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舐犊情难禁,先见日磾愧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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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邓属及时送回了皇帝的反应。
“先生、二公子,今日崔元式在延英殿单独将卢弘宣的口供呈给陛下,陛下得知饶阳公主是幕后主使,便雷霆大怒,当着崔元式的面,毫无顾忌地数落饶阳公主。甚至在崔元式跟陛下说李浑久不到任,请求解除李浑职务时,陛下想也没想便恩准了。”邓属对我们说道,随后接过班心地上的茶水。
萧秀接过话道:“呵呵···这个皇帝到底是忍不住了。看来只有在自身利益受损时,皇帝才会着急上火,而当他伙同饶阳公主损害天下万民利益时,却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蠢人啊,总是自私的。”
“何谓不蠢呢?”一旁烤着火的马新莹问道。
萧秀有些上火地答道:“倘若不蠢,便当知道天下为公,身为君必要以天下为重,而不是只计较自身利害。倘若不蠢,便该明白长治方能久安,久安方能享国日久。长治非损民利己,乃养民利国;久安非文奸济恶,乃除恶务尽;享国日久非唯我独尊、纵乐无极,乃敬天爱民、恪尽职守。”
“可惜皇帝不知,他呀,就是只盯着私利,你急有啥用?!”马新莹接过话,对萧秀回道。
“呵呵···杞人忧天罢了。”萧秀自嘲道,接着问我道:“尚兄,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想,梁王可以出来露一露脸了。”我对萧秀答道,思绪飞回刺杀鱼弘志的前一天,去拜访郭靖节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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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属与车夫交代完暗卫的事情后,便与我一起登上长公主府门前的台阶。大年下的,长公主府却大门紧闭,冷清的很。邓属敲门,半天才有响应。我们说明来意,仆人说需通禀一声,让我们在门前稍后。雪一直下着,没一会儿,我与邓属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
等府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郭靖节气喘吁吁地在跟前对我们抱歉道:“来了,来了,让风月兄久等,万望见谅!快,进府,我有好些话要与风月兄畅谈。”
郭靖节说着,就抓起我的手,往府内疾走。
我没有挣脱,顺着他走,边走边说:“还下着雪,你怎么连斗篷也不披一个!”
“听到风月兄登门,哪儿还顾得上那些,只想着快点来门口相迎。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闷。”郭靖节在前面领着我,边走边回我,看起来既兴奋又开心。
我心里有事,自然想得更多,便问道:“怎么会是一个人?长公主殿下出门了吗?”
“母亲昨日入宫,深夜方归。一早去晨省时,母亲尚未苏醒,我也不好打扰。所以,这才一个人,百无聊赖。”郭靖节回我道。
我们穿过两道门,来到正堂,绕过屏风,待落座后,郭靖节便命人端来火盆,放置于案角。接着,郭靖节笑着问我道:“风月兄今日登门,不会是提前来给我拜年的吧?”
“呵呵,算是吧!另外,还有一要事需拜托你和长公主殿下。”我答道。
郭靖节好奇起来,忙继续问道:“哦,不知是何事?若能帮到风月兄,我定竭尽全力。”
“这两日,长安颇不宁静,不知靖节可有察觉?”我反问道。
郭靖节皱眉想了想,遂回道:“街上的兵多了些,不过,听说是因为年节的缘故,神策军在加强护卫。”
“不仅如此,神策军还围了几处院子。”我补充道。
郭靖节吃惊道:“当真?都围了哪些院子?”
“除了饶阳公主府,亲仁坊内你亲祖的郭府,还有一些大臣的府邸。除此之外,万金斋也在其中。若非昨日一早我便有事出门,恐怕此刻我也无法站在你跟前,与你说这些。”我回道。
郭靖节更吃惊了,怒道:“什么?他们想干什么?难道想再造一次‘甘露之变’吗?”
“节儿,慎言!”金堂长公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接着就见长公主绕过屏风,衣冠楚楚地走了进来。
郭靖节见状,便起身行礼:“母亲!”
我也赶紧起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嗯,都坐下吧。”金堂长公主示意我们落座,等他在正席坐下后,对我们说道:“此事我昨日已问过皇兄,鱼中尉不过是在加强护卫,并无异常。尔等不必大惊小怪,一如平日便是。对了,听说靖节有意你身边的一个婢女,不知你可舍割爱?”
