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戎入寇镐京,天下为之震动,靠近王畿的晋文侯、卫武公、郑武公和秦君嬴开,不约而同地举兵靖难。晋国、卫国和郑国皆是周王室的姬氏宗亲,天下事即家事,他们不辞辛劳地主动勤王,正是理所应当;那嬴开又为什么如此古道热肠,身为天下先呢?这一切,都要从马说起。
马,常见的哺乳动物,现在人类多把它当作役力使唤。然而在古代,马的身份地位却远非今日可比,它首先是被当作一种武器系统使用。
因为马的存在,古人提高了士兵的机动性,增强了攻击附带的势能,简而言之就是创造出了更加强大的杀伤力。因此,在冷兵器时代,马就如同现代的坦克、飞机一般,是提升战斗力的重要工具,受到了广泛的喜爱。
前面说到,犬戎最早掌握了马与车结合的技术,因而获得了恐怖的战斗力。而周王朝为了保卫帝国的安全,自然也相当重视战马的培育和训练工作。
一个叫非子的人,因为拥有精湛的养马术,所以获得了周孝王的青睐,并由此成为了秦的开山鼻祖。
秦人的血统十分高贵,且名人代出。
一个名叫歪歪的同学插嘴道:“这还用说,秦始皇一统江湖,书同文,车同轨,北修长城,南征百越,那叫一个威风!”
很好,看来你初中上历史课的时候认真听讲,没有偷偷用粉笔扔老师。
旁边一位叫唧唧的同学小声嗫嚅:“还有秦始皇他*妈*的风流韵史……”
你也不错,看来像《秦始皇与阿房女》和《寻秦记》之类的电教片一定没少观摩。
可老师想问的是,对于秦始皇之前的家族史,同学们还能否如数家珍,把每一集的剧情讲清楚呢?讲不清楚是吧?其实老师也讲不太清楚。
这样吧,我们根据本文的需要,采取一种简单明了的方式,稍微罗列一下嬴开的列祖列宗,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在里面找找,看有认识的演员没。
秦人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五帝之一的颛顼。
颛顼有个嫡传的孙女名叫女修,女修织布时吞食了一颗燕子掉落的蛋,生下儿子大业。
大业的儿子柏翳为舜管理畜牧,因六畜兴盛,被舜赐姓为“赢”。
伯翳的次子大廉有个玄孙叫中衍,身体长得很象鸟,但说人话,其子孙世代辅佐殷商,屡建功勋。
中衍的玄孙叫中潏,封邑于戎族地区,司职卫戍殷商的西部边疆。
中潏生子蜚廉,蜚廉生子恶来。蜚廉善御,能日行五百里;恶来力大,能手裂虎豹,父子俩助纣为虐,被周武王击毙。蜚廉的小儿子季胜的曾孙名叫造父,因善于驾御马车被周穆王封于赵城(造父就是后来晋国赵氏之祖,前面提到的赵叔带也是造父的子孙)。
恶来有个后人叫非子,沦落为平民。
非子继承了柏翳的手艺,是一名出色的饲马专家。周孝王赏识非子的才华,赐他“附庸”的封号,食邑于秦地,接管嬴氏的祭祀,号称秦嬴。
所谓附庸,并非爵位,正式的爵位只有五等,即“公、侯、伯、子、男”,前面陆续出现的虢公、申侯、楚子等即是此类;而附庸则指的是依附于诸侯国的卫星国,就像现在某县局的股长一样,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国家确定的搞务员级别层次。
不过对于一个养马的人来说,能够获得附庸的称号仍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荣耀。
更关键的是,秦嬴获得了一块位置极佳的封地——渭河平原(亦称关中地区,西周的直辖区域)的西侧,古称秦地,今称陇右,并陆续接管了六盘山中部沟通关中地区与陇右地区的关陇古道及渭河西侧的“汧渭之会”地区(关于这些地理位置,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翻看地图),因而拥有了水草丰美的广袤牧场,并且贴近了王畿地带。
周王将秦嬴安放在如此要害之处,不仅可以方便中央政府收获足够多的良驹,亦可以为关中地区阻挡住来自西面的威胁,也就是西戎的威胁。
至秦嬴的曾孙秦仲时,周厉王无道,天下离心,西戎趁机攻掠周王朝的边境。周宣王即位后,任用秦仲为大夫,讨伐西戎。公元前822年,秦仲战死疆场,其长子秦其继位,史称秦庄公。
秦庄公携兄弟四人,大败西戎。周宣王遂将西戎过往侵占的土地全部赐给秦庄公,并任命他为西陲大夫,世袭罔替。
秦庄公的长子秦世父,是个血勇之人,他对于祖父秦仲死于戎人之手耿耿于怀,就主动将王位让给弟弟嬴开(史称秦襄公),自己常年率兵与西戎作战。
公元前776年,秦世父被戎人俘虏,但戎人畏惧秦国的报复,非但不敢杀害秦世父,反而隔年就把他放了回去。
对于秦国的异军突起,担任周王室司徒的郑桓公曾与太史伯阳父在公元前773年有过如下对话。郑桓公问:“姜、嬴其孰兴?”伯阳父对曰:“夫国大而有德者近兴,齐侯、秦仲、姜、嬴之隽也,且大,其将兴乎?”
