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梦想
毛驴,是我童年起就羡慕不已的东西。
我家地处滇南半山区,开门见山,“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也倒充满诗情画意。童年时代,放学之后,多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邀约到山上挑柴。爬到半山腰,往往碰着村中的两三匹毛驴驮着东西朝山下迎面向我们走来。当时,放学后别无它求,上山挑柴,反而觉得乐在其中、乐此不疲的农家子弟,都在心中嘀咕:要是我家拥有一只毛驴,那该多好啊!不必肩挑手拿,却跟在毛驴的屁股后面,悠哉游哉,安步当车,好不快活自在。嘀咕归嘀咕,却不敢告诉父母。因为一旦告知父母,必遭父母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小小年纪,不学好,拖赊懒动,没出息的贱东西。
这样,毛驴魂牵梦萦着我,伴着我学生时代划上了休止符,直到参加工作,跨出了伸手将军的行列,我家拥有一匹毛驴的美梦还是迟迟未能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从父母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他们对毛驴的拥有也是如饥似渴,只不过手头不宽裕,只好以有山靠山、无山自担来自我安慰、自我解嘲,毕竟慰情聊胜无嘛。
岁月的流逝,我对我家拥有一匹毛驴的美梦不但是“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而且,拥有的意识更加炽热、强烈和膨胀。
我嗜书如命,八小时之外,手不释卷,其乐融融。既然我家暂时不能拥有一匹毛驴,就到茫茫人世中探求有关毛驴的点点滴滴,就到浩浩书海中寻觅有关毛驴的蛛丝马迹,权当画饼充饥,聊作对拥有毛驴的美好憧憬。
首先拜读的是柳宗元的《黔之驴》,美梦中的毛驴被戴上了“黔驴技穷”和“庞然大物”两顶帽子,我心中总觉得惨兮兮的,毛驴毕竟有不光彩的一面,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又何必敬而远之。
当然,对毛驴大唱赞美诗的也大有人在。
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位皇帝特别喜欢听毛驴叫,毛驴对于其他动物也就形成:“旧巢本是同林燕,飞上枝头变凤凰。”理所当然成为宫廷中的宠物。闭目一想,好家伙,上百头毛驴齐刷刷并排站着,一声齐鸣,“咕共”,“咕共”,“咕咕共”出乎毛驴之口,入乎皇帝之耳,如痴似醉,恰似欣赏贝多芬的交响乐进行曲。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喜欢听毛驴呜叫的皇帝一命归天,毛驴被驱逐出宫廷,贬谪来到民间作脚力运输。封建时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毛驴地位的一落千丈,也就见怪不怪,不足为奇,比起卸磨杀驴,更加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毛驴不但得到过皇帝老倌的宠爱,也赢得文人雅士的青睐。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生前就特别喜欢听毛驴呜叫。以致百年之后,曹丕率领文武大臣到陈琳坟茔祭奠完毕,对随身文武大臣慢声慢气地说:诸位爱卿,众所周知陈琳生前喜欢听毛驴鸣叫,为寄托我们的哀思,我们超脱于世人之上,大家一起摹拟毛驴的呜叫,以告慰陈琳的在天之灵。顿时,曹丕随合着文武大臣摹仿毛驴的呜叫声音,咕共咕共地叫了起来。如此滑稽的祭奠方式,如果陈琳九泉之下有知,想必就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