郭靖节一脸茫然道:“母亲,我···”
“节儿,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了我吗?”金堂长公主打断了郭靖节,接着让左右退去:“我要与来客说些儿女事,你们且先退下,将门带上。”
“殿下之意,是许我高攀?”我察觉到金堂长公主的用意,便故意这样说道。在我们说话之际,站在一旁的那些仆人婢女们都陆续离去。待门关上,我忍不住叹道:“想不到长公主殿下在此还需这般提防,看来那些人果真是无孔不入,难怪殿下处处小心。”
“也是一年前才发现的,不过时日久了,便习以为常了。时间紧迫,你来此有何事,捡紧要的说。”饶阳公主提醒我道。
我见状,便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殿下容禀,鱼弘志欲行不轨,我打算明日刺杀此贼。”
“风月兄不可!鱼弘志每每出门,必有众多护卫,凭一人之力,无异于飞蛾扑火。”郭靖节紧张地劝我道。
我忙解释道:“我已计划周详,并有众多侠义之士相助,万无一失,靖节不必担忧。”
“那么你是来邀节儿随你一同去的吗?你知道结果的,我定不允。”金堂长公主接过话,对我说道。
我笑道:“呵呵,承诺过殿下的话,我怎会食言?殿下如此蕙质,不该有此疑虑的。”
“如此,你今来何事?”金堂长公主问道。
我答道:“刺杀鱼弘志,已十拿九稳,但缺少一位重要的旁观客——梁王。”
“他···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何用?”金堂长公主又问道。
郭靖节却对金堂长公主说道:“母亲,既然风月兄如此谋划,定有深意,我等局外人,何必多问。”
金堂长公主听罢,点点头,接着转移话题,问我道:“你且说吧,想让节儿如何做?”
“其实很简单,只需靖节在明日戌时将梁王引去丹凤门前,远远看着即可。倘若梁王相问,靖节须装作与我不相识。到时,我等会穿着饶阳公主护卫的衣裳,靖节只需认得那身衣裳便可。”我对他们仔细说起来。
金堂长公主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竟知道明日太皇太后要举行家宴的事?”
“什么?那明日的团拜会呢?”郭靖节忙问他母亲道。
金堂长公主看了看郭靖节,解释道:“团拜会被取缔了,听太常寺的人说,是金箓道场传出的消息,要陛下清修,不得宴饮。可是太皇太后怕年节冷清,便改成在大福殿举行家宴了,只有在京的王爷和外戚们参加,大臣们就都免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是昨夜才偶然间听得,明旨今日才会传达各府,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在宫中也认识些朋友,知道这件事并不难。既已打算行刺,我断不会毫无准备。但在此之前,还需取得殿下的首肯,这也是我一定要来此与二位相见的原因。”我坚定地对金堂长公主回道。其实我并不知此事,甚至连团拜会也忘了。不过似乎冥冥中如有神助,所有的事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否则我又需把心中谋划推倒重来,将团拜会纳入其中。但面对小心翼翼的金堂长公主,我却不能露出半分不知情。此刻的金堂长公主,犹如落在弦上的蝴蝶,稍有颤动,便会翩翩飞去。虽然郭靖节就算知道实情也会相助于我,但我却不忍心见到金堂长公主为郭靖节提心吊胆。
金堂长公主遂应道:“好吧···既然已计划周详,那节儿你就去吧。不过你记住,明日从宫中出来后,只可远观,不可上前近看。明日午时家宴便会开始,等到了戌时,你找个好点的由头将梁王带出去。出去之前,定要与太皇太后道别,万不可擅自离席。”
“诺!母亲放心,我绝不会上前。平日与梁王多有交往,我清楚他的喜好,明日不会有事的。”郭靖节回道。
我想起明日的计划,监门卫那里还会放一把火,为了郭靖节安全,我只能让他提前出宫了。于是打断他们,说道:“长公主殿下,明日丹凤门会不安宁,还需让靖节提前出宫。听说梁王喜好胡舞,我明日会在天香楼安排个胡姬。烦请让靖节与太皇太后见礼后,便将梁王引去天香楼,待到戌时左右再动身回宫。倘若时机有差,还需靖节见机行事。如此安排,不知妥否?”
“倘若如此,你需保证节儿安全无虞。”金堂长公主用严厉地眼神看着我,向我要一个承诺。
我装作轻松地笑道:“呵呵,我既承诺不会让靖节身陷险境,便绝不食言。既然殿下依旧不放心,那我向殿下许诺,即便明日我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绝不会让靖节损伤分毫。虽然只是口头许诺,但我心如季布,说到便会做到。”
“母亲,孩儿知道轻重,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必会随机应变,自保为上。请母亲相信孩儿,宽心安待!”郭靖节也跟着一起劝慰道。
金堂长公主听到郭靖节这样说,用慈善而悲悯的目光看着郭靖节,突然就见眼泪涌出。他起身来到郭靖节跟前,郭靖节也跟着起身相迎,长公主握着郭靖节的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母亲信你!”
金堂长公主说罢,提袖掩面,迈步出去了。郭靖节见状,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冲他点点头,随后他便追了出去。
“长公主殿下,大概是想起了故人。他们相识时,应该也就靖节这般大。”我遂生出了同情,有感而发。
一旁的邓属接过话道:“可故人毕竟亡故,长公主这般自苦,着实让人心疼。好在有郭公子相伴左右,可以宽慰一二。但这对郭公子来说,却也不易。”
“无论多么不易,靖节都会这样做。他是个至纯至孝的人,断不会与我们这些人一样。”我接着说道,心里敬佩着,也怜惜着。只是我除了这样,也无法在此时帮到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问邓属道:“好了,不说他们了。有件事不知邓领卫可清楚,‘团拜会’改成‘家宴’,是否出自萧兄的手笔?还是说,是泽叔安排的?”
