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进攻靖、沅、武冈,俱下之;孔有德遂守桂林。定国由西延大埠疾趋而进,败北兵于全州,追杀乌金王于衡阳;露布飞传行在,威震楚、粤。
孙可望日肆凌逼,无人臣礼;具疏云:『人或谓臣欲挟天子令诸侯,不知彼时天子尚有诸侯、诸侯亦尚知有天子;今天子已不能自令,臣更挟天子之令以令何地、以令何人』?
可望补任之聪为安龙知府、朱永九为通判、谭江藩为推官。之聪等支本省钱粮五干两,建抚治于北关外东北隅。
揭重熙率数十人赴曹大镐于百丈〈石祭〉;适大镐还军铅山,惟空营在,众就营炊食。大清兵侦得之,率众至,射重熙中项;执至建宁,下之狱。重熙觅死不得,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
六月辛丑朔
有一人头裹网中,携二仆游闽之光泽。大清邵武镇将池凤鸣闻而捕之,讯其姓氏、里居,不答;令去其网,则以墨自画于额,见者无不大笑。会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四营兵溃,凤鸣以之窜入掳获籍中,献俘杨名高。名高见画网巾,以为狂笑而置之,不问。已送总戎王之纲,之纲诘其姓名;曰:『吾忠未报国,留我姓名则辱国!吾智不保家,留我姓名则辱家!吾危亡不即致身,留我姓名则辱身!若等呼我以「画网巾」,即姓名矣。奚问为』?之纲抗声责之,即大骂。之纲令先斩二仆;二仆拜辞主人,欣然就戮。之纲复婉语曰:『若岂有所负耶?不然,殉义留名亦何害』!曰:『我何负?负昭代耳!一筹未展,束手待毙;其去婢妾几何?而敢以此博节烈名乎!吾盖耻于自述也』。出袖中诗卷掷地,赴泰宁之杉津就戮;所画纲中,犹班班额上。观者数千人莫不叹息流涕,诸生谢韩收而瘗之郊外松窠山。时军中有河南人马耀国者,见而识之;曰:『此冯生舜也』。至其它生平,则又不能言矣。
秋七月庚午朔
永明王主事胡士瑞与给事中徐极、员外郎林青阳、蔡演、主事张镌、连章发、马吉翔、庞天寿奸谋,王大怒;两人求救于太后,乃免。
曹大镐败殁。
初四日(癸酉)
李定国拔桂林。时孔有德发兵往严关堵御,定国夺关而追有德至桂林。有德兵不及尽入城,定国攻围三日,驱象触城破;有德自经死,家口百二十人悉被杀。独存一子系平西王婿,定国留营中;后亦被害。又获降将陈邦傅及其子曾禹,送贵州。
初七日(丙子)
大清总督陈锦为其内司李进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降于郑成功。
八月庚子朔
孙可望杀反将陈邦傅父子,去其皮;传尸至安龙。御史李如月劾可望囗囗囗擅杀勋镇,罪同操、莽;而请加邦傅恶谥,以惩不忠。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谕以『囗囗谥本褒忠,无恶谥理;小臣妄言囗制,杖四十除名』(如月,东莞人)。
可望既杀邦傅父子,传尸至行在,大书于牌曰:『逆犯陈邦傅先经肆劫皇摃,摽掠宫人,罪已漏网;不思建功赎罪,辄行背主反叛!今已拿获,解赴军前;立将邦傅父子剥皮,传示滇、黔』云云。绝无奏报疏章,遣人递送安龙即去。
刑部侍郎王灵石自五指山至厦门,言思文帝在彼为僧;继而有敕使至,一时故臣皆不能决。
刘文秀、白文选既陷叙州、重庆,大清平西王吴三桂等回兵保宁。文秀由嘉定、成都追之,直攻保宁;讨虏将军王复臣曰:『不可。我师骄矣,而彼方致死;以骄兵当死寇,能无失乎』?诸军皆不以为然。张先璧军其南;先璧号「黑神」,军容耀日,然未经大敌。三桂登城望之曰:『独是军可袭』!乃出精骑犯其垒,果惊溃。转战而南,复臣手斩数人,围之者益众;乃曰:『大丈夫不生擒名王,岂可为敌所辱』!遂自刭死。北兵皆惊叹,以为烈士。文秀撤围而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见如此劲敌,特欠一着耳』!盖如复臣所云也。报至滇,孙可望下令曰:『不听谋、损大将,刘抚南罪应诛。念其复成功,罢职闲住』。文秀归云南。
九月庚午朔
永明王除李如月名,意将解孙可望之怒;而可望怒甚,遣人入朝(一作至王所)执如月至朝门外,抑使跪。如月愤甚,向阙叩头,大呼「高皇帝」,极口大骂;使人遂剔其皮,断手足及首,实草皮内纫之,悬于通衢。