观看了电影《阿凡提的故事》,阿凡提骑着毛驴,越加显得活泼可爱。看后时隔三年五载,阿凡提骑着毛驴走村串寨的奇迹,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时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插科打诨的材料。
中国拍摄的电影中,毛驴也占有一席之位。《平原游击队》的放映,首当其冲的是李向阳随同一名游击队员骑着毛驴,手提驳壳枪,机智灵活,随手几枪,弹无虚发冲过敌伪岗哨的情景。还有《巍巍昆仑》、《开国大典》、《毛泽东的故事》等影片,都有陕北汉子赶着载负着弹药、粮食的毛驴支援前线的动人场面。
毛驴的种种逸闻轶事使我迫切地感受到:何时圆我家拥有毛驴的美梦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跨入了九十年代,我已长成二十挂零的小伙子。当我与小鸟依人的女友携手并肩第一次走进家门时,首先扑入眼帘的是我家畜厩里已有大小两头毛驴。一问父母,才知我家早在几年前就拥有一匹草驴,并且已经产了三匹小毛驴,关在畜厩里的小毛驴是第三匹。我的女友一见毛驴,喜欢得不得了,比见了动物园里的珍禽异兽还惊喜,一会儿摆弄摆弄小毛驴的耳朵,一会儿又摸摸小毛驴的鼻子,一会儿又抚摸小毛驴脑门上细细的绒毛。小毛驴也善解人意,颇为温顺,一动不动地凭我的女友逗玩。目睹她美滋滋的样子,我戏谑地抢白她:“哟,美丽富饶的西双版纳来的女士,观赏毛驴还是破天荒吧?”这下可好,如同捅了马蜂窝,女友眉毛一扬,脸色一沉,嗲声嗲气、亦嗔亦喜地讥诮回敬我:“书呆子,糊涂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究竟懂还是不懂?”我被将军了,顿时理屈词穷,再瞅女友那付得理不让人,不依不饶的神态,我只好连连打拱作揖,哀求放我一马,女友噗哧一声笑了,总算多云见晴,好危险。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呀。
吵归吵,闹归闹,不吵不闹不成世道。我终于跟绿色王国的女友结为秦晋之好,并且有了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我们一家三口对毛驴依然故我地情有独钟,每每夫妻双双连同孩子回家看望父母,都要对毛驴谛视、抚摸和逗弄一番。连我们的男孩见着毛驴,也吵吵嚷嚷要骑,闹得沸反盈天,夫妻俩无论背他还是抱他,甚至把他架在脖子上,孩子还是嘟嘟囔囔,一付不理不睬的怪模怪样。
毛驴不但赢得我成家立业后所有成员的昵爱,并且还拍摄了一张照片。
我远在北京工作的姑妈退休了,回老家一趟,拜访阔别的三亲六眷,聆听萦绕耳畔的故土乡音。父母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姑妈连同表姐、表姐夫一进家门,就深深地被小毛驴吸引了。表姐、表姐夫忙个不歇地把一颗颗精美的果糖,小心翼翼地剥除绚丽的包装纸,一颗接一颗地被他们轮番送到毛驴嘴中。小毛驴乐不可支,小嘴一磨一合,看它那津津有味的样子,表姐表姐夫乐得拍手称快。回京临别之际,方兴未艾,他们又兴高采烈与小毛驴合影:小毛驴居中,姑妈站在毛驴左边,右手抚摸小毛驴的脖子,乐呵呵的样子;表姐、表姐夫在小毛驴右边,表姐的手扶着小毛驴的耳边,表姐夫的手搭在小毛驴的脑门上。我父亲颇有感触地说:“小毛驴上了相片喽。”
家乡的人们对毛驴有一句口头禅:大先生不让路。似乎对毛驴毕竟得到皇帝宠爱的辉煌历史铭记在心。中国的财神爷陶朱公,也就是赵公元帅,曾经一针见血指出:要赶快富裕起来,应当饲养牛马猪羊驴。富比天下的陶朱公,还念念不忘毛驴,可见毛驴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非同小可,岂可等闲视之。
历史、现实对毛驴的褒贬不一姑且不论,但在我家保存的像片中,我格外珍爱姑妈、表姐、表姐夫与小毛驴合影的这张照片。虽有敝帚自珍的嫌疑,却感到吉光片羽,弥足珍贵。我儿子看见了这张照片,也吵闹着要骑着毛驴照张相,我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儿子欢蹦乱跳,拍着小手说:“小毛驴,你要和我照相!”
