!待你君临天下,我必生死相随!”马新莹说着,眼眶就湿了。
“呵呵···”我轻轻一笑,他的这些话我似乎曾在何处听过,但又觉得像是第一次听到。不置可否,随后我认真地说:“倘若他日重逢,只愿与你平淡相守······”
“不许说这样的话!”马新莹打断我,他眼眶里的眼泪打转,但并没有流出来。接着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你若不闻达于天下,今生不必再与我相见!他们说你是天命之子,我不信天命,但我信你···”
说罢,马新莹就转身走向马车。在马车旁的脚凳上,马新莹回首看着我,再一次冲我笑着说:“小先生,要乖哈!”
只见马新莹的眼泪,在笑起来的一瞬间,夺眶而出。我心疼地冲他点点头,接着他转过脸去,钻进了马车内。我看着马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不舍,也有安心。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想留却不能留。不是情已淡,而是明白倘若真诚,不该放纵无忌;倘若用心,不该随性而为。最浓的情,是体谅;最真的心,是包容。
我与众人一起,目送马车从巷子的拐角消失。我的心,忽然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一时间空荡荡的,不知该在何处安放。
-
在回住处的路上,萧秀与我聊到了杞王:“尚兄,杞王自从被禁足后,整日恍惚。即便后来解除了禁令,他也没有恢复精神,似有心如枯槁的迹象。”
“看来无需我去劝他了,盯住即可。哎···人啊,往往登得越高,跌下来时,就会摔得越惨。他若有兖王的心境,便该知道,路至尽处,须得转向。何必如此执着,生出弃世的念头呢?”我感慨道。
邓属也在一旁跟着说道:“其实,说起来,也挺可怜的······”
“谁?杞王?”萧秀反问道,接着冷笑一声道:“呵···有什么好可伶的?这世间,没有人会因为可伶他,就去帮他,活成他想要的样子。活路,得自己去找!”
“就算醉生梦死的人,也有活下去的借口。可像他这般要死不活的,却没理由讨要怜悯。邓领卫无须可伶他,他不值得,也不需要。”我接过话,也对邓属说道。其实,我是想起了自己进入萧府之前,流落洛阳的时候。那时我也是心如死灰,我深深地知道,人活成那个样子,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邓属听完,不再说话。萧秀恰如其分地转移话题道:“杞王虽熄了火,但他的养母——王才人,却似乎心有不甘。王才人近来交往频繁,从六局诸司,到北司诸使,以及一些王侯外戚,都有走动。听说陛下去终南山,就是他的主意。而且陪王伴驾的,只有他一人,连刘贤妃都没让去。”
“他一个深宫妇人,能有多大力量?随他去吧,只要不太过分,此时能不动,就不动。”我对他们说道。想起那日见到的王才人,我觉得没什么威胁,于是便没太放在心上。
“也不可大意···”萧秀却谨慎有加,随后他吩咐邓属道:“听说他身边有自己人,稍后与他联系上,让他将王才人的举动都报过来。另外,也不能指望他一人。回头找长风叔问问,看还有什么人能用到。”
“诺!萧泽上次与我说,翠微寺有个扫地人,是从府里出去的。他已经联系上了,二公子可直接差遣。”邓属回道。
萧秀看着邓属,问道:“长风叔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我怎么不知?”
“就昨天···”邓属刚想解释,看了眼萧秀,又收住话,接着理了理思绪说:“哦···萧泽说,从知道陛下移驾终南山开始,他就仔细查了,以备不时之需。没告知二公子,是怕你如果用不到,说了反而烦人。”
“我何时曾跟他说过,烦这些事?他现在越来越会揣度了,跟他说,这样不好!往后有什么,就直接告诉我。既然联系上了,那就让扫地人从旁监视,核实消息。”萧秀有些生气,对邓属冷言冷语地说道。
“诺!”邓属应答道,不敢再多说什么。
对邓属吩咐完,萧秀又跟我说道:“这两天,连薏忙着解散丽景门。他准备将丽景门安插在朝廷六部和后宫的所有人,都想法子撤回来。将其中犯了事的人,遣送出城,命令那些人永远都不得再踏足长安。至于还算清白的人,就给些钱财遣散了。同时,他想下令让各道州县的人马,就地解散,所有任务立即终止。尚兄看,有什么需要叮嘱他的?”