孙可望提督张应科入朝看科抄,科臣以「本留中」告;应科遂向如月索疏稿,如月笑曰:『何须用稿,明早自有揭帖发来』!既而果有揭帖投应科,署云「大明山东道御史揭帖」;递至伪营,提塘当堂开拆。应科大怒,驰报可望;可望即令应科杀如月,剥皮示众。乃缚如月至朝门,应科捧可望令旨喝跪;如月叱曰:『我是朝廷命官,岂跪贼』!令向阙再拜;大笑曰:『太祖高皇帝!我朝从此无谏臣矣』!大骂孙可望奸贼。应科促令赴地,剖脊及臀;如月大呼曰:『死得快活,浑身清囗』!及断手足转前胸,犹微声恨骂;至颈绝而止。将皮号令北门,夜辄冤号;三日后,悬之北关外天空阁上。又数日,可望遣官过阁下,悬索忽断,堕马上;差官惊惧,病狂死。
孙可望至沅州,使白文选、张虎攻辰州,陷之;杀总兵徐勇。长、岳相继奔溃。
李定国北取衡州。时南宁虽陷,而胡一青、赵印选、马宝、曹志建等尚留粤西,屯聚山谷间;定国至,皆相率来归。民间亦多啸聚者,争应之。定国声势遂大振。
孙可望过枫木岭,磨崖自书五大字曰「秦王憩兵处」,以张军威;误书「憩」作「弃」,识者知其必败。至叉路口,果为北兵所败。
大清敬谨王尼堪率兵南下。
滇寇至富川,知县华锺被执;方渡江,乘间投水死。事闻,诏赠按察司佥事,予祭葬;官其子沚为户部主事(锺,本姓秦氏;顺治四年岁贡生)。
冬十月己亥朔
大清金固山援漳州,郑成功令右冲锋镇柯朋接战而败;礼武镇陈凤援朋,亦败;右武卫周全斌接战,亦败:成功大崩溃,退保海澄。
漳州被围七阅月,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人。间存者,气息仅相属;虽悲泣,不能下一泪。有士人饥死,邻舍儿窃食之,肠中历历皆故纸,字画隐隐可辨;邻舍儿见之,一恸而绝。
孙可望遣高文贵乘胜东下,大清帅线国安、马雄、全节等溃走;至梧州,三战皆败,复走封川。李定国尽得其兵,西粤全复。安定侯马宝、永国公曹志建分兵攻临武、连山,皆复之。郧国公高必正率师继至,攻复阳山。定国复永州;遣偏师潜至吉安,亦复之,江西大震。
十一月己巳朔
帝杖死宫人郭良璞。安龙行官湫溢,随营老幼宫人止百余名,分班上值;余则奇居民舍。良璞年十六,色丽;能诗,善驰马试剑。提塘张应科见而悦之,夤缘巴东王及妃,与良璞通。月余,司礼监庞天寿知之,密启于帝;杖良璞百五十,死。以坤宁宫提督李某知情不举,亦杖杀之;巴东王及妃俱赐死。应科闻之大怒,将甘心天寿;天寿备之,且得马吉翔劝,乃止。应科恐帝发其事,凡朝廷敕札必由应科过目,方许邮传;帝密遣参将张五间行贻孙可望玺书,可望谓张五曰:『朝廷何苦以一宫女杀数人』!遂遣传宣王爱秀持谕至安龙,代应科提督;发应科朝门外,杖百二十,革其职。后应科回镇,仍委用之不加罪也。
揭重熙被戮于建宁;昂首受刃,颜色不变。
有邓贵者,临川人,采石为业;充重熙隶卒。每师行,即草屦以从。重熙被执,从者皆散,独贵不去。重熙曰:『我死,分也;汝何为者』!贵曰:『公生而忠义,死必为正神。贵得貌像公卒,足矣』!至是同死于市。
大清敬谨亲王尼堪统兵攻衡州,李定国败走;尼堪率精骑追之,遇伏战殁,固山佟图赖监其军。定国收兵屯武冈。
「安龙逸史」云:定国与尼堪战于祁阳,互有杀伤。定国檄冯双礼引精骑至永州设伏,复与尼堪战,佯北,诱尼堪追;至宝庆,定国驰还奋击,令诸苗兵截其后,双礼引伏兵冲其中。断北兵为三,夹击之;尼堪大败,全军覆殁。定国验盔盖(一作灰盖),知尼堪已死(一作亦死);乃图乌金、敬谨二王貌,传示楚、粤,送至行在。由是,定国威名大振。
时定国兵力强盛,不复禀可望约束;可望大恚恨。
永宁州李忠臣原任松潘道,密约同志歃血讨贼;谋泄,自刎死。举人胡缜倡义讨贼复城,集众二万余人,结贼心腹为内应;功垂成,为营中火药延烧死。
前御史任僎、中书方于宣劝可望设内阁、九卿、科道官,改印文为八迭,尽易其旧;立太庙、定朝仪,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夕谋篡位。永明王闻之忧惧,密谓中官张福禄、全为国曰:『闻李定国已定广西,军声大振;且与可望有隙。欲密下一敕,令统兵入卫;若等能密图之乎』?二人言『徐极、林青阳、张镌、蔡演、胡士瑞曾疏劾马吉翔、庞天寿,宜可与谋』;王即令告之,五人许诺。引以告贞毓;贞毓曰:『主上忧危,正我辈报国之秋。诸君若能充此便者』?青阳请行。乃令佯乞假归葬,而使员外郎蒋干昌撰与定国敕、主事朱东旦书之、福禄等持入用宝;青阳于岁尽间道驰至定国所,定国接敕感泣,许以兵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