我童年的梦喜出望外地圆了,儿子的希求终究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我格外珍爱姑妈、表姐、表姐夫与小毛驴合影的这张照片。虽有敝帚自珍的嫌疑。却感到吉光片羽,弥足珍贵。
秀山拾趣秀山之秀在于它的林木葱茏,是个种树的好地方。秀山之奇在于它的寺庙多和匾牌题词多。休闲旅游这种风景名山,的确让人拾趣到诸多的特殊感受。和尚、尼姑、道士同在一个山上,各盖各的庙宇殿堂,各行各的佛事、道事、观音娘娘事。焉然与之其他地方不同,便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独特的“通海”人文景观。秀山不高,其名气挺高,号称“不识秀山,不知滇南”。云南“三迤”,滇南的水土算是“一迤”吧?古代时候,著名大旅行家徐霞客曾涉足秀山采风访幽,留有文字歌颂秀山的美丽。
秀山的匾牌亦挂得怪。既有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的手迹,也有昆明市民陈××的手迹。陈××的字写得好,写得有点儿名气,归功于“文化大革命”。造反派造反,请他写大标语;人民群众悼念毛主席、周总理,他亦出来写字。这位市民在水果公司工作,工资不高,喜欢喝酒,酒量颇大,酒品马马虎虎,喝醉了酒也要发酒疯说几句“牢骚话”,并常常蹲蹲咖啡馆。这哥们寿短,字迹倒留在了秀山上悬挂百年。
人生游历过一些寺庙,且有一件“心事”难了:即想看看和尚怎么吃饭,吃的是什么饭。其他寺庙的和尚,斋饭吃得秘密,关起佛门躲着吃,似乎不愿意让世俗的凡人看清楚他们的生活。那年陪同一群文人游历秀山,竟偶然见到和尚大师傅品食“斋饭”。厨房设在一条过道走廊,和尚大师傅吃斋饭有俗人扶侍,无需自己动手添饭、洗碗。斋饭极朴素极简单,两菜一汤,令人钦佩!香油炒咸豆豉,香油于煸土豆丝,毛芋头煮小白菜,外加一碟寻常老百姓爱吃的“云南蘸水”佐料。秀山寺庙的香火旺盛,出了家的和尚有钱雇佣人煮斋饭。给和尚师傅煮斋饭的厨师,是山下城中的良家妇女,每天购买蔬菜食品上秀山“做工”,中午免费吃一顿斋饭,晚上又回家吃“俗饭”。看后方知:原来和尚戒嘴吃素斋,并非滴油不沾,要吃菜籽香油的。据厨娘透露介绍说:大师傅还爱吃居士及善男信女赠送的香油点心,比方“重油蛋糕”。仔细想想蛮有道理,菜籽香油属于植物素油;鸡蛋儿不经过一番新的造化,亦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比小白菜的成长过程还要素净。玄机得一悟:假如出家人的锅中没点香油炝锅,素斋佛菜也难烹炒?——这就增长了生活“见识”,以后若遇到跟和尚打交道的事情,千万别把斋饭弄得清汤寡水的,可以用香油炒新鲜蔬菜招待,接待“佛家人”。
秀山是座佛气祥和缭绕的人文山林,除了供奉菩萨,也供奉历史名人泥巴彩色塑像,敬仰为通海发展做出伟绩的先人祖宗。最令人敬佩的是,秀山上安葬着当代革命烈士!墓碑上刻字注释说:解放初期,武装土匪搞暴动反对新政权,牺牲了几位解放军指战员和人民政府干部及普通民兵。杭州西子湖虎丘山“青山有幸埋忠骨”缅怀民族抗金英雄岳飞大元帅,秀山幽林的“革命烈士墓”景观,大约堪称“全国之最”了。
通海秀山公园,是一座很有趣的山。
假如出家人的锅中没点香油炝锅,素斋佛菜也难烹炒小雨时节小雨,又开始湿透这个季节每一个忧郁的日子。在记忆里,弦,我把你装订成一本书,拴上红色的丝带,然而,一页一页地翻,默默诵读。你依然那么孤独,总是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倾听《致爱丽斯》。我总想,你还会回来,再站到你的画架前,皱着眉,好几个小时都不做声。
弦,我们同龄,你说属“金命”,注定都需要用“火”来“炼”,可命运偏偏带给你那么多水,沥沥洒洒,好像是数着人生的阿拉伯数字。这透明的液体,是你的骄傲和钟情,浸透了你全部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总是漫步在理查德的旋律中,恍见一个身着洁白婚纱的女孩。幸亏有小雨,你说,要不女孩的笑不会那么甜那么纯那么美。弦,我猜不透她是谁,真的,我宁愿变成火,让忧郁成为快乐,让泥泞的路重新在阳光下印上新的脚印,让你苍白的脸从此绽放笑容。然而我错了,阳光在凉凉的小雨中融化了,那段日子,年轻的心是春天的第一场雨,而友谊也许就是天上的一道七彩虹。单纯、快乐连同你的忧伤,满满地装饰了那个季节。
