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粗壮的松树从峭壁上斜斜伸出,像一朵巨大的绿色蘑菇,即使到了冬季,它也依旧枝叶繁茂,苍翠欲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在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个男人被降落伞的绳索紧紧拉住,悬挂在树枝下,树枝的抽打让他全身疼痛,但好歹是救下了他的性命。他现在与地面相距三十多米,与山顶相距十多米,甚至与岩壁也有三四米的距离,完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一阵风吹来,被吊在半空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摆起来。他向上看了看,降落伞面紧紧地缠绕在树枝上,没有脱落的危险,这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管制人员已经告之他救援人员正在赶来,但想要穿过激烈的战场赶往此处,哪里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头顶传来无人机群的轰鸣声,男人心头一紧,如果这些机器还不放过他的话,那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在无人机群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径直朝着东南方向飞去。这一批次的无人机就剩下这么寥寥十几架,但很快又有一批新的会投入战场。
“简直就是杀不尽的蟑螂!”被困在峭壁边上的男人如此想道。
这时,山顶上传来了发动机的响声,那不是他熟悉的载具。
“还是清醒的吗?”一个声音传来。
不是想象中的机械合成音,这让男人一下子放下心来。
“是的,我在这,现在还是清醒的,等一下就说不好了。”男人喊道。
诺垣站在峭壁边上往下望去,飞行员的位置很尴尬,就像是在空中荡着秋千。如果他能顺着绳索爬上树干,自己就能放下一条绳索让他上来,只是这样做的后果更可能是摔下峭壁。
他从重型摩托的储物箱中取出一捆救生绳,一头绑在山顶上的树干上,一头绑在箭枝的尾部。
“我将绳索射过去,你接住。”诺垣喊道。
“用什么接?”飞行员问道。
“用手。”诺垣回答。
“嘣”地一声,箭枝带着救生绳飞过男人的头顶,十几米的绳索被迅速绷直,力竭之后开始落下。然而峭壁上的风比想象中的要大,木质的箭枝携带着绳索被吹向茂密的枝叶。
诺垣眼见不对,连忙将绳索收回,这才没让两者缠绕在一起。
“这行不通,想点其他的办法。”男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地担忧道。如果失去了绳索,救援就更没戏了。
诺垣拿起箭枝,用匕首将木质箭头一刀切掉,重新弯弓搭箭,这次瞄准的是对方的身体。
“你干什么?”飞行员有些慌张地问道。
“接好。”诺垣说了一声,然后手指一松,箭枝径直朝着被吊在空中的男人飞去。
“梆!”撞击的声音传来,箭枝击中了对方的头盔。男人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榔头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不过他还是抓住了在空中翻转的箭枝。
他将救生绳从箭枝的尾部解开,穿过自己的腰部,然后用专业的手法打上一个绳结。
在一切确认完毕之后,他割断了降落伞的绳子,身体猛地向下一坠,然后在绳索的作用下,如同钟摆一样向着岩壁的方向甩去。
他敏捷地在空中调整好姿态,轻轻地踏在刀削一般陡峭的岩壁上。等到身体找回平衡之后,用手攀住绳索,踏着岩壁爬上了山顶。
他脱下头盔,甩了甩满头的汗水。虽然他的动作十分到位,但心中依然紧张万分,这里毕竟不是室内训练场,下方可是没有充气护垫的。
山顶上的两人这才第一次看清对方。
那个飞行员个头中等,相貌倒还算得上英俊,脸上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信。看他的样子,应该比诺垣还要小上几岁,恐怕刚刚才通过飞行员的训练。只有年轻气盛的新手才会做出那么鲁莽的飞行动作。
而在那个飞行员眼中,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他的年龄比自己略大,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贴身T恤,上身的肌肉隐隐地凸显出来。燃烧的森林在他的脸上涂下了一层黑色的污迹,但就像迷彩一样,并不显得肮脏。
“有着一副能吸引到女人的好身材。”打量着诺垣,他这么想道。
这时,新的一批无人机出现在天边。两人不再耽误时间,乘着摩托前往贝拉所在的位置。
触目所及,每一座山头都在燃烧,空气中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与飘扬的灰烬。山上本来设置了密集的防火带,但是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面对如雨般密集的火种,防火带也逐渐失去了意义。