郑桓公所谓的姜和嬴,特指齐国和秦国。齐国自姜子牙受封以来,狠抓两个文明建设,综合国力全面均衡发展,一直是周王朝的东方支柱,素为周王室所敬重。
而此时的秦国虽然还处在创业之初,但伯阳父已从秦仲、秦庄公和秦襄公祖孙三代矢志不渝、奋发图强的精神面貌中看到了秦国兴盛的希望,所以把秦国与齐国相提并论。
现在大家可以想象,最初作为牧马人的非子一系,能够实现如此惊艳的蜕变,必然感念周王室的知遇之恩,进而勉力忠于王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秦人专司牧马,本国应当也拥有当时最为剽悍的战马,从而具备不容小觑的军事实力,能够正面抗衡犬戎的骑兵。
更为重要的是,秦国在潜意识里已经不满足将势力局限于目前的封地,渴望向东方拓展,而反攻入侵镐京的犬戎就是证明其实力的绝佳机会。
最后,秦国部署在西周的京畿附近,有能力作出快速反应,若像部署在山东的齐国,强则强矣,除非能提供空降,否则对于帝都的这场变故,只能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了。
以上这些,是秦国于公元前771年时的大致处境。在此之后,秦国护送周王室东迁洛邑,犬戎渐渐填补空白,占据了关中地区。周王室放弃祖地实属无奈之举,内心未尝不迫切希望能收复失地。
于是周平王授予秦襄公诸侯的正式名分,赐爵为伯,并封以王京旧地,意思就是说,只要你能把犬戎驱逐出去,关中那块地就是你的了。
要从遍布渭水流域的戎人中夺取土地,谈何容易?但秦襄公仍然无比兴奋,因为他拿到了国家颁发的土地经营许可证,获取了中央政府的政策支持。
至于政策支持有什么用,同学们参看一下凤阳小岗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和深圳建立特区的过程就可以知道,那等于就是提供了一个施展抱负的舞台啊!
秦襄公当然不会浪费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备其甲兵,以讨西戎”,经过四年的艰苦征战,“伐戎而至岐”。岐就在关中地区,这里是周的发祥地,膏壤沃土,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戎人不肯轻易退出,组织力量拼死反扑,并在一次战役中,杀死了秦襄公。
秦襄公功亏一篑,但其未竟的事业没有中断,其子秦文公即位,继续奋斗,渐渐肃清戎人,辟地千里,成为了帝国西部首屈一指的强大诸侯。
诸侯们在崛起,周王室却在衰落,所以部分强大的诸侯难免躁动不安,希望打破诸侯国之间旧有的势力划分,去谋取更大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有所思的秦文公梦见一条巨大的黄蛇从天而降,随即变成一个小孩对他说:“上帝令你为白帝,主持西方的祭祀。”
在中国的古文化里,大地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其中西方之主称为白帝。梦醒之后,秦文公想到自己身为西陲大夫,竟然梦见上帝要封自己为西方之主,这难道不能说明天意所归、民心所向么?