“他做得很好···那个地方的事,他最清楚。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吧,我们无需插手。这个时候,大兴牢狱···不妥!”我思忖着回道。
萧秀点点头应允。我们都没想到,这样的安排,却埋下了祸根。
七日之后,一早我便被班心叫醒,说萧秀马上过来,有紧急的事要与我说。我穿好衣裳,来到火盆旁,随即见到萧秀领着邓属绕过屏风走近。
没等我相问,萧秀就急切地说道:“尚兄,发生了点意外,裴识的妻子回来了。他本是被送出长安,遣往卢龙的。谁料三日前他半路逃脱,潜回了长安。”
“他做了何事?”我问道,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萧秀边坐下边回道:“是今日凌晨连薏送来的消息,他说裴识之妻联络了散落在长安的丽景门旧人,欲做最后一搏。他是刚收到何俅的妻子曲氏送达的消息,不敢怠慢,立刻就送来了。我已核实,大理寺那边说有个送饭菜的妇人,从未见过,追查也追查不到。翠微寺那边,也有陌生妇人出没。这些应该都是裴识的妻子安排的,至于还有哪些,目前尚不得而知。”
“曲氏呢?”我忙问,想见他当面了解一下。
萧秀面露难色地说:“他已经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邓属补充道:“曲氏在准备去洛阳的时候,被裴识之妻找到,要挟他提供帮助。曲氏不肯,一面被追杀,一面找连薏。等他找到连薏的时候,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们也花了些气力去救,但为时已晚,最终不治身亡。”
“真是信守承诺的人啊!”我感叹道。
萧秀也跟着说:“是啊···好在我们没有负他,答应他的事,都到了。”
“答应他什么事了?”我好奇地问。
萧秀答道:“当初他同意合作,便是要我们救出他姐姐曲妙。当初尚兄说随他去,可是那时候章起已经不争气地独自跑去吐蕃。其实答应曲氏时,我并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只是给了个口头承诺。但也不知章起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办到了。就在前几天,对···就是新莹走的前一天,洛阳传来消息,说章起把曲妙带到府中了。”
“章少堂主,他···怎么去了?”我更好奇了。
萧秀遂跟我解释道:“哦···曲妙就是那个让章起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人。当年章起来长安办事,自从见过曲妙一面后,就坠入情网,不能自拔。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身份,曲妙就莫名其妙的消失无踪了。那时候连薏还身居低位,无法帮着追查。后来连薏也帮着查过,但曲妙在丽景门中没有档案,故而追查无果。当曲氏提到曲妙时,我也很震惊。为了不节外生枝,我本想让老堂主除掉曲妙。可哪里知道章起这般不要命,一听到消息,就不顾一切地跑去吐蕃。”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道。想起马新莹走的那天,班心通红的眼睛,看来真的不是因为马新莹。我偷瞄了一眼班心,他此刻正木讷地沉思什么,脸上挂着悲伤,睫毛有些湿。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同身受,莫名地生出酸楚来。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皆能得到圆满,有情也未必都终成眷属。至少还有人,错寄了心,也错生了情。
不想沉湎感伤,于是我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就将曲氏送去洛阳吧。”
“诺!”邓属应道。
接着我吩咐他道:“裴识之妻不可不防,先告知马元贽,让他将王才人和陛下看护好,不可再让他人接触。丽景门的事,先不告知他,我怕他大开杀戒。裴识之妻,麻烦邓领卫想想办法。能擒住最好,擒不住,就杀了。至于那些还在长安的丽景门旧人,让连薏帮着,将他们暂时看护起来,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出现。另外,大理寺那边······”
“大理寺那边我亲自去,防止饶阳公主逃离,同时布好局。只要裴识之妻再出现,定将他擒住。”萧秀补充道。
我点点头,接着送他们出门。等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班心还是一副愁眉苦脸。于是我开解他道:“姑娘,缘分自有天定。我们自己,有时候只能顺其自然。还望姑娘看开些,切莫太悲伤了。”
却不想,我这一说,班心竟然趴到案几上痛哭起来。我看着他,一下子慌了神,既心疼,又不知所措。我想起马新莹,若是他在,不知会如何做。
我想,新莹若在,大概会阻止班心吧。于是我拍案而起,冲着班心喊道:“嘿,坚强点!莫做个怨妇!”