成批的消防无人机在此时飞抵了这里,开始在火场上空喷洒灭火剂。但刚刚扑灭一处,一轮爆炸下来,又有一处被引燃。墨利塞的森林消防队被军队拦在关卡之外,不允许接近战场,他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控制火势的蔓延。
对于没有闯入到交战空域的消防无人机,交战双方很默契地没有攻击它们,它们成了战场上唯一能安然自处的工作平台。
白色的灭火剂与黑色灰烬,混在一起化作了诡异的雾气,摩托疾驰而过,卷起一阵黑白相间的湍流。
当诺垣与贝拉会合时,她正躲在一座被完全击毁的炮台旁边,灭火剂洒在她的身上,在头顶与肩膀上留下了白白的一层。
贝拉看了一眼那个飞行员,然后对诺垣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通道,或许我们能通过这里前往基地。”
她来到那个炮台边,指着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地表的防护门已经在爆炸中被摧毁了。
诺垣走下摩托,前往入口处查看。这确实是一个专供人员进出的通道,只是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防御措施。
“你能联系到基地里的人吗?”诺垣问道。
“我能联系到利奥波德侯爵,你觉得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让请他为我打开一扇防护门吗?”贝拉回答道。
“那只好靠这个现成的了。”诺垣转头看了看那个飞行员。
年轻的男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对方将他救起,但自己既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怎么可能协助他们进入基地,万一是间谍怎么办?
想到间谍,他又紧张了起来,右手偷偷地摸向腿边的配枪。
“别紧张,我们是同一边的人。”诺垣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连忙解释道,“贝拉,把你的证件拿给他看。”
贝拉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对方,男人接过之后,用头盔上的摄像头将证件上的验证信息传回到管制室。很快,信息得到确认,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神情严肃地向贝拉举眉行礼:“佩兰少校,你的身份验证已通过。”
说完,他转向诺垣:“你的身份证件也请出示一下。”
“ZV-65328,你可以查一下这个。”诺垣报出了一串编号。
男人将这串编号发送给管制室,但是得到的结果让他一脸茫然。除了照片以外,几乎所有的信息都处于保密状态。姓名、年龄、军衔、职务、经历一片空白,甚至连性别一栏都没有显示出来,这算是哪门子身份信息。
可就是这样一份档案,居然还通过的验证。
“呃……嗯……验证也通过了。”他的表情拧在了一起。
为了方便组织的行动,托马斯委托军队的高层弄来了这份临时的人员档案,只是负责此事的官员似乎并不打算将其装扮得好看一点。
“好了,既然我们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了,现在……”贝拉看了看对方的飞行服,上面没有显示他的名字。
“德尼。德尼·莫雷尔中尉。”对方连忙自报姓名。
“现在可以带我们返回基地了吧,莫雷尔中尉。”贝拉将话说完。
“是,长官。”德尼再次站直了身体。
三个人沿着一条狭窄的人员通道,在经过了好几道装甲隔门之后,终于抵达了军事基地内部。
与一般的地面建筑不同,这里的建筑形式与军舰更为相似。以高强度金属为主要建筑材料,小型舱室为基础建筑单位,各区域之间设有装甲隔墙,内部也设有各种防御型武器。整座基地坚固而紧凑,没有浪费任何的空间。
他们一路来到地下的中央枢纽区,相比于之前途径的区域,这里就像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广场,无论是地面的人行区域,还是空中的人员通道,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军人。他们之中,有一些穿着文职人员的制服,有一些穿着工程人员的制服,还有一些已经换上了专门用于室内战斗的单兵装备。在枢纽区的一角,一台巨大的升降机正在运行,两架战斗机停在上面,被运往上方的机库。
所有的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赶往自己的任务地点,尽管诺垣与贝拉的穿着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也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如果你们有行政上的事务,B-7通道是最近的路线,不过我觉得在战斗结束之前,他们应该没有时间与你们见面。”德尼说道。
“你知道医疗区应该走哪边吗?”贝拉问道。
“B-28,但是这条通道现在已经被阻断了。你们从B-3转向B-37,可以绕过正在战斗的区域。”
“我知道了,谢谢。”