常常你问我,下雨没有。我说没有,太阳多好,你总是摇头。终于下雨了,很细很细的雨丝飘洒下来,从未见过你那么开怀,你指着调色板告诉我什么是雨的颜色。弦,雨也有颜色吗?灰带点黄,带点橙,还带点青紫,忽然你指着一种很亮的红色说那是我的颜色。真想问,那么,雨是你的颜色吗?可我没问,因为那一刻你显得好深沉好深沉。
时光转眼走入了秋。你送我一幅画,那是一幅怎样的画啊,沉重的颜色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也像一个巨大的叹息。老妇人满目疮痍,姿势犹如蒙娜丽莎,只是一双纤纤素手似乎被岁月用最拙劣的手法雕刻得极为不堪。一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忽地从我心头滑过,抬起头,你正用一双清亮飘逸如水的眸子注视着我。弦,我说,送我另一幅吧,我喜欢晴朗的春天的阳光,有花,还有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孩,一丝阴影很快地从你眼中掠过、滑落,听到你喃喃地叹息:是的,怎么会“缺火”呢从那以后,弦,我们之间永远失去了真诚和信赖,你也永远疏远了我。天还是很蓝,太阳暖暖的,日子似乎又开始变得轻松。
好久没看到你了,弦,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再没画画,不知道你整日在调色板中寻找一种红色。其实它还在那,只是已变硬变黑,让你再也看不到了:这火一般的颜色,弦,也许就是你命中注定所要的,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一年我们二十一岁,没想到时针永远地打住了,情有独钟地为你——弦,我的朋友,画上了一个平平静静地句号。我想象你清清秀秀地躺着,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痛苦,你洁白的皮肤映衬着那个白色的世界。
不知何时,冰凉的雨水流过我的脸颊,第一次发现它是如此优雅如此美丽,在天地间,长长的,一根又一根地撕扯着,仿佛是谁在拆白云的纱裙,银色的线头,一落地再也寻不着。
弦,你淡淡地笑了。于是,我知道钢琴为你又深情款款地弹奏起了他动人的《致爱丽斯》,而那纯白的女孩又轻盈地走过来,闭上眼。轻轻地,我把那幅叫《蚀》的画撕成碎片,任它在雨中幻成一只一只的蝴蝶,飘散而去。
小雨,也许下了整整一季,我不知道,只是常常地喜欢问别人,下雨了没有?我说,小雨也有颜色,灰中带点黄,带点橙,还带点青紫、带点亮亮的红。可没有人相信。
那段日子,年轻的心是春天的第一场雨,而友谊也许就是天上的一道七彩虹。单纯、快乐连同你的忧伤,满满地装饰了那个季节。那一年我们二十一岁,没想到时针永远地打住了,情有独钟地为你——弦,我的朋友,画上了一个平平静静的句号。
难忘樱桃祖二娘,我老家乡下旧圃街的男女老幼都这样叫她。她那时不过十七、八岁,我也叫她祖二娘,我那时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祖二娘是个独姑娘,老俩口的明珠,长得花一样。走到哪儿,都能引一大串惊羡的目光。祖二娘嘴甜,人缘也好,遇到什么难点的事,总有人乐意帮忙。
祖二娘是赤脚医生,屋里呆不住,经常背个药箱满田埂上逛。哪个社员手掌心的老茧绽破了皮,祖二娘就用红药水、紫药水给他上。祖二娘的红药水紫药水还成了小伙子们接近她的中介物,只要她一到田里,小伙子们便撂下锄头把大嚷脚手痛,好让祖二娘的手托着他的手,好让祖二娘的眼睛往他眼睛里面瞅,好让祖二娘的声气在他耳朵里面响。随便搭上几句话儿也好似喝上一气甜沁沁的水。
那时,我在乡下和奶奶一起过。奶奶去挣工分。祖二娘喜欢我,让我陪着她出诊,她背着我,这家去了去那家。早上还是空空手,晚上回来背满个大背篓,一家送点东西让祖二娘说拿不动。我喜欢和祖二娘一个背着药箱一个背着背篓,两个人一瘸一拐在田埂上走。一路的蟋蟀声、一路的轻风吹、一路的祖二娘脸上那一对笑得甜甜的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