“此事我并未听说,不过二公子提到过团拜会,只是那时二公子以为先生会用团拜会做些文章,其它的就没说了。泽叔应该不会安排此事,一来并非他能安排得了,二来没有上意,他也不会擅做主张。”邓属答道。
听完才反应过来,萧秀被困万金斋,是没机会去做这件事的。不过我更纳闷了,可也没心思去细想,便继续说道:“或许是天意吧,先不管此事了。刚刚说到的胡姬,还请邓领卫让泽叔安排一下。”
“诺!先生需要给他们安排倾国倾城的,还是品貌一般的?”邓属一边应我,一边问我道。
我有些不耐烦,回道:“不就是一个跳舞的,哪来那么多讲究,让泽叔看着办便是。”
“诺!”邓属应道。
之后没过多久,郭靖节便回来了。我告诉郭靖节,让他稍后去梁王府先通通气,免得明日梁王不肯随他去。由于心中还有事,我没有多留,随即辞别。郭靖节礼貌地送我们出来,来到屋外,雪依旧下着,四周一片白净,只有正道上留着还没填满雪的脚印。我们在雪中匆匆而行,自以为走快了,雪便无法落到身上似的,可肩上头上依旧很快就落了一层白。不过梁王的事算已敲定,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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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邓属有些吃惊,遂问道:“先生是想将鱼弘志被杀一案,再拉出来审审?”
“那个案子,本来也没审结。当时护卫鱼弘志的那些人,虽然已经指认是青衣卫所为,但那些人都在刺杀时昏迷不醒,证言多少有些不可信。梁王与世无争,他的话,在陛下看来,更可信些。并且,梁王只是个引子,后面还需马元贽将那时我们遗落在丹凤门前荒草丛中的青衣卫腰牌拿出来。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饶阳公主百口莫辩。”我对邓属解释道。
不过萧秀却提出了担忧,他说道:“怕只怕皇帝还是顾及皇家颜面和饶阳公主给他的利益,不会对饶阳公主做出什么严厉处罚。”
“因此,在这些事后面,还需让马元贽将他藏起来的,那些饶阳公主伪造的涉及杞王的书信拿出来。到时候再让裴识出来,就说不知书信真伪,故而在鱼弘志被刺杀后,只将涉及鱼弘志的信拿了出来,没有将杞王牵扯进去。但听闻杞王出事,裴识才察觉不对,故而将另外涉及杞王的信拿出来,只求辨别真伪。”我接过话说道。
萧秀跟着说:“皇帝看到那些书信,无论真伪,都会愤怒至极。”
“为何?”一旁的邓属问道。
我跟他解释道:“联想到由饶阳公主呈上的杞王私通尚恐热的书信,陛下就不得不怀疑一切都是饶阳公主的阴谋。而饶阳公主为何会诬陷杞王?难道是为了兖王?定然不是,兖王既无手段、也无实力,怎能钳制住满腹心计的饶阳公主呢?如此一来,陛下定会怀疑饶阳公主意欲篡位。而这,是陛下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作为帝王,可以容得下贪墨腐败之人、争权夺利之人、污言碎语之人,但绝容不下任何人觊觎皇位。因此,陛下再也不会对饶阳公主留什么颜面,必定严惩。”
“这么说,那个浓妆艳抹,让人厌烦的女人,再也不会碍事了?”马新莹歪着脑袋,看着我问道。
我笑着问:“呵呵,新莹姑娘很讨厌饶阳公主?”
“我又没见过他几次,讨厌他干啥。我讨厌的,是一股妖里妖气,总爱搔首弄姿的那个。”马新莹不屑地看着我说道。
我们几人被马新莹的话逗乐了,都笑起来。
马新莹忙然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没错!”萧秀接过话道,随后又说:“不过那个比这个还难对付,恐怕不是这次能解决掉的。”
“咦···臭小子居然赞同我,看来那个比这个更该死!”马新莹笑着对萧秀说道。
一直不出声的班心,此时也插话道:“着实该死,若没有那个,小先生也不用受‘醉梦令’的折磨。算着日子,今日又该服药了吧?”
是啊,又该服药了,我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倍感疲惫。这长年累月的折磨,往往比疾风骤雨般的病痛,更消磨人的意志,让人厌烦。时日越久,人也越提不起精神来与之抗衡。可我心中还有未了的事,我不能倒下,不能屈服,不能沉沦。想到此处,我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在心中默吟道:
日暗风急行路远,马乏人困腹中寒。
不辞万里逐香迹,踏雪寻梅待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