与德尼分别之后,两人开始前往医疗区。贝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多米尼克,她必须亲眼确认他的安全。而诺垣,则是因为一个非常无奈的原因。
自从林迪将多米尼克送往此处之后,他便以接应诺垣的名义,向总部申请留在这座基地之中。之后的几天时间内,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橡皮艇与重型摩托便是由他准备的。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与他的通讯突然中断,无论诺垣怎么呼叫,都没有回复传来。
现在,他也只好随着贝拉一起去寻找多米尼克,看能不能问出林迪的下落。
透过金属的地面,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爆炸产生的震动,越是接近医疗区,这样的震动便越是明显。在通道两侧,大量的士兵通过轨道运输舱被运往防御点,几分钟后,他们就将遇到自己的敌人。
诺垣不知道他们此时的心情如何,但是如果是他自己的话,绝不会乐意在狭小的室内与一群没有生命的机器进行战斗。
基地的医疗区距离前线并不遥远,作为重点防守的区域,那里已经集结了不少士兵。
一副自行担架舱从封锁住的通道中驶来,上面固定着一名受伤的士兵,他的腹部被碎片击中,虽然已经使用了急救喷雾,但鲜血仍在不停地渗出。一名医生将他送到胶囊状的急救装置中,用这个装置暂时维系住他的生命,然后再将他送往手术室进行更加深入的救治。
贝拉看着着一幕,神情中充满着担忧。但是她没说什么。
在地下三层,一间普通的病房内,两人再次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多米尼克。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穿一套白色的病号服,在白色日光灯的照耀下,原本白皙皮肤变得如雪一般。
“谁?”感觉到有人接近,他转过头,眯起双眼。
贝拉从外套中取出一副黑框眼镜,放在他的面前。多米尼克接过,将其架回到自己的鼻梁上。当他抬起头时,终于看清了灰头土脸的两人,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有些惊讶:“贝拉,你看上去就像一个沾满糖霜的甜甜圈。”
“真高兴你已经懂得什么是幽默了,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我真想笑给你看。”在确认多米尼克安然无恙之后,贝拉终于放下心来,她坐在病床边,感觉几天以来的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见到过我的电脑吗?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在哪里。”多米尼克继续问道。
贝拉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入到外套的口袋之中,掏出几块大小不一的零件,拍到他的面前。
多米尼克看着支离破碎的便携式电脑,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开始动手修理起来。
“多米尼克,你知道送你前来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吗?”站在一旁的诺垣开口问道。
“我不记得是谁送我过来的,但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和你一样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他在一小时四十七分钟前离开了这里。”多米尼克一边修理着电脑,一边回答道。
“对于他有可能前往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一些什么?”
“自从我醒来之后,他每天会过来与我交谈一到三次,每次时间十分钟左右。他没有谈及自己的去处,而且我也对此不感兴趣。”
“我知道了,谢谢。”
简而言之,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林迪虽然性格浮夸,但绝不是一个分不出轻重缓急的人,无故断掉通讯,他还不至于这么鲁莽。
对于眼前的这种情况,诺垣感到很是棘手。在这座拥有好几万人的军事基地中,他和林迪的身份与其他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军队与雇佣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如果以组织里的习惯在这活动,因为触犯禁令而被管押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林迪能觉察到这样的差异吗?
诺垣不打算在这里等待下去,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无论怎样,他要先去那里看看。
这时,一阵猛烈的震动传来,一块电脑的零件从床上掉落到地面。
“今天这是怎么了?地震吗?”多米尼克疑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