于是,他于公元前756年在鄜邑修起一座高台,台上建白帝庙,并用三牢祭天。
祭天并不是一项群众性运动,不是茶余饭后谁想祭就能祭的。在周代,祭天是天子的专属行为,有一套完整的规程和繁杂的仪式,因为一般于冬至日开始在国都的南郊举行,所以也称为郊祀或郊天。
可是,秦文公居然祭天了,这让周平王情何以堪?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又说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意思就是说人只能做分内之事,不可天马行空的任意发挥。这就好比一个封疆大吏,切不可学总书记或者城管局长搞大阅兵是一个道理。
天下诸侯都睁大了眼睛看周王室如何处置秦文公,可是周王室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安静,周平王虽然免不了要在内宫大骂三字经,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自此,周王室虚弱的本质暴露无余,众诸侯纷纷抛开礼法那层虚伪的面纱,愈发不把中央政权放在眼里。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血缘?友谊?道德?算个屁!
根据古书的记载,秦文公任内还发生了两起灵异事件,倒也值得一读。
故事一:秦地之陈仓有猎人捕捉到一只野兽,似猪而多刺,谁也叫不出名字。兽肉和兽皮是古人重要的生活物资,所以对于这只稀罕的野兽,放生是断断不会的,照样要杀了吃。可奇怪的是,此兽生命力极其顽强,无论怎么砍削都浑然无恙,真是任尔千锤百炼,我自岿然不动。猎人无奈,想把它献给国君秦文公也观赏观赏。
在献宝的路上,遇见两个小孩指指点点:“那玩意叫猬,习惯于潜藏在地表下活动,喜爱吃死人的脑子,若被捶中头部就会死掉。”猬马上反戈一击,也发出了人的声音:“这两个野孩子是雉精,名叫陈宝,谁若得到雄雉,日后能称王;若得到雌雉,就能称霸。”
两个小孩见被识破,立即化为野鸡飞走。猎人一路追到陈仓北边的山坡上,雄雉已不见踪影,只留雌雉化为一只石鸡立在地上。(一千多年后的唐肃宗至德二年,因闻陈仓山有“石鸡啼鸣”之祥瑞,改此地为宝鸡县;公元2003年3月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批准,改为宝鸡市陈仓区。)
故事二:秦地之终南山上生有一棵巨大的梓树。这棵树太大了,以至于虽然长在深山老林里,却还是引起了秦文公的注意,准备将它砍伐了用做建筑宫殿的木材。
当伐木工作组进入施工现场后,却发现无论是用锯子还是用斧头,都不能损伤梓树一分一毫(看来此树与前面故事里的猬系师出同门,都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
继而风雨大作,端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工作组只得住手,陆陆续续回到山下的大本营,别作计较。
有一个伐木工人估计是用力太猛,过于疲乏,没有跟随大部队下山,就留在树下歇息一宿。半夜,他迷迷糊糊听到一阵息息唆唆的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屏气凝神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倾耳一听,却是一群山精野怪在向梓树道贺:“幸喜无恙!”梓树欣然作答:“贱人能奈我何?”一只阅历丰富的老鬼心存忧虑:“倘秦人散发披面,以红线缠树,复伐之,君且奈何?”梓树沉默,黯然无语。
伐木工得闻玄机,第二日便飞报秦文公。秦文公令人依法炮制,梓树随锯而倒,一只硕大的青牛从树的断裂处疾驰而出,径投丰水而去。
青牛一直被视作神仙的坐骑,如此宝物岂可不搜罗进宫?于是,秦文公派精锐骑兵在河边守侯,准备打Boss拿装备。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青牛现身了,它从水中露头,并走上岸来。潜伏的骑兵一拥而上,不料青牛力大无比,把骑兵撞得四面迸飞。
其中一个骑兵想起了披发伐树的往事,遂故技重施,呼应大家稍作打扮,发动第二波攻击。青牛畏惧,奔回水中再也没有现身过了。
这两个故事我在很多地方都曾经读到过,添油加醋、汇声汇色,比我讲述的精彩得多。我以前单纯的被故事情节所吸引,现在与故事形成的历史时代一联系,竟发现这两则故事虽然名托神怪,其实很是反映了当时秦国所处的态势。
譬如得到雌雉而称霸,遇神树而伐之,遇青牛而捕之这样的描述,都在隐约透露秦文公野心勃勃,敢于挑战周天子的神授王权,意欲称霸一方的历史事实。神话故事根植于生活实践,信不欺也。