班心被我拍案惊吓地坐立起来,一时间制住了哭泣,傻傻地看着我。听完我说的话,他楞了一下,尔后又哭出来,抽泣道:“我···本来就···是个妇人啊···”
说罢,班心站起身,掩面跑了出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疼又无奈。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支持萧秀,杀了曲妙。可即便没有曲妙,班心和章起真的能走到一起吗?我心中没有答案,或许我本就不该对此做什么假设。在感情里,任何假设,都是不成立的。
我们都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时间不断凝固现在,将过去定格,无法返回。我们能做的,只是做好当下的事。至于未来,可以偶尔猜想一下,但不能胡思乱想。因为未来无法预知,即便你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安排,还是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但规律也有各种条件限制。我们可以去探寻上天制定的规律,可谁又知道,上天在探寻什么?
人活在世上,何其渺小啊···当我们发觉,连自己的行为和命运都无法掌控的时候,才明白我们都只是上天的玩物而已。我们就像种子,被上天一起播种。可种子种在地里,不是自己努力生长就能开花结果的,还有病虫灾害,还有土壤贫肥,还有日照阴阳···那些幸运者,成功开花结果,被上天当成宠儿。那些不幸者,或夭折,或歉收,则被上天视作失败,弃如敝履。可谁活着,是为失败而活?或许一开始,上天就不曾公平。
既然上苍本就不公,为何我还要感叹,还要埋怨?既然知道世事不公,我就该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世界本就一眼能看到头,那些看不到的人,只是眼界不够罢了。所谓希望,和为希望宁死不屈的努力,都可有可无。倘若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路,就能明白,那些希望是路的尽头,那些努力是去的过程,所有的事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大概这就是,世事本真吧!
倘若坚定地去追寻本真,世间所有的虚妄都可被拂去。无论本真多么可怕,多么残酷,都无需遮掩。能有多残酷呢?该不会比自欺欺人和醉生梦死更加可悲了。
无止境的掩藏和逃避,终将让我们藏无可藏,避无可避。到最后,我们都不得不去面对。就像洪水袭来,有人告诉我们,没事,我们的房屋很高很坚固,于是我们逃到房顶。后来水淹过房顶,又有人说,没事,我们有参天大树,于是我们爬到树梢。等水涨到树梢,还有人说,没事,我们身后有大山,于是我们千辛万苦又逃到山顶。可当水漫过山顶,我们又该逃到何处?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该造条船,或者该提前筑好堤坝,或者更早一点,引流分洪。只可惜,我们不仅懦弱,还错信虚妄。
追求本真,就是要看清楚真相。看清楚了,就不会计较一时得失,而去防患于未然。看清楚了,就不会被蛊惑,明白是非对错、轻重缓急。看清楚了,才懂得问题就在那里,怕或不怕不重要,面对和解决问题才重要。
想着想着,我独自坐下,倚着凭几,想起了那个人。我曾经很烦他跟我讲的这些道理,可当我明白了,才发觉他用心良苦。他洞察了世界,而我却连他都没看清。可想到班心,我又望向门外,独自叹道:
多少情痴不必痴,梨花带雨有谁知?
情浓无处能安置,事过方觉悔悟迟。
------------------------------------
------------------------------------
(为武汉和全中国的同胞们祈福!!!)
我做不了太多,每到这个时候,常常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
在此写两首小诗,为大家鼓劲。
一:
守在家,安于室,今年自律做闲人。
每逢庚子多惊异,晋灭东吴永乐临。
我劝天公别作怪,中华历久亦如新!
岂曰无助同袍在,飞雪融时共踏春。
-
二:
我若是大圣
要在生死簿上
将我的同胞都划去
让死者复生,生者康宁
还要问问阎罗
是谁下的令
要他收走这许多人
-
我若是老道
要在三清殿里
为罹难的人做场法事
以安亡魂
还要问问天尊
这道是什么道
这命是什么命
-
我若是老僧
要在大雄殿中
为活着的人祈愿
求所有疾病灾祸加于我身
莫扰我尘世族亲
还要问问佛祖
苦难已降临
慈悲有何用
-
可惜我谁也不是
只能双手合十
为所有人祈福
愿往者不怨
愿生者多坚
愿苍天睁眼
愿华夏永兴
-
我还要致敬那些无畏的人
你们与死神战斗
你们英勇、顽强、无私、倔强···
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有没有圣人
但在我眼中
你们就代表光明
如英雄一样值得相信
-
如果有一天
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会告诉他
以你们为榜样
因为你们就是华夏的臂膀
守卫着神州大地
保护着黎民百姓
-
或许不用我说
他也会这样做
毕竟我们都流着一样的血
这血传承千年依然滚烫
这血教会我们一个道理
我们都不信命
才敢与天相抗
-
(庚子年正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